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国色朝酣(重生)>第52章 上谱 ·

  江氏将襁褓转交给夏嬷嬷抱着, 起身坐到了程夫人身侧,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恳切道:“大嫂, 从祠堂出来时我就在想,我们都不远千里到了老家,竟连一个合适的徐氏小辈都寻不见, 按理来说,从江家过继一个孩子来也和礼法, 可我娘家是那等模样——我情愿上外头清白人家抱养一个孩儿来!”

  “何况您也瞧见了,说是一脉血亲,为了钱财权势糊弄起人来, 真把别人都当了瞎子聋子!既然族里没有好的, 今日老天爷又偏偏往我手里送了一个,岂不是天意要我收养他。”

  程夫人默然。

  她沉吟许久, 看向一边安静的敏心:“敏姐儿, 你有没有话要说?”

  敏心早慧,程夫人在永泰侯府里亦有所耳闻。

  敏心抬头望着母亲,眼神清澈, 慢慢地说道:“如果娘亲愿意收养他, 那我也愿意多一个小弟弟。”

  程夫人有些意外,她扬了扬眉:“可是这孩子来路不明。”

  敏心说:“他虽然父母不详,但是宣婆婆捡到他把他养大,便算是徐氏后人。如今既然遇上了我们, 也是有缘, 若能做娘亲的孩子, 受诸位伯父母和娘亲的教养,得以在侯府成人, 那么他真正的出身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敏心的意思是,只要好好养大这个孩子,细心抚养成人,那么他就已经被打上了侯府的烙印,前尘种种,皆与之无碍。

  程夫人闻言,笑了笑,却没有正面答复敏心,而是唤人进来把襁褓接过了,让江氏和敏心自去休息。

  江氏还想据理力争一番,然而程夫人一个眼风扫过,她就想起昔日初嫁入侯府时,她在程夫人面前训的场景。她脚步一滞,随后急匆匆加快了。

  敏心被她牵着手,也一路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见四房母女已经走远,徐徽宏问程夫人:“四婶说得也不无道理,母亲为何不应下?”

  程夫人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拂了拂杯盖,温柔地看向长子,笑道:“宏儿,你在行伍里待久了,如今又在燕云卫,接触的都是直来直去的将士,还是不太懂内宅里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啊。有些时候,你也要向沛彤多学学。”

  沛彤,是徐徽宏新妇卢氏的闺名。

  乍然提起妻子,徐徽宏的脸颊就有些红了,竟支吾起来。

  一直安静的徐徽宁突然开口道:“大哥,你不如去探查一下,昔日遗弃孩子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那宣婆婆怎么会突然抱着孩子上门。她不会说话,常理来说平时应该没有人会和她有什么交流,是不是有人不怕费功夫,特意告诉了她我们家是来过继孩子的。”

  程夫人望着幼子,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九弟说得对,这些是要好好查查。查清楚了,才好办事。”

  徐徽宏恍然应是,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跟在他爹身边久了,也沾染了军里的风气。”望着长子板正的背影,程夫人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蕙儿也是,成亲后没人敢拘着她,愈发嚣张了。”

  她转过头来看到徐徽宁,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你可不许学你爹爹和大哥!”

  徐徽宁装作没有听见,跳下椅子,喊着卷碧的名字:“快去磨墨,我要练字。”

  程夫人哭笑不得。

  *

  徐徽宏用了几番军中斥候暗探的手段,查清了前因后果,来向程夫人和江氏禀告。

  宣婆婆收养的那个孩子,如今由陈嬷嬷带着,据镇上的老人说,他生母应该是几年乘船来的水路戏班上的旦角。

  这个戏班子在南浔镇停了一年多,承接了地方庙会、寿宴、喜宴的演出,十分受欢迎,后面忽然有一日就连夜起船全班都走了,还没来得及唱戏的人家定金也白白付了。

  想来就是因为戏班里有个戏子偷偷怀了孕,等养下孩子时被班主发现了,生怕有人来戏班找麻烦,这才抛下了新生婴儿在夜静更深时悄悄离去。

  至于他的生父是何人,除了当初生下他的那个人,如今应该没人知道。

  不过镇上的人都猜,莫不是南浔小宗的男丁。

  倒是关于宣婆婆抱着孩子来找江氏的原因,徐徽宏遗憾地表示,他没能查到什么。

  敏心听了大堂哥打探来的消息,想起她们请来的大夫给宣婆婆看诊后的说法,若有所思。

  敏心道:“会不会没有人在后面指使她。她只是在时隔几年的又一次发病后,觉得自己活不久了,孩子留在她身边她也养不活,正好这时候我们还在镇上停留,她为了孩子,就自己来找我们。”

  江氏望望女儿,沉吟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昨日那徐大夫不是说,她几经刺激,明显老得比常人快。加上她头上那个豁口,实在吓人,现在就算包扎好了,反应也要慢上许多。”

  程夫人点头,算是认可了敏心的说法。

  翌日,宣婆婆头上的伤已经不再脓肿流血了,程夫人就派人去把她带来,又问了一遍她的意愿。

  这次有管事媳妇在一旁为她做解释。两家人比邻而居十几年,管事媳妇看着她的手势,也能猜出七八分的意思。

  江氏也把那婴孩抱来,坐在一旁。

  程夫人问:“你是想把孩子送养给我们吗?”

  宣婆婆反应了片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局促的笑来。

  程夫人又问:“你可真的想好了?一旦说定,上谱之后我们就要把孩子带去燕京,你是再也见不到了。”

  宣婆婆沉默了一会,这回没有点头,而是一双手飞快地比划了起来。

  管事媳妇看了看,转告给众人:“婆婆说,她是真心的。她年纪大了,怕没几年就要死了,不想耽搁孩子。只期盼几位夫人能好好把孩子养大。”

  江氏忙道:“你放心。若是入了我们家的门,一定会好好教养他的。会给他吃饱穿暖,教他读书写字,将来要是有出息,说不定还能做大官。”

  宣婆婆听懂了,一张脸笑成了菊花。

  她忽然又跪了下去,朝江氏和程夫人磕了几个头,吓得青雀一个劲地拉她“婆婆,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全乎呢!”

  好不容易被拉起来了,宣婆婆扯了扯管事媳妇,对她比划了几个手势,就想转身退下。

  青雀正要拦她,管事媳妇就代为翻译道:“婆婆说,既然夫人应承下来了,她相信夫人会好好对他的,婆婆就想回家了。”

  程夫人微微叹息,看宣婆婆即使被青雀拦下,也是背对着她们,不肯再转回身来。

  她道:“也该是时候了。”程夫人叫来小丫鬟,交给宣婆婆一个匣子,又给了管事媳妇一个荷包,接着道:“你且送她回去,等到了家,再把匣子交给她放好。里面是一百两银子,五十两室银票,另外五十两已经绞成小块的,方便她花费。小小心意,是谢她这几年照顾孩子的苦劳。至于荷包,你拿着吧。”

  敏心就看见,宣婆婆紧闭的眼角,划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管事媳妇又惊又喜,她没想过只是被叫来问几句话也能得赏赐。那荷包入手虽没有匣子重,但也颇为沉手,就算是铜钱也应该有半贯了。但程夫人出手如此大方,想来会只多不少。

  她千恩万谢地接了荷包,指着天赌咒发誓道:“夫人您放心,我一定把宣婆婆好好地送回去,这银子我一厘也不会贪。”

  程夫人啼笑皆非,有些好笑地挥了挥手:“快些去吧。”

  管事媳妇就扶了宣婆婆,刚跨出门槛,正要转身时,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婆婆!”

  敏心循声望去,竟然是这几日除了哭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那个娃娃。

  他半躺在江氏怀里,此时有些费力地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瞅着宣婆婆的背影。

  若不是刚刚那道声音实在是悦耳婉转如黄鹂,直至现在仍在她脑海里回响,望着他紧闭的嘴唇,敏心简直不敢相信,这孩子竟然开口说话了。

  宣婆婆虽哑,但是耳不聋。她自然也听到了孩子的叫声。身形晃了晃,终究是没有回头,一步步渐渐地远去了。

  江氏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她怀抱的这个娃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宣婆婆消失的方向。

  程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

  既然孩子原本的抚养人已经答应,双方就在红纸上写下了立继文约,孩子最后记在文书上的身份,是宣婆婆的孙子,跟了她早逝的儿子姓徐,按辈分算下来,恰好和敏心是同辈人。江氏不禁又感慨了一番天意。

  文约一式三份,各按了手印,一份送去官府留档,剩下双方各执一份。

  文书既已写好,程夫人就派人通知了族老,挑了个吉祥日子,开了祠堂,在宗族大谱的徐景行夫妇名下,添了嗣子的名字。

  这孩子的名字是敏心取的,名“铎”,铎是宣政布法时所用的大铃,也寓意为谨慎、声望,敏心希望他谨言慎行,也算是一种期望吧。

  上族谱时,程夫人压根没有通知徐景辉,等到他们夫妻知道江氏竟选了一个父母不详的族人养子记在名下时,她们离开的马车已经上了官道了。气得徐景辉在家直跳脚骂娘。

  程夫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受了徐景辉一通排揎算计,她还没出发时就修书一封,通过官驿寄往了燕京永泰侯府。既然是徐家人惹出的麻烦,自然要徐家人来解决。

  马车里,程夫人饮一口热茶,如是愉悦地想。

  到了金陵,江氏就与程夫人分手。江氏、敏心和她们新过继来的嗣子铎哥儿,依照来路原路返回燕京。

  程夫人则带着徐徽宁继续南下到余杭程家,把宁哥儿送到外家暂养身子。加上程夫人已有数十年不曾回去过娘家,也顺道省亲了。

  双方在金陵码头依依惜别。

  此行下来,江氏对程夫人更为信服了,程夫人却对敏心好奇尤甚,只是迫于时局,她们马上就要分开。

  去燕京的船先开,徐徽宏帮着江氏送了行李上船,又沿着艞板下到了码头上,立在程夫人身边,向高桅大船上渐渐缩小的人影不断挥手。

  脚下传来震动,客船已经起航。敏心这时稍稍克服了对乘船的恐惧,她依偎在江氏身边,身上拥着的一领风氅随起航的江风猎猎作响,看着码头上程夫人身影逐渐消隐在雪白雾气中,她微微笑了起来。

  仰头看万里晴霄一碧如洗,点点飞鸥从天际划过,整个人的胸怀,仿佛也随这无边无际广阔无垠的天穹,舒朗开阔起来了。

  万里碧霄终一去,极目送归鸿。

  【卷二太平箫鼓间歌钟】完

  卷三 十里楼台倚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