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永宁十五年>第21章 逐月明·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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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紧急修复一下我和易水心岌岌可危的关系,问了一大圈也没找到那几包糕的下落。我总怀疑是被易水心自己解决了——他那一整天的饭量好像都比平时小一点,但风太大,实在分不清桌上那一小撮细粉末到底是梅花糕的碎渣,还是顺着窗缝门缝捎进来的雪粒子,只能放弃。

  第二天下山进城,找到那个江南厨子的时候,正赶上他背着包袱细软,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上前搭讪聊了两句,听他说是不干了,打算回江南老家。

  他对易水心的印象似乎特别深,我只提了一嘴梅花糕,他一下露出了然的神色,估计是把我当成了易水心的老乡,张口就是一股腌笃鲜味儿。

  “你这个小伙子我晓得他的呀,个么老大一个阳平只有伊来买桂花缸炉,哪能忘记啦。”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厨子都有问人要五星好评的习惯,他也问我:“爷叔家的点心味道好伐?”

  厨子长得人高马大脖子粗,口音倒很精致,我也被带着跑了,连着说了两个蛮好,没好意思告诉他,他辛辛苦苦摘的梅花做的糕明月照沟渠了。

  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非要下山走这一趟,没问到什么想知道的,告别了厨子就要回去。走了几步,那厨子突然问我:“小伙子,侬个朋友,伊啥地方人啊?”

  闹了半天是看上易水心了,想给他说媒。我一下来了劲,没顾得上聊聊易水心的籍贯问题,连忙告诉厨子这媒说不得。

  厨子锲而不舍:“哪能说不得啦?”

  我被问住了,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眼见他的神色越来越狐疑,我眼一闭心一横,干脆告诉他:“他要成亲了啊,三媒六聘都走过了的,当然不能说亲了。”

  厨子将信将疑:“阿渡,真的吗?”

  他嘴里突然蹦出个陌生名字,转身的工夫,易水心已经走上前来,抬手像是想来揽我的肩膀。可惜他被里三层外三层裹得成了蚕蛹,胳膊举到一半就僵住了。我见状,赶紧一矮身钻了过去,随后听见他说:“先生又认错人了。”

  同样是出身江南,易水心的口音里吴侬软语的味道已经很淡,语气也和隆冬腊月一样冷冰冰的。

  厨子在我们身后憨憨地笑,向易水心道歉。

  我懒得听他絮絮叨叨说着他爹二大爷堂弟外孙的堂哥要是还活着,估计跟易水心是差不多的岁数,催促了一句:“爷叔你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哦。”

  一回头,易水心面带惊奇看着我。

  “不得了。”他学着我之前的语气,“你竟然长脑子了。”

  我自认为使上了吃奶的劲,用肩膀顶了他一下,我说你这是刻板印象,要不得。易水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我倒吸了口气,为了自证清白弯腰凑到他耳边。

  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聂无极也叫过你阿渡。”

  为了纪念易水心第一次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我那天晚上破天荒多吃了两碗饭。

  小样儿,穿上马甲我照样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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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水心像是气得不轻,宁可去后山多练两个钟头的刀也不肯多跟我说一句话。

  山羊胡今晚推牌九输得一败涂地,苦哈哈地洗了一盘子碗碟,也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我跟他并肩蹲在后厨的院子里扎小人,我替他骂张师伯“瓜怂”,他替我骂易水心“渣男”,竟然十分惺惺相惜。

  骂够了,山羊胡用脚把周围的积雪扫开一块,盘腿往地上一坐,一副要跟我看星星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架势。

  山羊胡说:“你这个狗脾气是得改改,小易那么好的性格都被你气成这样。”

  “我怎么改?我脾气还不够好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山羊胡“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脾气好你在这儿扎什么小人?”

  “你一个出老千还输了的都能扎,没道理不让我扎吧。”

  我有样学样,也摇头。

  大概真话总是伤人的,山羊胡吹胡子瞪眼,磨刀霍霍要向他的师侄——本人,边追着我跑边骂我逆徒。我眼尖瞧见门口路过的易水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抓起他的手就往谢哲青的小院跑。

  我短跑成绩还不错,也可能是山羊胡就没用心追,不一会儿就把人甩在了身后。日落时分的侠风古道很安静,门派里没回家过年的的长老弟子都已经各回各屋准备休息,四周只听得见嗖嗖的风声,和我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我回过头去,易水心也在看我,眼里没什么负面情绪,反而带着一点纵容的温和笑意,显然是听见了我和山羊胡的对话。

  稍一晃神,我脚下一软,光荣扑街,因为惯性太大甚至还在地上滑出了老长一段,给院门拜了个结结实实的早年。我手上忘了松劲儿,易水心又毫无防备,顺势也摔在了我身上。

  所幸雪地够厚,也所幸他还记得往地上撑了一把,这才免去我摔得四分五裂之后再被压成肉泥的悲惨命运。

  事发突然,我们看着彼此,一时之间都忘了说话。

  没过多久,易水心率先回过神来,垫在我后脑勺下的手往上托了一把,见我坐起身,撤开手就要从我身上走开。我看见他手背上斑驳的擦伤,心里像被毛茸茸的小鸡崽蹭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把人往回一拉。

  另一只手的方向没有传来任何反作用力,易水心难得顺从,又回到了我身上。

  我凑得离他更近了一些,鼻尖几乎顶到了他的鼻尖。

  易水心的呼吸洒就在我的脸上,像一阵温热潮湿的风,吹得人唇焦口燥。我嗓子发紧,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扣紧了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跪坐在身上的人叹了口气,紧接着唇上一痛。

  “郑小冬,我怕冷。”易水心的声音也像被沙石瓦砾划伤了一样沙哑,末尾的几个字轻得快要被风吹散,“别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