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的规矩少, 家宴也全然不似其他宗门般严肃正经, 简直可以说是放浪形骸。

  往往等宗主长老们说完了话, 气氛便轻松热烈起来。弟子们奏乐跳舞,对饮玩闹,甚至酒到酣时,在角落里纠缠在一起,也是常事。宗主长老们也绝不会呵斥, 不过一笑置之。

  毕竟,虽然将正道深痛恶觉的“采补之术”割裂了出去, 合欢宗仍然是那个爱美人, 喜奢华, 玩乐至上的宗门。

  但今日的晚宴, 气氛却显然不如往日般肆意放纵。大家没心思玩乐,都在悄悄打量坐在高台上的那个人。

  众人都知道这场晚宴的主角是谁, 更何况, 宗主为了表示郑重, 特许叶澄这次坐在长老席位的高台上。这位据说一直在闭关的大师兄, 还没露面,就在合欢宗内引起轩然大波。众人不管是怀着好奇,还是藏着不满,都擦亮了眼, 要看看这位大师兄是何方人物。

  谁也想不到,竟是如此姝色惊人!

  那人坐在台上,一手托腮, 一手执杯,看着下面的歌舞,面上却没什么神情,只是慢慢抿着酒。那白玉的莹润酒杯,在他指尖也是黯然失色。

  合欢宗无论男女,皆喜华美。纵然是在外面装一尘不染的苏云落,回到合欢宗也要盛装打扮。但看向打扮素淡冷清的叶澄,众人却又觉得,他本就该是这模样,若是让所谓的珠翠华服,遮掩了他的半分颜色,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清溪看着身边一众同门,从心高气傲,到目瞪口呆,再到正襟危坐,忍不住哼笑了一声:“怎么样?”

  一人摇头晃脑:“轩轩如朝霞举。”

  另一人顺势接上:“濯濯如春月柳。”

  巫兰双自从叶澄进来,整个人便魂不守舍,此刻听到他们二人的话,也喃喃道:“此神仙中人也。”

  一个面容清俊的锦衣青年叹了一口气。

  旁边人戏谑道:“画公子,你不是最喜欢画美人吗,如今不欣喜若狂也就算了,怎么竟唉声叹气的?”

  每一个门派都有众人眼里的奇葩,合欢宗的奇葩,便是人称“画公子”的画江临。他是宗内一位长老的亲子,天分极高,却从来不把修行当回事,反而沉迷于美色。

  按理说沉迷美色,在合欢宗完全属于大众爱好,怎么也称不上奇葩。问题就在于,合欢宗其他人爱美人,都是想着和美人双修,再不济的那些荒唐人,不在乎修行,一心只想与美人共赴**。这位画公子倒好,既不搞双修,也不沉迷□□,满天底下溜达,只是为了寻人入画。

  他画过名门翩翩公子,也画过乡野无邪少女,千姿百态,各有生动之处,以一手美人图闻名天下。因为素来只作画,不惹人,竟是合欢宗在外难得名声好的一个!

  画江临摇了摇头:“我修为不成器,却自认有一点胜过在座诸位,便是见识过世间千姿百态的颜色。可如今被大师兄一衬,所有的画中人,竟都如同瓦砾一般。过去数十年,都付诸流水,怎么能不伤心呢?”

  这话其实挺得罪人的,毕竟他也画过在座的诸位。但也没人觉得有毛病,反而纷纷点头。

  “这样的相貌,便是半点修为不还我,要我白搭,我也千肯万肯啊。”

  一人叹道:“可惜这位大师兄看着就不好亲近。”

  有人附和点头:“我总有一种,我开口同他说话,他就会拔剑削我的感觉。”

  画江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鼓足勇气站起身:“若能引如此佳人入画,被削两剑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刚开始不出名,为了画自己心仪的对象,没少被人追着打,对这方面非常有经验。

  “画兄,你坐下吧,已经有人上去打头阵了。”

  众人抬头。

  巫兰双秀眉微蹙:“那不是隗浚的狗腿子吗?”

  任何宗门内,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团体。合欢宗内这一批的核心弟子里,巫兰双等人虽然说不上肝胆相照,却也拧成一团,和隗浚等人泾渭分明,就连宴会的座位也是一南一北。

  隗浚是戒律长老的大弟子,看着温温和和的一个人,行事却张扬跋扈,欺凌同门,甚至屡屡有逼迫外门弟子的传闻,但偏偏受戒律长老的偏袒,修为在年轻弟子中又遥遥领先,等闲人奈何不得。

  隗浚一向野心勃勃,视自己为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掌门大弟子,只怕他对叶澄不会有什么善意。

  ……

  009幸灾乐祸地提醒叶澄:【有人来了。】

  叶澄抬眼,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心里大定:【找茬送人头的来了。】

  这也是叶澄早就料到的事。合欢宗再如何推崇美人,喜好玩乐,也是个修行宗门。叶澄空降大师兄的位置,自然不能叫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必定会有人上来试试他的深浅。如果叶璃没有实力,就算有宗主偏爱,也坐不稳这个大师兄的位置。

  叶璃在这场晚宴上,也遇到过同样的事。

  那人摇摇晃晃地来到叶澄席前。他本也五官端正,但不知为何,却总有一种阴邪之意笼罩在印堂:“师弟在宗内近百年,竟不知有师兄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失礼。如今见了,便来为师兄敬一杯酒。”

  这个人口中说着“敬酒”,倒好酒后,却要直接将酒杯递到叶澄嘴边。

  宗主的眼神微冷,刚要说话,已经被身旁戒律长老截下话头:“璃儿一直闭关,和同门都不熟悉,如今正该和大家相识相识。”

  叶澄坐在原地没有动,甚至脸上也没什么怒色。那人眼中闪过几丝轻蔑,手中的酒杯递过去,距离叶澄嘴边还有数寸,手却突然停住不动了。

  灵力的威压渐渐散开,戒律长老面色微变。这次却是风水轮流转,宗主笑道:“年轻一辈的事,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要插手了吧。”

  叶澄仿佛没有察觉到突然的安静,倚在美人靠上,平静道:“我闭关多年,对这世间规矩的印象,还停留在敬酒之人先喝的时候。”

  “师弟若真的诚心敬我,不妨先自饮三杯吧。”

  叶澄话落,那人的手便开始不断颤抖。他面色狰狞,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极力反抗,他的手却还是慢慢地抬起来,那杯酒一半灌进自己嘴中,一半洒在了衣襟上。尽管形容狼狈不堪,他的手却还是未停,径直朝着酒壶去了。显然是“要”按照叶澄所说,饮满三杯。

  高台不远处,一个蓝袍男子站起身,面色微沉:“傅师弟不过是想敬阁下一杯酒,何至于咄咄逼人?”

  青年对面,穿着蓝色宫装的少女笑起来,妩媚中含几分冷意:“隗师兄这样说才是奇怪。他自己上去敬大师兄酒,高兴地手都抖了,不知隗师兄是从哪里看出‘咄咄逼人’四个字?”

  叶澄没有理会场下的对峙,只是看着面前汗如雨下的人:“师弟不知道我没什么奇怪,我却不似师弟这样孤陋寡闻。我知道这宗内有位隗师弟,十分了得,也很想与他喝一杯酒。”

  叶澄抬起眼,目光凌厉地看向隗浚。说话间,桌边一支白玉酒杯便浮了起来。那酒杯极小巧玲珑,轻薄无比,但在叶澄的灵力裹挟之下,竟有剑音呼啸,厉光夺目,直直冲着下方的隗浚而去!

  凌厉之势扑面而来,隗浚面色骤变,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将袖子一挥,手中出现一把折扇,灵力挥出,与叶澄相抗,将那酒杯裹挟其中。隗浚只觉得力若万钧,眼看就要丢丑,叶澄却骤然收了势。

  就在这一刻,隗浚刚好力竭。刚刚对抗的气势威压,一下就消失地干干净净,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酒杯就稳稳当当地落在隗浚面前的案上,满满一杯酒水,竟是半点也没洒出来。

  叶澄微微颔首:“遥敬隗师弟此杯。”

  说罢,叶澄将自己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仍然是之前轻松自如的模样。

  隗浚藏在袖子下的手臂却颤个不停,他心中满是屈辱和怒火,却也只能将面前那杯酒举起来,勉强笑了笑:“本该我敬大师兄才是。”

  然后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堂中一时安静无声,清溪看了一眼明显脸色发白的画江临,小声戏谑道:“画兄,若能引如此佳人入画,被削上两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画江临苦笑:“我又想了想,佳人再难得,也得有命才能画啊。”

  抬手之间,就能逼得隗浚如此狼狈,他更不够人家一勺烩,还是别轻举妄动了。

  两人说着话,抬头却看到叶澄正看向他们这边,顿时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叶澄原来是在看巫兰双。

  叶澄转头,正好对上巫兰双的视线。

  他只是想尽力避开某些方面的麻烦,却也不想在宗中混成孤家寡人。叶璃的这位小师妹,虽然过去看叶璃不太顺眼,但人品却不错。人家这次又帮他说话,叶澄就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以示友善。

  巫兰双本来在看他。叶澄对她一笑,她却避开了双眼。

  自从叶澄逼退隗浚,宗主眼底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消去过,见叶澄向台下看,便笑道:“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坐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下去和你的师弟师妹们说说话吧。”

  叶澄起身去了下面,只是坐在一边看大家说笑,并不参与。

  这不是叶澄非要端架子,只是叶澄实在是对合欢宗一言不合就邀请同眠的风俗接受不来,宁愿远一些,也不愿意太“亲近”了。

  众人渐渐都散开,下场玩去了,席位上只剩下叶澄,和不喜欢玩乐,只想着画画的画江临。

  叶澄惦记着心事,问画江临:“修真界中显赫的人家,师弟可有听说过姓季的?”

  叶璃的记忆中,并没有季芳泽的存在。但按照芳泽前两世的身世,应该出身不低。

  画江临想了想,却摇头:“修真界宗门何其多,若说姓季的人家,肯定是有。但显赫的却未曾听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越来越近啦,我紧张地要死,所以更新就只能这样断断续续了,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