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穿书打工手札>第75章

  李元盛微微颔首, 道七转而道:“上一回没讲完的经文,今日恰好补上。”

  他撩袍跪坐于榻前,讲起了经来。

  李元盛闭目聆听, 除却经文,耳边唯闻药剂咕噜咕噜翻滚的声响。

  道七半卷讲罢,转头道:“陛下的药汁,似乎已好了。”

  李元盛睁开眼, 见黑陶罐中的药汁果真只余一碗。

  道七伸手慢慢舀了药汁到罐旁的白瓷碗里, 递到李元盛手中。

  李元盛以白瓷勺翻搅着药汁, 待到白烟渐淡时,方才一口饮下。

  良药苦口,他皱了皱眉头。

  道七又递上了矮几上装有果脯的瓷罐。

  李元盛捻了一颗青梅, 细细咀嚼。

  道七接过空了的药碗, 放于陶罐旁,忽而笑道:“陛下将痴症的药单给了南越,也算是了却了南越王的一桩心事, 贫僧听闻那药单却是能医痴症。”

  此等小事,李元盛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敷衍应声道:“哦?”

  道七兀自又道:“贫僧听闻那药单源自简医官。”

  李元盛自然记得简青竹, 可他想不透道七为何会忽而提起此事:“禅师如何知晓。”

  道七伸手盖住了泥炉的风门,那青蓝火焰缓缓熄灭。

  他脸上的笑容愈深:“贫僧亦是道听途说而来,听说那简医官先前医治过一个得了痴症的女人唤作鲁氏, 陛下可曾听说?”

  李元盛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道七。

  眼前的道七着实古怪。

  “未曾听说。”一个医官平日里医了谁, 他如何知晓, “这个鲁氏是何人?”

  道七答道:“这个鲁氏, 原本姓孙, 曾是是琉璃殿王昭仪的旧人, 陛下,可还记得王昭仪?”

  庆王的生母,王昭仪。李元盛记得她的身份,可脑中浮现出的面孔已有些模糊了,她具体长什么模样,他想不起来了。

  可是,道七为何要提起这个孙氏?

  “你有话要说!”李元盛低声斥道,不由愠怒。

  道七向来礼让有度,虽不至于卑躬屈膝,他有出家人的气度,可也是恭恭敬敬,从未像今日一般语意嘲弄。

  道七念了一声佛,又道:“孙氏痴症好得七七八八了,忆起了往日旧事,说王昭仪性子活泼,拘在宫里久了,就踩着高凳去摘春杏,崴了脚,幸得简大夫照料。”

  李元盛双目沉沉:“简大夫是哪个简大夫?”

  道七不答,继而又道:“王昭仪怕暑热,简大夫用药调理了一个夏日,第二年再入夏时,便不那么怕热了。王昭仪点了他专事琉璃殿问诊,一连数载,春夏秋冬,王昭仪久在宫闱,庭院深深,情难自已,她因而铸成了大错。”

  李元盛眉心一跳,隐约间似乎明白了道七究竟在说什么。

  “胡说!放肆!你胆敢诬陷宫妃,混淆视听,是大罪!”他说着,便要朝道七扑去。

  可道七掌中一动,狠狠地击打在他的胸膛之上。

  李元盛只觉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忽而头晕目眩,身体瘫软。

  他立刻望向矮几上空了的白瓷药碗。

  “你下了毒?来,来……”

  他口中疾呼尚未出口,眼前一花,道七解了手中的佛珠,伸手一挥,便已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掌力如劲风,霍然将他推翻在了矮榻上。

  李元盛适才忆起,道七,不,庄沉舟,遁入空门前,也是一个身手不凡的武人。

  他手上的一百零八颗乌木佛珠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脖颈,李元盛张嘴欲大声呼喊,可嘴里只能发出“嚯嚯嚯”的气音。

  李元盛四肢扑腾,想要弄出更大的动静,吸引帐外卫戍的注意,可眼前的道七,猛地翻身上了矮榻,以双腿死死按住了他的身躯。

  他铁一样的身躯扼住了李元盛的动作,双手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李元盛双眼渐渐通红,可他仍旧看清了道七狰狞的神情与眼中滔天的恨意。

  此时此刻,道七心中没有佛,唯有魔。

  “你……你恨我?”李元盛后知后觉地,发出了几声微乎其微的声音。

  道七手臂青筋暴起,五指大力地收紧。

  “我当然恨你!你害死了她,你强迫她委身于你!你害死了她!”

  李元盛奄奄一息,脑中只余最后一丝清明。

  “她?”她是谁?

  李元盛猛地醒悟过来,他说的,是金翎儿!

  他拼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想要拨开道七铁钳般的双臂。

  可是道七纹丝不动,铁了心地要勒死他。

  李元盛只觉生命一点一滴地自身躯流逝,恍惚之间,他好像忽然得到了一种将死的安宁。

  他用尽全力,亦只是轻声地说:“朕,朕没有,她爱朕。”

  道七冷声一笑,可是笑容扭曲,他的话音也变得阴冷,他伏低身躯,对李元盛一字一句道:“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她厌恶你,厌恶至极,你一碰她,她就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

  李元盛忽而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口中清液流淌,喉咙处发出嚯嚯嚯的声响,可已再不能言了。

  道七双手猛然发力,只觉身下的双腿剧烈地颤抖了数下,继而缓缓地,缓缓地没了动静。

  艳阳高悬头顶。

  周妙的眼皮跳得厉害,她以手微微遮挡,抬头望了一眼日头,午时了,皇帝一行也该从猎场折返了。

  周妙将欲转身进殿,却见一个青衣宫人跑了进来,口中喊道:“陈爷爷,陈爷爷!”

  陈风闻声出门,见那宫人一声啼哭,跪到地上,边哭边说:“天子崩了。”

  陈风大惊,立刻跪地,嚎哭起来。

  留青宫的人转眼跪了满地,哭声震天。

  周妙跪在地上,耳中被哭声震得嗡嗡作响。

  李元盛死了?

  怎么会死了?

  他不是只是受了箭伤的皮外伤么?

  原书中的李元盛最终也确实死了,但是他是由于服丹积毒日久,加之孟仲元的“冠山雀”余毒未清,油尽灯枯而死的,不该是这个时候死的。

  李元盛怎么会死了?难道就像是不该死的简青松,莫名其妙地死了?

  周妙背心发凉,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短短半日间,宫中宛如天崩地裂,哭嚎声不绝于耳,满目尽是缟素。

  棺椁停于宝华殿内,百官跪拜,宫中二位殿下守灵棺前。

  夜已经深了。

  周妙手中提着一盏飘飘摇摇的白灯笼往宝华殿去,陈风让她去给李佑白送斗篷。

  虽已是春夜,可今夜的宝华殿殿中犹为阴冷,穿堂风吹得白纱轻晃,几根半人高的白烛业已燃了大半。

  白日里跪拜的百官散去,殿中空空荡荡,只有伏地的宫人和棺前坐于木轮车中的李佑白。

  庆王年龄尚幼,不能过夜,已被宫人抱回了昭阙阁。

  阖宫之中,皇后,妃嫔,宫人,侍从,皆跪地而拜,唯有不良于行的李佑白从未跪地拜过。

  他端坐于棺椁前,一身白衣,烛火将他的面目照得憔悴。

  周妙快步上前,捧着斗篷道:“参见殿下,夜中寒凉,殿下盖上斗篷罢。”

  李佑白转眼看她,轻轻点了点头。

  周妙伸手将斗篷盖在他的双腿上,又回身将一并提来的陶罐打开。

  守灵不能吃喝,李佑白的嘴唇看上去已是又干又涩。

  周妙先用布帕沾了陶罐里的清水,又微弯了腰,以湿帕轻轻地润湿了他的嘴唇。

  李佑白眼睛动了动,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

  咫尺之间,周妙耳边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一时紧张不已,慌忙收回了手。抬眼却忽见他鬓角处似乎濡湿了一点,发丝纠结成一小撮,她不及多想,复又抬手用手中布帕轻柔地擦了擦。

  她原以为是汗,可是擦过之后,白帕之上立时晕开了红,是血迹。

  周妙的右手不禁微微地颤抖了起来,她压低声问道:“殿下受伤了?”

  李佑白按住了她的右掌,将布帕按回了她的掌心,低声道:“无碍,你不要害怕。”

  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像是哭过。

  周妙抬头仔仔细细地看他的眼睛,瞳仁澄澈,明明灭灭的烛光下,她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哭过。

  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声说:“殿下节哀,万万保重身体。”说着,将帕子塞回了腰间。

  李佑白“嗯”了一声,见她埋头时,露出了发间坠着的一朵洁白花簪,他不由地伸手摸了摸,触手冰冰凉凉。

  “你退下罢,不必在这候着。”

  周妙应了半声,侧目飞快看了一眼那偌大的棺椁,白烛熹微,棺木黑沉沉,白幕摇曳的暗影落于其上。

  她手臂上的汗毛顿时根根倒竖。

  她小声道:“我先回去了,天亮时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