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谢远来是客,裴寂自然要好好招待,哪怕瘸着一条腿,还是带他们去了个普通人很难接近到的地方。

  军区靶场。

  只要是跟军事训练有关的事情,裴寂他爷爷和他爸爸便不吝于给他大开后门,几人到达靶场时,一个中尉早准备好了枪|支子|弹在等着他们。

  谢云书两辈子撑死就只摸过游乐场里打气球的□□,见到这散发着乌漆油光、沉甸甸的真枪,眼睛亮得像点了火。

  他在中尉的指导下拉开保险栓,兴致勃勃地抬枪就打,“砰”一声,被那出乎意外的炸响吓了一跳,手臂也被后座力震得生疼。

  江行止心疼得给他揉手腕子。

  徐承志和中尉也很关心地慰问了两句。

  只有裴寂前仰后合,笑得没心没肺:“哈哈哈哈哈!书呆子你也太没用了,这么近的距离你都能脱靶!”

  江行止微微眯起眼,故意端起一把95步对准裴寂,一只肤色黝黑骨骼硬朗的手却抓住了他的枪口,轻轻往上一抬。

  徐承志眼神温和平静,但很有力,淡声道:“枪口不要对着他,小心走火。”

  江行止轻挑眉梢,谢云书也看了过来,他们两个虽然对枪的用法不够了解,但也知道没拉保险的枪是没有危险性的,徐承志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嗯?

  裴寂自己先愣了一下,然后喜滋滋地撞了一下徐承志的肩膀,还用臂弯夹住徐承志的脖子:“还是小橙子对我最好,书呆子小江子你们看到了?以后小爷也有帮手了!”

  谢家里常年有三个男孩子打闹在一起,江行止总是跟谢云书一国的,裴寂当然不会嫉妒,但从前他一直是落单的那个,现在自己这队里也有帮手了,裴寂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谢云书和江行止没玩几枪就开不动了,他们毕竟是寻常人,乍一碰到真枪实弹,耳朵隆隆响,虎口被震得直发麻。

  裴寂单脚立在射击位上,在他面前有一张长桌,上面摆着长长短短好几种型号的枪械,他神秘地冲小伙伴们勾勾手:“你们都瞧好了,千万别眨眼!”

  裴寂拿起一把92式手|枪,双手一错,只听几声“喀啦”细响,那把枪顷刻间化作一堆零件落雨似的从他手上掉下来。

  谢云书惊喜:“厉害啊裴小狗。”

  裴寂从鼻孔里发出得意的轻哼,他的视线没有往枪上回落,两只灵活的手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几下子又把□□重新组装好。

  双手握枪,连瞄准的过程都没有,“砰砰砰砰砰——”

  接连十发,发发都射中靶心。

  远处有个小兵报出靶数:“98.6环!”

  “好!太帅了!”谢云书热烈鼓掌,那个中尉也竖起了大拇指。

  裴寂看向徐承志,黑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闪耀着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服不服?”

  裴寂自知在很多军事技能上他都比不过徐承志,但是枪法这个东西是要靠子|弹喂出来的,裴寂爷爷是这个大|军|区的一把手,除了他,没几个人能有这么肆无忌惮的资源以供练枪,裴寂有把握徐承志不可能在这方面胜过他。

  果然,徐承志只打了95环。

  “吔吔吔吔我赢了!”裴寂难得胜一次徐承志,高兴得直扭屁股,“以后我要做狙击手,中国最好的狙击手!”

  徐承志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打中固定靶就能当狙击手了?”

  “我移动靶打得也好,改天再让你见识见识!”裴寂拍拍自己的腿,他现在只能用一条腿,不好发挥。

  徐承志认真道:“你枪法是不错,可要做狙击手,还差远了。”

  裴寂顿时不服气:“差远了?我差哪了?”

  “一个合格的狙击手,枪法精准不过是最基本的素质,比枪法更重要的,是过硬的心理素质。狙击手为了等候一个目标,需要在固定的地方守候几小时十几小时甚至几十小时一动不动,无论那是地表高温达到50°以上的沙漠,还是积雪覆盖的冰山,或者是蚊虫蛇蚁遍地的丛林,你行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徐承志站在裴寂身后,让他举枪对准前方的靶纸:“我让你开枪你再开枪。”

  “哦。”裴寂虽不知徐承志要干什么,还是乖乖地瞄准了靶纸。

  徐承志在裴寂身后站了足有两分多钟,就在除了那个中尉露出然笑意而其他人都莫名所以的时候,他忽然低头在裴寂耳边吹了一口热气,手指还戳了下裴寂的腰。

  裴寂一下子扭过头:“你干嘛!”

  徐承志摇摇头:“这要是往你脸上扔个蜘蛛蟑螂,你还不得跳起来。”

  裴寂这才知道他的用意,脸蛋儿立刻涨红了:“我没有心理准备啊,再说,再说我以后还要经过训练的……”

  “你想当狙击手要学的东西可多了,野外观察与追踪、地图判读、情报搜集与分析、进入与撤退路线安排、作战计划拟定等所有军事技巧都要掌握,最重要的,你要有异于常人的耐心,忍受漫长而孤独的等待,锁定目标物,然后,一枪毙命。”

  徐承志一边说着,一边摆弄一把MP5,话毕的那刻他蓦然抬手,冲锋枪在半空中扫出一圈华丽炫光,其他人只听到一阵连绵不绝的枪响,MP5内的30发子|弹倾泻而出,全都打在了靶纸上。

  那气势堪称惊心动魄,周边一圈人全都被镇住了。

  “卧槽,真帅啊。”

  谢云书看得目瞪口呆,禁不住喃喃道,江行止不满地掐了下他的腰,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徐承志单手持枪、如臂指使,拖着银白焰光的子|弹在半空中画出归整圆弧的场景实在震撼人心。

  直到裴寂先看清了靶纸,笑得直捶面前的桌子:“小橙子,你打了个什么玩意儿,哎呀你个二瞎子,真是糟蹋子|弹!”

  徐承志打出30发子|弹,射中靶心的寥寥无几,裴寂还故意问那个小兵徐承志打了多少环,小兵忍着笑说36环。

  时间差不多了,几个人该回家了,裴寂搭着徐承志的肩膀一跳一跳往前走:“别灰心啊小橙子,枪法都要靠子弹喂出来的,以后我常带你到这儿来,咱先打满一万发子弹!”

  徐承志也没羞恼,笑问裴寂:“真想当狙击手?”

  裴寂傲然一仰头:“当然!”

  “那就从今天开始训练吧,回去先练动态影像。”

  “动态影像是什么?”

  “你连动态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大言不惭要做狙击手?”

  “你一个30发子|弹打36环的人,怎么有脸指点小爷?”

  “我理论知识比你丰富。”

  “切。”

  谢云书和江行止跟在他们后面听俩人说话,江行止忽然拉了下谢云书的胳膊示意他朝后看,谢云书一开始没看明白,直到江行止给他比划了下,谢云书不禁瞪大了眼睛,从江行止提醒的角度看过去,他发现前方靶纸上的一个个弹孔居然组成了一个小狗的图案,那是徐承志用子弹打出来的!

  “好一个36环啊。”谢云书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笑了。

  ……

  晚上裴寂和徐承志在屋里打游戏,过了十二点裴寂喊肚子饿,徐承志出去给他找吃的。

  凌晨的大院很安静,徐承志走在长廊上,能听到窗外虫鸣的声音,楼道口那里有一道朦胧的光线,是从厨房方向透过来的,他下了二楼,走到二楼和一楼连接的通道那,果然看到厨房里有人,还是两个人。

  毫无预兆的,徐承志半点准备都没有,就看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画面。

  厨房里,两个少年紧紧拥抱在一起,正热烈亲吻着。

  徐承志立刻闪身,但那个画面已经深深烙印进他的脑海里,他站在二楼的台阶上,有好几秒的时间里大脑空白,心脏怦怦跳。

  然后,那细细微微的声响,男孩子急促的喘|息和暧|昧的低语,就无遮无拦地传进了他的耳里。

  “水热了,我给你煮面。”

  “我现在不想吃面了,只想吃你。”

  “你悠着点儿,这是别人家厨房。”

  “那我们回房间去。”

  “这将军楼隔音不太好,你没听到裴小狗他们打游戏?一清二楚的。”

  “那去阳台。”

  “你堕落了江小花,这些花样都是跟谁学的?”

  “不用跟谁学,看到你就无师自通了……”

  ……

  徐承志游魂似的飘回了裴寂的房间。

  裴寂看他空手而归:“吃的呢?”

  徐承志茫然:“啊?”

  裴寂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下去弄吃的吗?诶,你脸怎么那么红啊?”

  徐承志抬手挡了下脸:“楼下太热了,你吃点零食将就下吧。”

  “我要喝可乐。”

  “这么晚还喝什么可乐,喝水!”

  “那我自己去拿!”

  “你待这!”徐承志粗声道,“我去!”

  徐承志再次打开门,故意站在门口高声说:“可乐别喝了,喝点酸奶行了。”

  “酸奶就酸奶咯。”

  徐承志再下楼时,那对男孩儿果然分开了。

  谢云书还从厨房探出头:“你们饿吗?要不要一起吃点夜宵?”

  徐承志不敢朝厨房看一眼:“不用了,裴寂就想喝个酸奶。”

  谢云书笑着说:“你别太惯着他,让他自个儿下来拿。”

  徐承志干巴巴道:“顺手。”

  他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连跟人家客气地道声晚安都没有。

  这晚徐承志没留在裴寂房间里跟裴寂一块睡,他回到自己卧室,在床上翻来覆去,浑身燥|热。

  他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徐承志生在北方边境线上的小城,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俩男的抱在一起亲。

  那实在是两个漂亮的人,但那也确实是两个男孩子!

  徐承志看得清清楚楚,厨房灯光足够炽亮,那两个男孩儿闭着眼睛,激|烈而投入地拥|吻。

  那样的画面简直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其实白天的时候他就察觉出那两个少年有些过分亲密,比如吃饭的时候他们一个会给另一个剥虾,比如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两个人的身体挨得特别近,那是一种完全无意识的,身体自然而然的接近,当事人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无法控制。

  两个男孩儿,怎么能……

  徐承志没法给裴寂洗澡了,也不再在裴寂屋里睡。

  裴寂心大,竟然没觉出不对劲儿,反正他想找小橙子的时候只要往隔壁走两步就行了。

  在谢云书和江行止离开的隔天,裴寂奶奶终于回来了。

  “奶奶!我太想你啦!”裴寂撒娇的直往他奶奶怀里拱。

  裴寂奶奶瞅他的脚:“这是怎么了?包得小粽子一样。”

  “崴着了。”

  “流血掉肉了?”

  “没,就肌肉拉伤了下。”

  裴寂奶奶跟一般奶奶不一样,孙子受伤了不会大呼小叫,而是问:“疼不疼?哭鼻子没有?”

  “不疼!才不哭鼻子!”

  “好孙子!这才像样!”裴寂奶奶在小孩脸上亲了一口,“奶奶今天给你炖猪脚汤,吃啥补啥!”

  “奶奶!”裴寂抗议,“你是说我的脚是猪蹄吗?”

  “哈哈哈!”奶奶和徐承志都笑了起来。

  裴寂黏着他奶奶,陪奶奶在厨房里做饭。

  当着徐承志的面他没好意思,私底下只有祖孙俩的时候,裴寂把徐承志救了他、照顾他的那些事都告诉了奶奶。

  奶奶当然感激又感动:“以后啊,你要多听你承志哥哥的话。”

  这次裴寂没不服气了,乖乖地点头。

  奶奶往锅子里面倒着水:“承志这孩子啊,是真不容易,他爸爸去得早,他妈又……”

  “他爸去哪了?”裴寂插嘴问道。

  “承志爸爸已经牺牲了呀,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会承志才十来岁,本来你爸爸是想收养他的,但是承志妈妈也有病——”

  奶奶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低声说:“这里有病,还挺严重的,人都认不得,承志小时候被他妈从水塔扔下来差点没了,还是你爸正好在那下边儿给接住了,你看看那病得有多重。你徐叔叔牺牲后,你爸爸想把承志接到宁城来,他不愿意把他妈送疗养院,自己照顾着,直到今年他妈也去了……”

  奶奶深深地叹了口气:“这种话虽然说着不合适,但这孩子是真的解脱了,承志现在没家了,你爸爸是要长留着他,我也喜欢他,裴寂,你要跟承志好好相处……”

  裴寂听着,脑子里面嗡嗡的,心脏闷闷的疼。

  他想到之前吵架让徐承志滚出裴家,想到好多次因为裴林生而跟徐承志吵架时口不择言提到徐承志的爸爸,他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时候徐承志脸上曾一闪而过的恍惚而悲痛的表情。

  他好混蛋啊,裴寂“啪啪”甩了自己俩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