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在五妹殷切的目送下,我和季枭两相对无言地走下楼。
我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从未在明面上对于施以过任何好意,如今就这么摆在我面前,一时间我还真有些不适应。
不适应的人显然不止我一个,季枭一言不发地揣兜走在前面,不偏不倚地往我家的方向走,别人不知道可能还以为我俩是恰好顺道的陌生人,而不是什么相识数十年的冤家。
“倒是没想到你会整这么一出。”见他似乎铁了心不开口了,我索性先发制人。
季枭默了片刻,回过头来,用那种半笑不笑的神气望着我:“起码今天你没有一出门就送我走,就说明目前看来效果不错,不是吗?”
这么说,倒显得像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而刻意这么做似的,勾了勾唇角,我想季枭这人大概天生就有哄人不高兴的本事,跟他认识这么多年我早就惯了,“你往哪儿走?我可没说要邀你到我家去。”
于是季枭停下了脚步,只转身阴恻恻地盯住我,眼里有种我看不出的情绪,委屈中掺杂着埋怨?竟令人诡异地感觉就算是他也会变得可爱起来。
我说:“非要进去干什么?该说的都在五妹那儿说够了。”
季枭的领地意识极强,就像野兽一样,仿佛他到了哪个地方,那个地方就会沾染上属于他的味道,变成他的东西,我深谙他的这一点,所以也变得跟他一样,想要划清自己领地的界线,最好同他泾渭分明。
“没什么说的就不能去你家?你家的茶水是比旁人珍贵还是怎么?”季枭嘴上向来是不饶人的。
哪儿有客人用这种口吻要挟去主人家?额头青筋直跳,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我如今这家,面积不算大,沙发也买的体量最小的那一套,季枭这人高马大地坐在客厅中,倒显得室内格外地挤了,将水杯放到他跟前,我说:“这样就行了,以后不许撬锁进门。”
季枭双手捧着水杯,坐在沙发内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大概是憋不出坏话就卡壳了吧,我想着,索性打开电视调到我最喜欢的那档节目,静默无言地观看起来。
在家里我会格外放松一些,他不说话我反倒舒心,没有刻意去留意季枭的状态,待电影到达缓冲阶段,我才迟迟扭过头去看他。
我没有想到他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
闭上眼睛的季枭不会露出惯常讥诮的表情,修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整张脸如画般深邃美好。
大概是最近处理喻家内部的事情,太累了吧。
关上了电视关掉了灯,随手将沙发上的薄被放到他身上,我决定到书房最里层的书房练练台词。
这个家隔音效果不错,关上门外面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小虽小了些,这环境对练声和台词却是顶不错的,当初我就是看上它这点才决心付了押金。
只将第一段儿练了不到三遍,便发现门不知何时从外面被人打开,我练习时向来投入,季枭站在半掩的门外看了多久,我也不是太清楚。
“醒了?倒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睡着。”
“哦,最近睡眠不太好,喻家还是公馆的环境都不太行,在这倒是睡着了。”季枭回答得不算正面。
环境不大行?以往在公馆不每天晚上睡得跟死猪似的么?不知为什么看着季枭此刻站在门外的模样,我竟无端端地觉得他有点可怜。
“听说最近喻家事挺多。”
“还好。”季枭似乎不怎么愿意跟我提及喻家内部的事情,是忌惮我跟大哥有联系么?“住公馆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练。”
忘了么?因为当时我被迫放弃了我话剧演员的工作了呀,“没有能练的,练什么?”都过去了,现在翻旧账也没有意义,“抱歉,我平时日程就是这样安排的,你想干什么?这里有款主机,可以玩游戏。”
老实说,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用这样生疏的口吻跟季枭讲话。
“哦,不用,你忙。”难得乖一回,说完季枭便关上了门。
是要走了么?他应该也不用我送。
等到练完台词,就已经到了睡觉的点了,出门,发现客厅空荡荡的,确认季枭真的走了,我叹了口气,到浴室去洗澡。
裹上浴巾回卧室的时候,我没想到会撞见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的季枭。
甚至脱了衣服裤子,并放在床头工整叠好。
可怜我那可怜的小床,容纳下他都显得有些吃力。
我以为季枭乖了,可我以为终究只是我以为。
“季!枭!”
迷迷糊糊坐起身,他光裸着的上半身肌肉饱满而线条分明,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嗯。”眼睛显然尚还未适应灯光,他眯起眼睛盯住我,茫然中又有那么几分理直气壮。
“谁叫你到我房里睡觉的!”那种领地被侵占的危机感久违地再次降临到我身边,我上前毫不费力地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扯下来,被子下方的光景又是令我难以接受。
季枭低头,蹙眉一瞧,竟在我面前用手捋了捋,后全然不在意似的,抬起头跟我说:“好久没睡这么好了。”
“滚出去!”我全然恼火了,如临大敌的状态,我毫不怀疑季枭是故意的,因为就在此刻,他凝视着我的脸,竟笑出了声,“现在倒是客气不起来了?”
他穿上拖鞋站起身,步步向我逼近,被他的气势所迫,我本能地连连向后退去。
被他抓住手腕的那一刻我疯狂挣扎,而他只是跟随我的动作冷静地摆弄着我的身体,却并无松开的意思。
“要是再让你进门我他妈就是傻子!”说完这句话,季枭便用蛮力将我掼在了衣柜门上。
“只是睡了你的床,又没有睡你。”说着他便俯身凑过来,我忙转头躲避,他索性直接咬住了我的耳朵,湿热的触感流连在耳廓,“你没说不许。”
“那我现在说不许!不许!”我推开他,他竟真的没再动作,只一瞬不瞬地盯住我,像是要将我盯出个大窟窿。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界线?我没叫你进我屋你就别进,没叫你动我东西你就别乱翻。”声色俱厉地诉说着,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是一个会有领地有界限的人,正如同他也不愿意跟我提喻家的事一样,有些我的事物他也不是想动就动的。
“你以前可从来不讲这些,”季枭的眼神简直可怖,“在我面前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把腿放我肩上、把剩的东西喂给我吃、一丝不挂地在我面前游泳……现在倒是高贵起来了,都是上过床的关系了,装什么装?”
在这一刻我意识到无论怎么向他诉说都是对牛弹琴,他季枭似乎天生就该肆意侵占我的领地、剥削我的意志,压在我的身上对我为所欲为,这简直是他根深蒂固的想法。
我感到疲惫了。
“出去。”我板正了脸色,面无表情地跟他说。
季枭低头看了眼时间,“太晚了,司机都下班了。”他站在原地不动。
真好笑,他难道以为我会像以前那样跟他滚在一张床上?
“我叫你出去。”我重复道。
“你走之后,我没睡一天好觉。”第一次,季枭说了这种近似于服软的话。
“这也不是你跑到我家来撒野的理由。”不能心软,我这样告诉自己说。
“我老是做梦,梦到你死了,然后我满背冷汗地醒过来,有时候又会梦见你跟喻青书跑了。”说着,他又换了个话题,“你最近有见喻青书么?”
“没有,出去。”
“其实今天我给你买了礼物,我没有骗五妹,但你现在应该不想要。”季枭在我脚步的逼迫下,季枭一步步退出卧室的房门外,我看见他眼里的无措,心中不免有几分不忍,老实说我很不适应他此刻的样子。
“你走吧。”正欲关门,季枭强有力的臂膀却又生生将门撑开。
“我时间有限冉灯,我在追你,我直说了,我在追你,但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做,特别是在你面前……我只能说我尽力。”这番话季枭好像说得十分费力,他的表情艰涩而痛苦,带着几分我不甚明白的羞恼。
“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不用玩这些。”曾经他对我说的,如今我觉得他说得有理。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但后来我发现,如果是喻青书,你说不定很乐意,于是我又觉得很有必要了。”他斜了斜嘴角,一个略带讽刺的笑,他又在这时候不适时宜地再次提起了大哥,事到如今我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了。
“不用勉强,季枭,去做自己擅长的事吧,不用老是抓着我不放。”我敢说,此刻我的每一个字都是语重心长,“回去吧。”
“……那你过来,我最后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
“放心不会欺负你,很重要的一句。”
他眼神是诚恳的,于是我上前。
他的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我以为他要开口了,他却在我脸颊上留下一吻,“用这个,换我一夜好梦。”他说。
·
周六晚,我代替正式演员上场,获得了正式演出的机会。
第一次面对坐满了人的观众席,我诉说着我的台词,目光偶尔同台下的人相接。
我看见了坐在二楼贵宾席内,位于最中间处的季枭,他和五妹占据着最佳的视野,来为我捧场。
他身着黑色西装,将头发尽数梳于脑后,五官是扎眼的盛气凌人,看起来比往日要正式得多。
我还看见了一个我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人。
他坐在第三排,也是视野极佳的位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白色西装,在人群中都十分亮眼。
他知道我看见他了。
大哥。
他冲我微微一笑。
意识到大哥的季枭同在这一间剧院,一瞬间神经的紧绷差点令我忘了词。
所幸,仅仅是几个字不对,观众不会发现,对手戏的前辈也接得天衣无缝。
长达三个小时一刻不停的表演。
演出终于完毕,观众们站起身,所有的演员们都走上台前,掌声经久不息,长达十多分钟的谢幕,一刻不停高度集中精力的表演,我气喘吁吁,心中是满足的,身躯却是疲惫的。
回到幕后,工作人员告诉我,有人为我送来了鲜花。
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想必应当是熟人吧。
我首先想到的是季枭。
可当我到达休息室,看见那捧纯洁素净的白玫瑰时,我便知道那不是他。
大哥隽秀的字迹在花丛中的卡片上,还未来得及打开,五妹的笑声连同开门的声音便使我本能地将东西藏到了身后。
五妹开门走如,季枭果不其然站在五妹身后,他手里也捧着一束花,十分直接的红玫瑰,满满的一大束,十分符合他惯常的风格。
季枭今日跟往常有些不大一样,同他久久地对视着,五妹羡艳地“哇”了一声,跑到我身后,将我藏在后方的花束抱在了怀中,“白玫瑰耶!”
身后还背着大哥留下的卡片,手心不自觉浸满了汗珠。
季枭挑了挑眉,走上前来,只略略地看了五妹手中的花束一眼,便扭头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除我之外,还有人会送你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