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霁仰起头,阳光灿烂的招呼道:“是朱雀护法大驾光临啊,有失远迎。”
风璃信步走进牢房,并未回手关门,隔着一层丝绸,她的面容清冷寡味:“被困在炼魔堂还有心思说笑?”
花雨霁漫不经心的耸耸肩:“正因为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才要挖空心思找乐子嘛!”
风璃道:“前辈如此游刃有余,可是藏有后招?”
“都成阶下囚了,哪来的后招。”花雨霁拿起玉壶,本以为里面装的是水,没想到是焚血宫的血酒。
这玩意就好比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而血酒闻起来有些腥咸,喝起来确实是酒的味道,入口烧喉的灼热,到了内府更甚,这酒很烈,直达神魂深处,只有修士能喝。且根据修为的高低来决定能承受多少酒量。
花雨霁问:“魔君跟仙道提条件了吗?”
风璃自然不会隐瞒:“提了,但云顶之巅方面也跟焚血宫提了条件。”
花雨霁抬头看她,风璃顺着说道:“明掌门抓了青龙和白虎。”
花雨霁端着酒杯的手一紧:“白虎?”
按照原著,被抓的只有青龙啊!
风璃说:“焚血宫有两个人质,云顶之巅也有两个人质,现在双方寸步不让,就这么彼此僵持着。”
花雨霁不解道:“堂堂魔尊,居然会为了两个护法受制于人?”
“前辈也说那是两个护法了,若是一般的舵主,不用明掌门威胁,尊上都求着他帮忙自己清理门户了。”
魔修才没有真情实感,焚血宫更是优胜劣汰,像这种败者,不配活着。
偏偏被抓的是两大护法,尤其是青龙,四大护法之首,是血千绸的得力干将,再没有人能顶替青龙位置的时候,血千绸还是得谋划要如何保住自己的助手。
更何况此次出手的是明月霄,修真界大能,仙道第一人,青龙和白虎打不过被擒也很正常。
花雨霁付之一笑:“所以目前来看,我和白妄安然无忧了?他们双方有没有想过,交换人质什么的?”
风璃:“焚血宫距离昆仑太过遥远,为防止途中生变,双方没有交换人质的意向,更何况,尊上并不想轻易放过白云阔。”
花雨霁表示理解:“云顶之巅的继承人,确实遭人忌惮。”
风璃犹豫了下,想是藏在心中的事情无人诉说,有些憋闷,便道:“这只是其中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原因,关于前任朱雀护法……”
花雨霁正色起来:“白云阔的母亲?”
一片红枫穿过天花板的透气窗飘落而下,浮在沉静的弱水水面,又被一阵风吹起,轻盈的飘到圆台上,滚了几个圈儿,落在白云阔修长的手边。
白云阔面色冷峻,唇角下压,眼底沉浮着浓浓黑雾,他竭尽全力去听隔壁的动静,却只能勉强识得些只字片语,断断续续,根本连不到一起。
在共生术的限制下,他不能动用真元,更无法散出神识,只能用凡人的听力去听墙角。也不知道那俩人在隔壁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声音很小,轻若蚊蝇。
什么事情不能大大方方的说?
这俩人究竟在干什么?
闲聊吗?
这么和谐这么安静,他们是不是聊得很愉快?
对吧,他们俩都是魔修,同根同源,惺惺相惜,必然更有共同话题。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魔修自然跟魔修玩耍,道修自然跟道修同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门当户对,他还在纠结什么?
等下!
白云阔浑身一震。
什么门当户对?花雨霁和风璃吗,他们俩门当户对吗?
一个修真界的传说,一个焚血宫的护法。
并没有门当户对吧?就六界声望来说,明显是花雨霁更胜一筹。
白云阔没有瞧不起谁的意思,他只是……心里堵得慌。
有些委屈,有些不甘,也有些无可奈何。
风璃,不说名满六界,至少在修真界不是无名之辈,身为焚血宫的护法,地位至高无上,受血千绸器重,前途无量,若将来仙魔大战的时候血千绸有个万一,那么下一任宫主也很大的几率会落到风璃身上。
再者说,风璃是女子,可以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她还是魔修,和花雨霁同道同宗,她长的倾国倾城,身材婀娜多姿,他们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简直不能更配。
最主要的是,连花雨霁自己都觉得风璃漂亮,他不止一次说过风璃的好,什么落落大方,什么侠肝义胆,什么表面冰山实际内心柔软,搞得好像他和风璃多熟似的。
或许,他们真的很熟?
花雨霁被逐出师门之后,就带着破军长老躲到了魔界,而魔界就属焚血宫的势力最大,一来二去不可能不遇上,这遇上了就不可能不交集。
比起他白云阔,可能更了解花雨霁的人是风璃。
什么霜月君,什么仙道楷模,什么云顶之巅的未来,什么修真界的栋梁,人人尊崇又如何,人人敬拜又怎样?
到头来,连个人人喊打喊杀的小丫头都比不上。
自卑二字对于白云阔来说并不陌生,他初到云顶之巅的时候,每日都在自卑。同门师兄弟表面上对他笑嘻嘻,暗地里都在指着他的脊梁骨骂异类。
曾经的他,日夜都在期盼摆脱“魔”。
现在的他,竟有些羡慕了。
仙道和魔道,终究是难以共存。
“干什么?嘶……哎呦哎呦!”
隔壁突然传来花雨霁的惊叫声,如同一口沉闷的古钟在白云阔脑中震响,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风璃!”
他们在干什么?
那个魔女对我的师哥做了什么!!
风璃冰冷的声音如刀子刮在石壁上:“花雨霁,你胆敢再胡说八道,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白云阔心下震动,他自然知道花雨霁是什么人,放荡不羁,彻骨风流,惯会花言巧语招蜂引蝶。他该不会是贪恋风璃的美色,对风璃动手动脚反被打了吧?
不不不,花雨霁那人虽然爱嘚瑟,但绝对不是浪荡子,更不是衣冠禽兽。
割舌头什么的,莫不是花雨霁满嘴跑舌头,说了什么冒犯之语?
风璃愤而关上牢房铁门,扬长而去,花雨霁无辜的耸耸肩,伸手抹了一下脖子上溢出的血丝,皱眉道:“真高冷,一言不合就要人命。”
白云阔的语气中浸着寒意:“花不染,你又在撩拨人家姑娘吗?”
“才没有!”花雨霁提高嗓门,愤愤不平道,“我是由衷的赞美了她一番,顺便……给你牵牵线。”
“什么?”白云阔手一抖,杯中殷红色的液体都溅了出来。
花雨霁一脸不明所以:“你不是喜欢风璃吗,我给你们俩当媒人牵红线,结果她急眼了,我明明说的很隐晦啊!”
白云阔脑子轰的一声:“我什么时候喜欢风璃了??”
一向以温柔儒雅视众的白云阔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嗓门,在空荡的炼魔堂徘徊扩散,震得花雨霁耳朵嗡嗡响。
花雨霁且不知白云阔为啥这么大反应,他还觉得蛮委屈的:“在幻海森的时候,你不是提过风璃吗,当时你欲言又止含羞带臊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啊!”
“我!”白云阔差点被气吐血,他宁愿花雨霁对他没感情,也不要花雨霁误会他和别人有一腿!
手下力道没收住,翠玉的酒杯“啪”的一声被捏个粉碎。
“花不染,你休要将我和旁人强行捆绑在一起!你这样的话,惹他人误会,也毁我清誉!”
花雨霁知道白云阔是认真的,比起考虑他为什么生气,花雨霁更震惊风璃被嫌弃。
“你,你居然不喜欢风璃?”
白云阔:“我凭什么要喜欢她?”
花雨霁难以置信道:“那,那端木翎呢?”
白云阔愤怒:“跟她有什么关系?”
花雨霁都惊了:“那殷九娘呢?”
“那只桃花妖?提她作甚?”
“那雪嫣呢?”
白云阔怒不可遏:“花不染你有完没完!你当我是什么?没有灵根的公狗吗?见一个喜欢一个?”
“……”花雨霁目瞪口呆。
不是吧……
不喜欢风璃可以理解,可能时机未到暂时没感觉,但是,那三四五号的女配怎么也不感冒啊?
她们要身材有身材要脸有脸,有家世有才学,怎么一个看对眼的都没有?
哪怕现在不喜欢,好感总该有吧?
让白云阔提都不愿意提……
正常男人就算不喜欢A款,总该对BCDE有兴趣吧!
喂,你确定你的性取向没有问题吗?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要把我推给别人。”沙哑的嗓音如同久经风霜生了铁锈的剑,从内到外千疮百孔,只需轻轻一碰,粉身碎骨。
花雨霁愣住了,被白云阔那沉淀着些许委屈,悲伤,沉痛,甚至绝望的语气震慑住了。
如果里面掺杂着愤怒倒还好说,花雨霁很擅长哄人,尤其是从小带大的白云阔,撸撸毛顺一顺就成了。可偏偏这里面毫无怒气值,就像一只失去了亲朋好友,孤苦伶仃流落在外,无人问津的可怜小狗。
花雨霁心里软趴趴的,有点难受。
一墙之隔,白云阔有些虚脱无力的闭上眼睛,他压下唇角,苦笑一声。
为何在这儿伤春悲秋自艾自怜?
这个世界包罗万象,芸芸众生,怎能事事都如你意?世界不是因为你一个人而生,太阳更不是因为你一个人西沉,求而不得,人生常态,习惯就好。
那位沉迷爱情话本而无法自拔的大师姐曾说:“在感情方面,谁先沦陷,谁就吃亏。”
所以她打定主意不爱别人,就等着别人去追她。
当时的白云阔未能理解这话中深意。显而易见,谁付出的多,谁就亏得多,可感情之事无法在《清心经》、《道德经》中找到答案,所谓动心,往往只在那天时地利人和的一瞬间,如狂风暴雨,如排山倒海,来的凶猛澎湃叫人无从防备。
他先沦陷了。
可他并不觉得吃亏。
他反而感激师尊没有将他教导成一根两袖清风的木头桩子,懂得爱,懂得情,于一个活人来说,是一种幸福。
认定了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哪怕知道仙魔殊途,哪怕将来可能饱受非议,他也到了黄河不死心!
世人皆说霜月君温文尔雅,谈吐得体让人如沐春风,他带人亲切和蔼,温柔好相处,尊师重道。
可有些时候,他脾气倔强,认准的事儿绝不放手,往往连明月霄都难以左右他的思想,比如当初按照明月霄的意思,白云阔应该走道修,可争论来争论去,白云阔还是根据自己的意愿走了剑道。
也亏得明月霄秉节持重,不然若是破军长老,遇到这种不听话的弟子,早暴打一顿了事了。
白云阔盘膝坐下,苦笑连连,他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女子了,扭扭捏捏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干脆。堂堂七尺男儿,心之所向有什么说什么,甭管结果如何,先凭借一头热血撞上去再说,就算磕得头破血流又如何?
结了疤接着撞!
就不怕撞不开花雨霁的脑瓜壳!
白云阔气急攻心,他双手捻住衣袍用力握紧,一鼓作气道:“师哥,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我心……”
“稍等稍等!”
花雨霁打岔,白云阔的语气一塞,正要问为什么,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突然钻出来一个脑袋。
纵使是见过胳膊与脑袋齐飞,鲜血共长河一色的白云阔,也着实被吓了好大一跳。
那脑袋不是别人,正是花雨霁!
“你……”白云阔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脑袋挤出墙壁,顺带着前胸和四肢一并钻出来,然后回头看了看,兴高采烈的飘过弱水,落在白云阔的圆台上。
“居然成功了!”花雨霁一脸的难以置信。
白云阔比他还要难以置信,他看看花雨霁,再看看四周毫无反应的弱水,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却依旧是语无伦次的说道:“你,怎么,过来……”
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伸手去碰,却不料手指穿过了花雨霁的身体,他微怔,难道是幻觉?
细看之下,花雨霁的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白云阔恍然大悟,竟然是元神!
“哈哈哈,元神出窍不受限制,太好了!”花雨霁乐颠颠的跑到白云阔身边,像只兔子似的一蹦一跳。
元神出窍离开本体,没有承载物,就如同身处外太空,没有重力,就像孤魂野鬼似的飘上飘下飘来飘去。
这招只有修到大乘期才能使出,白云阔蒙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意识,问道:“那你的本体……”
花雨霁笑道:“隔壁睡觉呢!”
白云阔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让元神出窍耗费心神,所以花雨霁不怎么使用这招,手生的很,哪哪都有些不适应,他伸手试着戳了戳白云阔的脸蛋儿,笑着招呼道:“好久不见呀白兄。”
花雨霁可以触碰到白云阔,而白云阔若不调动真元的话,是无法触碰到花雨霁元神的。
这就好玩了,无论他花雨霁对高风亮节的霜月君怎么上下其手,他也只能忍着没法还手。
嘿嘿嘿!
“白兄,你皮肤触感这么好呢?”花雨霁一戳上瘾,都说婴儿的皮肤吹弹可破白里透红,而白云阔的皮肤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凑近看来,皮肤细腻如瓷,不见丝毫毛孔。
白云阔只觉得气血上头,他干咳一声道:“师哥。”
花雨霁笑盈盈的退开,忽然想到什么,问:“对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冲动促成的勇气往往只在一瞬之间,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望着花雨霁期待的目光,白云阔犹豫了下,他觉得“告白”是个很严肃的事情,不能草率不能鲁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在合适的时机用最真诚的话语表达出来,甭管结果是好是坏,都足够他回味百年,甚至千年。
在魔界炼魔堂中表白,还是以血千绸人质的身份表白……太糟糕了。
“我是想说……”白云阔搜肠刮肚找着不那么假的借口,问道,“有些事苦思冥想也不得解释,希望师哥能给我解答一二。”
花雨霁在白云阔身边乖巧蹲:“什么?”
“苍云山,鬼界鬼谷,这些不是你做的,可万殊楼却硬是按在你身上,这么大的疑点且不提,他们为何又言之凿凿的说你将这些事嫁祸给我?”
花雨霁面上的笑容一僵:“这个嘛……”
绞尽脑汁自圆其说:“当年我去苍云山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你的东西,这就在现场成为了犯罪证据,害你被仙道诟病好几年,最后此事以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了。可能对于万殊楼来说,那是我故意扔在苍云山,想栽赃嫁祸给你的吧?”
白云阔觉得这理由特别牵强:“八年前在省悔崖,路一之问你的时候,你又为何承认?”
花雨霁:“……”
反正都阴差阳错造成黑心莲师兄陷害师弟的剧情了,那就将错就错呗!当时本以为这辈子结束,可以和系统老死不相往来了,自然要将黑心莲师兄反派的身份做到尽善尽美,然后……
然后就剩下这么一大堆烂摊子。
和瑶台君的断言完全背道而驰的真相,不仅是白云阔,怕是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在怀疑。别吹得至高无上,有多么多么神圣,多么多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瑶台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弄出什么大的bug!不说晚年名节不保吧,至少是惹四方诸多猜忌了。
面对白云阔焦灼的视线,花雨霁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道:“因为……”
他因为了半天也没因为出个所以然。
还是白云阔低声解释道:“污名加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更何况瑶台君的大名何其之重,他金口玉言,一顶帽子给你扣下来,你再无翻身之日。”
花雨霁眸光轻闪,勾起的唇角溢出清凉之感,他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白云阔,蓦地笑道:“绝望自缢?”
白云阔回望着他。
“差不多吧。”花雨霁扶着膝盖起身,他走远两步,站在天窗下。从外透进的月光倾泻在他身上,为他淡金色的身影镀了一层朦胧的微光,越发迷离和虚幻,好似下一秒就要随着月光挥发而去,“我手上染血不少,无论是天罚还是省悔崖,皆为报应。”
白云阔心底一震,他下意识攥紧衣角:“当年在天明剑宗……”
“师父惨死,我对端木家恨之入骨,而那些天明剑宗的弟子一个接一个的要斩魔除邪,为宗主报仇。”花雨霁轻笑一声,“我当时气糊涂了,凭我的修为,大可以不管他们,直接御剑离开天明剑宗,他们也追不上我。”
白云阔回头看向他,心里有些微微的刺痛:“后悔了?”
花雨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怨恨和痛苦会带来绝望,绝望可以吞噬心神,我当时就在想,凭什么他们可以杀我,我却不能反抗。我死,是我死有余辜,他们死,就是英勇牺牲,魔道天生就是带着异色而存在的,寻仙问道有很多种途径,而人们生来就对鬼道心存歧视,心存厌恶。就好像数万年前,人类修士瞧不起妖修一样。”
白云阔低下头,细细思衬,有些讽刺的笑了一下:“是。”
“我入了魔道,心自然偏向魔道,所以当时……对师父惨死的怨恨和对仙道歧视的愤愤不平加在一起,脑子一热就没管那么多。腥风血雨,两千亡魂,”花雨霁自嘲的笑道,“可能魔道真的是生性本恶,摄人神魂,取人金丹,也难怪六界人人喊打。”
白云阔开口辩解道:“魔修和魔修之间还是不一样的,你和血千绸就不同,和自诩仙道圣者的端木凌华更加不同。”
花雨霁目光转动,轻盈的落在白云阔的脸上,眼底浮波潋滟,素净如天泉:“别强行把我往好人堆里拉,一言不合就灭人满门的魔修,会是好人吗?”
白云阔指尖颤抖,不等他说什么,花雨霁就颇有感慨的叹声道:“我是坏人,记住了吗?”
白云阔:“师哥。”
忽然,站在月光下的花雨霁化作一道金光消失。
白云阔大惊失色:“花雨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读
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