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卫所外停下一匹马,庞俊从马背跳下,喜出望外步入卫所,得知路景延还未下值,疾步过去寻他。

  “路校尉,在外盯梢的人回来禀报,说找到你说的那帮吐蕃人了!”

  路景延自案前抬首看向庞俊,不难看出他眼中欣喜,“他们现在何处?”

  庞俊答:“蛮夷邸以东的一间客舍,乔装成了商人,今晌午看到他们接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路景延颔首,“知道他们在哪就行了,派人看着,不要被发现。”

  “是。”

  先前路景延怀疑京城还藏了一帮吐蕃人,与前来求娶公主的那支使节队伍相互接应,如有任何风吹草动,蛮夷邸里静如死水,蛮夷邸外进退自如。

  原先只是猜测,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路景延书信一封,派人传递给庆王府。

  即便是战乱时,两国交兵也不会动手无寸铁的使节,既然使节动不得,那可以从行迹可疑的“胡商”入手。

  这些吐蕃人是有些狡猾的,经年受大邺荫庇,想侵吞西北,又担心贸然攻打濯州行径嚣张,会在开战后给大邺送去支持者和同盟军。

  若夹在大邺与吐蕃之间占据地理优势的小国吐谷浑能站中立,那吐蕃的赢面就大了许多。

  路景延回府后稍作休整,没多久便等到了李璧的回信。

  他说今日吐蕃使节话里话外催促皇帝尽早回应和亲之事,举朝上下果然被这举动给刺激到,房定坤更是气得不轻,眼看都快着了他们的道,脾气急的那几个就恨不能将这帮使节卷铺盖赶出京城。

  路景延收起信纸拿起白瓷杯解渴,里头却是空的。

  “来人,添水。”

  等了等,门口静悄悄,平时近前伺候的两个人都不在府上,他又喜静,在内院立了规矩不让下人随意走动,这会儿外间一个人影也没有。

  只有一只胆大包天的黑猫懒洋洋路过,到他门前,见有一块阳光圈出来的暖黄色,它“啪嗒”倒下去,懒洋洋扫扫尾巴,闭眼小憩。

  这猫被柳砚莺养得很好,脖子上戴了串红绳,以示猫儿有主,归她所有。

  路景延走到小黑胖边上,一人一猫互看了看,小黑胖显得很轻蔑。

  路景延笑了声,蹲下去搔搔它下巴,“得意什么?”

  “喵——”

  “她今日出府买东西去了。”

  “喵呜——”

  “你找不到她,是到这儿来等她的?”

  “喵…”

  “再等等吧,她就快回来了。”

  就这么和小黑胖“你问我答”地聊了几句,他听见前院传来笑声,路景延站起身回进屋内,坐下掸掸腰间蹲皱的衣褶。

  前院还在笑,笑得可高兴了,像在和人炫耀今日的收获,才高声说了两三句又压下声音,估摸是她得知他在内院,不敢造次了。

  一刻钟后。

  “三爷。”柳砚莺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书房来见他,满脸的春风得意,拐着他胳膊小鸟依人地贴了贴,“您回来啦。”

  路景延走到那堆大小各异的东西边上,她就也挽着他跟上去。

  他问:“今天街上人多吗?”

  她甩甩胳膊,带着他的手一起晃,“今天街上好热闹,我跟着人群走啊走,不知不觉就买了好多东西,一不小心花销就有点大。”

  “不知不觉“,“一不小心”。她这般殷勤,无非是尝到了甜头,已经在为下次盘算。

  可自从被她进门后水草一般缠上,他就没法对她面无表情,嘴角不自觉向上,又按捺着。

  “都买了什么?”

  “光好料子就买了三块,还有碧玺的头面,全都试给您看呀?”

  “好。”

  “您等等。”

  她蹲下去将东西一件件拆开,拆到首饰就在脖子和手腕戴上,或者扶着发髻簪上,拆到布料就在肩头披上,等全拆完了,柳砚莺后脊梁都被压得有些站不直。

  她在路景延眼前慢慢悠悠,张开双手转一圈,“怎么样,好看吗?”

  路景延说:“好看。”

  她又问:“哪一件最好看?”

  路景延从头到脚看一遍,“你最好看。”

  柳砚莺搦腰跺跺脚,布料不听话从肩上溜下去,她索性把脑袋上的首饰也都拔了,转过身将它们一件件装盒,“我那么认真地问,三爷就敷衍我,那我还费这么大劲买它们做什么?”

  她手上收拾不停,像赌气,其实是过场走完了,急着回屋独自享受战果。

  柳砚莺太明白如何哄人开心。

  这都是用他的银子换的,当然要让他看看每一笔钱都花在哪里,用在她身上又有多赏心悦目,要让他觉得这回花得值才会有下回嘛!

  路景延对她的小心思一目了然,上前掐了掐她腰,“我可没敷衍,不然你一件一件换上,我一件一件给你说出个五十字的优点和五十字的缺点?”

  她哪有这工夫,讪讪笑着说三爷刚回府该有许多事务等着处理,没时间的话还是算了。

  路景延说自己有的是时间,从身后环抱着她,指向一只放在盒子里没拿出来的香炉,“忙活这么久累了吧,那我们从它开始怎么样?”

  柳砚莺压根没将那香炉取出来过,只揭开盒盖让它得见了一下天光。

  这小香炉突然被路景延相中,叫她猝不及防,“不了吧,那是我打眼看到随手买的,就没有多喜欢。”

  说出口她才发觉这话有多飘,合着花他的钱不肉疼,都是乱花,买了也不喜欢。

  这下心更悬了。

  谁料路景延只是道:“那上头有个小鸟,难怪你看了想买下来。”

  她干笑:“…是说呢。”

  可能是因为背对着,他没察觉什么,只道:“听你像是累了,下去吧,我叫人把东西给你送到屋里。”

  “好。”

  柳砚莺如获大赦,刚要迈步出去,见瑞麟被狗撵似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三…三爷,王妃到了。”

  柳砚莺深感莫名其妙,“到了就到了,急什么,这里乱七八糟的,将王妃请到花厅去呀。”

  瑞麟气喘吁吁:“不不是,不是到大门口了,是,是——”

  话音未落,柳砚莺眼光从瑞麟身上错开去,看向她正前方,正前方月洞门外稳稳走近一个雍容的人影,和柳砚莺遥遥相望,撞了个正着。

  眼前景象替瑞麟补齐了后半句话,王妃不是到大门口了,是到身跟前了。

  她在心里骂骂咧咧,心道瑞麟怎么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就算拦不住,也可以先派人进来通传。

  “砚莺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王妃请随我——”

  “柳管事。”平旸王妃将她打断,绣样精美的鞋面在她眼前停留,“柳管事不管迎客进门的事,而在书房近侍?”

  柳砚莺艰难地维持微笑,两手抠着手心,还在想如何狡辩,就听路景延出来救场。

  “母亲。”

  路景延及时推门而出,与平旸王妃打上照面,“您要来怎么也不先叫下人知会一声?”

  平旸王妃将眼神从柳砚莺身上移开,笑了笑,“先进屋说吧。”

  柳砚莺头不敢抬,心脏狂跳,见路景延毫不遮掩地将王妃请进书房,登时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

  书房那一地漂亮的衣料和头面,一看就是新买来的,且不是路景延会用的东西。

  在王妃迈过门槛的瞬间,柳砚莺脑袋里闪现数十个念头,甚至在想,她能不能说自己私吞府里银钱,而地上那些都是路景延从她屋里搜刮出来的赃物……

  天爷啊,若被王妃知道她和路景延的“奸.情”,她恐怕这辈子回不去荣春苑了!

  那厢平旸王妃不出意外地瞧见了那一地的“赃物”,“这是?”

  柳砚莺紧张看向路景延,期望他一开口便打消王妃的疑问。

  路景延看也没看她,平淡道:“这些是砚莺刚买的东西,您来之前她正请我过目,还没来得及收拾,乱了些。”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禁不住细想。

  细想就会发现,这些东西不是采买回来的刚需,只是柳砚莺买着好玩的消遣。

  路景延是她主子,凭什么花钱供她这小女使消遣?

  他平地一声雷,振聋发聩。

  柳砚莺被那雷把三魂劈没了七魄。

  王妃则被这雷声一语惊醒,明白了长久以来不争不抢的三郎,只是个假象。难怪他在那个节点,指名点姓要柳砚莺的身契,原来是在借由她手,不着痕迹达成自己的目的。

  之后还借由她手处罚了世子,路承业至今还在常翠阁禁足。

  王妃不知是何意味地皱起眉,目光缓缓扫过地上的每一样物品,“光是一天就买这么多?”

  路景延答:“也是难得一次。”

  “这种小事本不用我插手,但你年纪不小该懂事了,行事要有分寸。”到底是平旸王府的当家主母,心里想的,绝不会挂相。

  “我知道的,母亲。”

  平旸王妃扭脸看向仍没有回神的柳砚莺,“砚莺,你也进来,既然你服侍着三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就也与你有关,你得仔细听着。”

  柳砚莺茫然抬眼。

  王妃借柳砚莺将来意说给路景延,“是三郎的婚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