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女帝>第275章 最后一搏

  香火缭绕的庆安宫, 澹台太后的灵堂上,萧珹和萧珩兄弟二人跪在一侧,双双沉默。

  萧珹没了往日的沉稳从容, 萧珩也没了那股子疯劲儿。

  两人都被王妡下令,来为嫡母服齐衰, 尽孝道。

  跪灵的太妃们跪够了时辰离开后, 灵堂里除了守灵的宫人内侍,就只剩兄弟二人, 萧珩率先打破沉默:“二兄,可曾想过今时今日?”

  萧珹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来给太后守灵。”

  “我敢不来吗!”萧珩讽道:“人家帝王威风, 我不来就是一个死。”

  “你怕死?”萧珹问。

  “怕啊,怎么不怕。”萧珩看着一条被风吹动的白幡, 喃喃:“这世上谁不怕死呢。”

  萧珹默了片刻:“我以为你会亲手杀了太后,你刚从皇陵回来那会儿, 我真以为你疯了。”

  “呵呵, ”萧珩怪笑两声:“你以为我不想手刃仇人吗?你知道亲眼看着母妃被虐杀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感觉吗?!我想把澹台青浦那个贱妇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萧珹:“所以你甘愿做王妡手里的一把刀。”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萧珩质问道:“如果你二兄你,你会怎么办?”

  萧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他说萧珩, 可他自己为了一些目的也做过王妡手里的一把刀,甚至他这个德阳王都是王妡越过萧珉给他敕封的。

  “我以为她权欲重,最多也只是垂帘听政。”萧珹低喃。

  萧珩听到这话, 又怪笑了一声。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萧珩先说话:“萧珹,你会是一个明君吗?”

  萧珹猛地转头看向萧珩, 后者笑了一下:“至少不能做得比一个女人还差吧。”

  “你要做什么?”萧珹一把抓住萧珩的胳膊,“你别乱来。”

  萧珩把视线投在澹台太后的梓宫上,轻声说:“你问我为什么没有亲手杀了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因为我姓萧呐。二兄,父皇传下来的江山,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萧珹一直紧紧抓着萧珩的胳膊,却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

  “二兄,我知道,你一直想坐上乾元殿的椅子。”萧珩笑着说:“我们兄弟三人,谁不想坐呢。萧珉倒是先坐上去了,靠着女人坐上去。屁股还没坐热,又被女人掀下去。废物一个!”

  “我也是个废物,也是靠着女人才保住这条命从皇陵里出来。这么看来,也就只有二兄你能拒绝王妡的拉拢。”

  萧珹手松开,慢慢从萧珩的胳膊上滑落……

  “二兄。”萧珩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跪了太久,双腿都麻木得不听使唤,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直,然后对萧珹做了个长揖,“保重。”

  不说明说,萧珹知道萧珩想去做什么,他没有阻止,也不能阻止,他从小到大都看不上的弟弟比他有勇气。

  萧珹目送这萧珩走出去,直到再看不见,他慢慢卷缩起身体,用手蒙住脸,无声痛哭。

  -

  幽州大捷!平州大捷!云州大捷!

  北疆边塞的捷报接连送抵京城的时候,集贤院直学士、南监祭酒顾晟正领着一帮集贤院、中书门下的文臣在闹以死明志,要王妡还政萧氏,扶皇太子萧祚登基。

  乾元殿前,放了顾晟一马,此人倒是得寸进尺了,真当自己有两个脑袋。

  “幽州大将军率军奇袭,破猃戎二十万大军,占了醍醐河以南、达密里部以东的多兰葛草原,俘虏猃戎大贵族德浑。”禀报的快行语气中带着喜气。

  “善,大善。”王妡脸上有了明显的笑意。

  万开把捷报从快行手中接过,呈给王妡,讨巧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安定侯神勇无匹,我中央天.朝终得扬眉吐气。”

  囔着王妡名不正言不顺,要以死明志的顾晟等一群人瞬间就尴尬了。

  胜仗,不管搁什么时候都是大吉之兆,更别说多少帝王都有开疆拓土的宏愿。

  这场大胜的由来,在这庆德殿里的都心知肚明,这就让顾晟等人的“以死明志”更像一个笑话。

  北疆边塞接连大胜,朝廷叫各坊巷武候铺四处宣贯,沉默了半个月的京城百姓们无不精神振奋,若非还在国丧期,各处瓦子酒楼食肆都要喧闹起来了。

  就在这之后的第二日,蒲州知州送来一份奏疏,连同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头优美的白鹿。

  白鹿世所罕见,是祥瑞的象征,每当有白鹿现世皆会有太平盛世。

  而这头白鹿出现的地方也很微妙——蒲州临晋县与猗泉县中间的山林。

  众所周知,临猗王氏起自临猗郡,后临猗郡改为洮阳郡,梁朝立国之初,罢洮阳郡置蒲州,领河东、猗泉、临晋、解乡四地,州治为猗泉,属河东南路。

  猗泉和临晋都是临猗王氏的族地。

  从王氏族地里发现了罕见白鹿,这说明什么呢?

  “陛下天命所归。”万开大声道,夸张的谄媚模样把殿上的某些朝臣恶心得不行。

  蒲州知州是个妙人,特意为白鹿打造了一辆白色的车,由两匹雪白的骏马拉车,从南熏门走中心御街一路大张旗鼓往宫里送。

  京城百姓得知竟有祥瑞白鹿现身,手上的事业不做了,先去围观祥瑞要紧。

  长长的中心御街两旁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车上的是一头通体白色的雌梅花鹿,体形优美,模样温顺,白色皮毛在秋日的阳光里仿佛会发光一样。

  “它好漂亮啊!”有人情不自禁地叹道。

  对百姓们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祥瑞现世国有明主更值得高兴的,太平盛世,意味着腰杆挺直了,肩上的担子轻了,日子有盼头了,那是幸福的滋味儿。

  朝中沉默的大臣越来越多,他们还是反对女主治国,可他们已经有了无力回天之感。

  放眼朝堂,

  蒋鲲身死,军政旁落;

  王准致仕,财权两分;

  吴慎殒命,政务转移。

  左槐沉默,刘敏无力,阮权入狱。

  从熹宗永泰八年起就稳定下来的政事堂宰执已然七零八落。

  户部、兵部、礼部重新启用,给事中、中书舍人改为职事官,左槐册授尚书左仆射,三省六部全部重新启用势在必行。再细细思量,这些年被杀的、被贬的、被罢的官员已经是个非常可怕的数字了,朝廷沉重的冗员问题竟然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放眼朝堂,重要的位置都放上了王妡近臣或中直之臣,军权、财权、政权以悉数在她掌握之中。

  “当得了一句‘枭雄’。”左槐叹道。

  刘敏皱眉:“左相公,你……”认了?

  “刘欲讷,你该去京城的街巷看看,你就知道什么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左槐再叹了一声:“咱们这位……陛下,极擅操纵民心。”

  刘敏不想认,可如今他是孤掌难鸣,原本还有个李德宏,偏这人作死,要以死明志,谁料假戏真做了,竟真就一头撞死在了庆德殿的柱子上。

  李德宏一死,王妡立刻就提了独孤容秀为京兆府尹,秩正二品。

  刘敏害怕自己是下一个李德宏,那之后行事都小心了许多。

  宫里宫外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登基大典,太卜令已经卜筮了除服后三日乃大吉之日,登基大典就定在那日。

  -

  庆安宫。

  萧珹扶着为太后跪了一个时辰灵的曾太妃回寝殿休息。

  二十日的丧事下来,禁荤腥,跪哭灵,原本丰腴的曾太妃消瘦得厉害,萧珹看着实在不忍落。

  “没事,也就几日的时间了,待除了服便好了。”儿子有孝心,曾太妃老怀安慰。

  “来来来,你坐下。”曾太妃指了罗汉床另一边,等萧珹坐下喝了一口粗茶后,她说:“前儿个我去求了皇帝……”

  “母妃!”萧珹低呼一声:“您去求她做什么?”

  曾太妃被儿子打断了话也不恼,叫儿子稍安勿躁,继续说:“我去求她废了你的爵位,将你放去雷州也好、邕州也行,娘跟着你一道去。”

  “母妃,您……”萧珹看着曾太妃说不出指责的话,他懂母亲是为了他好,可是:“母妃,我姓萧,我姓萧啊!我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曾太妃倏然起身,用力说道:“可是这天下已经姓王了!你们姓萧的早就败了!!!”

  见儿子一瞬间低落的模样,曾太妃也心疼,然有些话必须要说:“儿子,是命,就得认。我知道你也想坐上乾元殿的那张椅子,可是咱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也怪娘没本事,没有煊赫的家世,也不会讨熹宗的喜欢,这么多年,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母妃,您千万别……”

  “你让我说完。”曾太妃摆摆手,叫儿子不要打断。

  萧珹垂下眼眸,心内大恸。

  “娘知道你不想认命,可你想想,你手头还有什么可让你与王妡一争的?”曾太妃拍了拍萧珹的手,“儿子,听娘的话,远离京城,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娶个媳妇,过些轻松日子,不好么?”

  “母妃,我……”萧珹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曾太妃看了他好一会儿,面上表情满满淡了,低叹一声:“千般富贵,万般权势,总也要有命享才行。皇帝已经答应我,七七之后允我离京。我也多年没有回娘家,正好可以去瞧上一瞧,也不知当年那些闺中密友如今境况如何了。”

  曾太妃眼中满是光彩,那是即将自由的鲜活。

  萧珹很少见到母妃这般神采,记忆中母妃永远是沉静沉默的,偶尔被人当刀使的嚣张跋扈,眼神也是瑟缩的。

  萧珹也听明白了母妃的意思,无论他走不走,她都是要离开这座皇城的。

  “母妃,您让儿想一想。”

  曾太妃看着儿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同样在叹气的还有楚王府的长林县主萧皎。

  她爹日日烂醉如泥,醉醒了就哭,哭着哭着就找酒喝,然后就又喝得烂醉。

  “父亲,您够了吧。”萧皎翻了个白眼,叫许和通把人扶起来醒醒酒,自己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好,开始日常“训”爹:“您一个宗正卿,大行皇帝的灵堂日日见不到您,已经很多人都对您有意见了,御史台那边已经在准备参您一本了。”

  “让他们参!”萧烨一声吼,又趴倒在凭几上,“我算什么宗正卿,以后的宗正卿该姓王了。我以后也不是楚王了,你以后也不是县主了,我们都是庶民了,庶民!”

  萧皎纠正:“若陛下罢了所有萧氏宗室,那咱们家也只有父亲您是庶民。”

  嚎叫的萧烨顿时哑火,抬起朦胧醉眼看女儿:“啊?”

  萧皎指指南方:“母亲,江南东路副转运使,检校江宁府尹,正五品。”又指指自己:“我,南监主簿,从七品。”特别自豪地挺胸:“母亲和我都是有官身的。”

  萧烨:“……”

  萧皎又说:“父亲您还是振作些吧。哪天您没了爵位成了庶民,又没个营生,可就得靠母亲养家了。您可再不能同以往那般过日子,否则母亲哪天不要您了,我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你你你你你……”萧烨气得舌头打结,“不孝女,你、你哪边儿的?!”

  萧皎摇摇手:“这不是哪边的问题。父亲,您想想,您是一家之主,要娶个贤惠的正妻为您操持家务,还要纳许多貌美的姬妾为您开枝散叶。一朝颠倒,母亲成了一家之主,您是不是要很贤惠地为母亲操持家务,还要管好母亲纳的小郎?”

  “她她她她敢!”萧烨顺着女儿的话想了一下,顿时暴怒,酒都醒了。

  “为什么不敢?”萧皎哼:“您年纪比母亲大许多,容貌也不如盛年了,又没什么营生本事,母亲风流倜傥,为什么不能找更年轻貌美善解人意的小郎?”

  “那是伤风败俗!”萧烨大声说。

  “反正对男子有利的就是真理,否则就是伤风败俗呗。”萧皎垮起个脸,“父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天天放在嘴边的大道理,自己却从来都不会如此做。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父亲,您还是多想想以后吧,别天天喝得不省人事,您还有一院子姬妾和儿女要养呢,您总不能指望母亲赚钱帮您养姬妾和儿女吧,凭什么呢。”

  萧皎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捶得萧烨不知所措。

  “皎娘,大梁江山真的易主了啊,呵呵……”萧烨一翻身仰躺在榻上,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萧皎闭了闭眼,她已经劝了无数次,都劝烦了,反正她父亲就是要破罐子破摔是吧。

  “父亲,您继续喝吧,我得进宫跪灵了。”萧皎叫许和通看着点儿,准备走了。

  “皎娘。”萧烨唤住女儿,问:“王妡窃了我们萧家的江山,你一点儿也不愤怒吗?”

  萧皎停住脚步,没有转身,反问:“父亲,您愤怒又怎样呢?您能做什么吗?”

  萧烨哑口无言。

  -

  “三爷,一定要这么做吗?”

  “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萧珩对这些人一直在天启宫伺候保护妹妹的宫人心存感激,“无论成败,我恐怕都不能活了。这里有些盘缠,还有公验和路引,我也不知道你想去哪儿,听说你家乡在蔡州,路引就写的那儿。你今天就出京,无论我成不成,不都不要回京来了。”

  “可是公主……”

  “我成了,她就还是公主。我败了,作为萧氏儿女,也算死得其所。”

  “三爷,其实……”

  “不必劝我。我姓萧。”

  宫人涕泗横流,朝萧珩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后拿着包袱拜别了。

  萧珩把门关上,将磨了整整三日的细长钢针收起,又拿起一直放在桌子上的薄刃匕首,□□确认够不够锋利,然后藏入靴筒中。

  就待明日,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