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女帝>第236章 女子无才

  初七人日, 天气清明,王皇后率文武百官登临夷山,宴群臣, 祈民安,人繁衍。

  宴上, 给事中闵廷章提出以“子曰:‘有教无类’”为题, 或吟诗或作赋,由宰执们评判, 皇后殿下赐彩头。

  朝中文臣皆摩拳擦掌要一展文才。

  有想在王皇后面前展示文才的,也有暗戳戳夹带私货的,但有精彩绝伦文章皆会得到满堂喝彩。

  “圣人设教,欲人谦已……非惟匹庶, 帝王之德,亦当如此。”*

  “科举之壮, 白衣卿相,大道之行, 天下为公。”

  自科举打破了九品中正制, 让寒门士子亦可有博取官身的机会,到如今非进士出身不可入阁拜相,真正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

  然而能有书读的还是少数,士大夫嘴里的“天下为公”更多的时候像一个幌子。

  也有真正为民立命者, 可终究是凤毛麟角。

  夷山上,群臣就“有教无类”各抒己见,其中不乏有可行之建言。

  最后由集贤院直学士顾晟博得彩头, 得了皇后赐的一幅孔圣人像,并一道诏书。

  “我欲于国子监南侧设女学,谓之南监, 隶集贤院,规制同国子监。收女子为监生,无论贵贱。此事就交由顾卿主理,擢集贤院直学士顾晟为南监祭酒。”

  王妡此言,就犹如一个巨大的雷火球投下,把文武百官都炸懵了。

  “敢问娘娘,南监收女子为监生,教习何物?”国子监祭酒司马冕高声问。

  王妡道:“自然是,国子监教习什么,南监教习什么。”

  群臣哗然。

  司马冕又问:“南监结业后,那些女监生难不成还要下场科举,考取功名,铨选入流?”

  王妡道:“她们凭本事能够考上,自然可得朝廷任命。”

  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无法淡定了,假装都假装不了。

  皇后要让女子科举、做官?

  这不可能!

  “臣以为,此举大善。”闵廷章道:“正所谓‘有教无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教者,何分贵贱、男女呢!”

  司马冕指着闵廷章怒喷:“一派胡言。男女无别,则民无廉耻。”

  王妡微一挑眉。

  司马冕想说的恐怕是前一句“妇言人事,则赏罚不信”吧。

  《管子》有云:妇言人事,则赏罚不信;男女无别,则民无廉耻。……朝廷不肃,贵贱不明,……而求百姓之尊主政令,不可得也。*

  瞧瞧,不愧是国子监祭酒,随随便便就能引经据典来一套含沙射影。

  闵廷章却也不是吃白饭的,当即就道:“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生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我苟种之,如神用之,举事如神,唯王之门。”

  司马冕用《管子》,闵廷章也用《管子》。

  两人你来我往激烈辩论,谁也无法说服谁,眼见日头渐渐西斜,皇后仍是袖手旁观,由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司马冕和闵廷章的争吵。

  文臣吵成一团,要不是顾忌着在御前和风度,怕是要动手打起来了。武将则看稀奇一样,抱臂看着他们吵架,并交头接耳:瞧着,不愧是文化人,吵架都要有理有据,经史子集轮番上,不像他们只会“狗鼠贼獠”。

  最后是王准出声为这场争吵划下了中止符,天色渐晚,再不回转,恐山路难行。

  中止符非终止符,开女学兹事体大,允女子科举更是触动了既得利益者敏感的神经,他们忍受女主凌驾已经够憋屈了,难道还要与女子同朝为官?

  这是视礼法与男女大防为无物!

  成何体统!!!

  朝臣们激烈的反对完全不出王妡的预料,哪怕是夷山上写就的一篇篇“有教无类”活生生打他们的脸,他们也要坚决反对。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参配阴阳,各司其职,方是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谏疏在王妡的案头堆积如山,或言辞激烈,或苦口婆心,或含沙射影,言天地阴阳男女之别,在在都是要让她收回开女学之诏。

  消息传至民间,士林整个像是被滴了水的滚油,全都炸开了。

  士子们第一个想法就是——朝廷是不是疯了?

  旋即知道这是妖后的意思,又觉得毫不意外。

  “妖后如此倒行逆施,不顾人伦礼法,其心可诛,其行当诛。”

  “让天下女子读书、科举,让女子考取功名,在朝为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男女七岁不同席,妇人在朝中行走,分明就是淫邪之举。”

  “《礼》有定: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不尊礼法者,与禽兽何异!”

  “妇人能成何事?自古红颜皆祸水,大梁,危矣!”

  士子一片骂声,更有人高喊“妖后误国”,要官家废后。

  此废后之声一出,一呼百应,有人振臂高呼要给朝廷上万言书万人愿,闻者莫不响应。

  茶社的茶博士来换热水,看一群士子叫叫囔囔形状癫狂,换了水提了壶就赶紧走了,回到柜台后撇撇嘴嘀咕:“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好好的日子不过。也就是这两年皇后掌权放宽民议,要不然武候铺的来抓人,都得去掏水沟子。”

  啪一声,茶博士后脑被打了。

  “嘀嘀咕咕些什么,人家没少给银子,你管人家说什么,祸从口出,不知道吗。”掌柜训道。

  茶博士摸着后脑勺,诺诺应,辩解两句:“掌柜的,我这不是为您担心么。他们这群人咋咋乎乎的,这要是搁在前几年,武候铺就该来找您了,咱们还要不要做生意哦。”

  掌柜自然知道是这个理,哼了一声,也没再多训茶博士。

  “要小的说,这两年的日子可以之前要好过得多。小的可听人说了,咱们的皇后是铁血主战派,是皇后一力主战,对猃戎打了胜仗不说,还强硬地停了给猃戎的岁币。要不然咱们这日子还要更难过。”茶博士边烧水边跟掌柜唠嗑。

  “谁说不是呢。”掌柜叹道:“往年就算是打了胜仗,还是要送岁币给猃戎,换几匹矮马有什么用!那岁币从哪里来?反正不会是官老爷家里掏出来的。”

  “还有那楚王妃。小的听人说,她是九天仙子下凡来了,随便挥挥手,咱们这条街都能炸平。那猃戎可不就被炸得哭爹喊娘么。”茶博士不知打哪儿听来的离谱传言,“那些嚼楚王妃舌根的,就不怕楚王妃一挥手,把他们炸得稀碎?”

  掌柜又拍了一下茶博士的后脑:“行了行了,越说越离谱。”

  茶博士嘿嘿笑,安静了片刻,又听外头喧闹的士子囔囔什么“女人科举有违阴阳”啥啥啥的,又撇撇嘴,嘀咕:“女人科举怎么就有违阴阳了。我是读不进书,我阿弟也一样,但我阿妹聪明,让我阿妹去读书,将来考个状元,我就是女状元的阿兄了,嘿嘿。”

  “做什么白日梦呢。”掌柜乜了茶博士一眼。

  “这怎么就是白日梦呢。”茶博士不服,“我们村的罗大栓考了个秀才,他们全家用下巴看我们这些同村的。要是皇后真的开了女学,我也让我阿妹去读书,我阿妹聪明着呢。”

  掌柜酸溜溜:“是哦,真好。你家是民籍。”

  茶博士顿时不做声了,掌柜虽然家底殷实,但是商籍,朝廷有定,商籍者三代不许科举。

  虽下了诏书但被众多朝臣反对的政令,还没有实施,却在民间流传开来,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某些人所为。

  消息一经传出,某些人就盯着民间的反应,士林果然不负某些人的期望,在一些个大儒、士子领袖的带领下,声讨之声空前绝后。

  在他们的嘴里,不仅王妡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后,天下女子也都是卑弱的惯会蛊惑人心的祸水。

  有大儒一挥而就《长者言》,称:女子无才便是德。

  放言道:“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也。其它有才而炫者,喜看曲本,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

  士林的反应让某些人很满意,但是普通百姓的反应却让他们失望了。

  女子能不能读书,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百姓来说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能读也好,不能读也罢,他们先想的只是吃饱穿暖,年有结余。

  他们甚至还有点儿赞同女子读书科举。

  反正如今的官老爷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不如换了新鲜血液,说不得女子为官,更能共情怜悯百姓更能做实事哩,毕竟女子柔软么。

  再者,也是这几年王皇后掌权,削减苛捐杂税,罢了许多巧立名目的徭役,惩治了不少贪官,普通百姓看着日子比之前好过一些了,就觉得,是皇后殿下的意思,那大概没有什么不好。

  反正,反正,这女学,他们就算有心想让女儿读,怕是也难读到,都是权贵的把戏。

  普通百姓这么想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要读书,首先得有书。书,从古自今都是贵重物,少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

  想进女学,肯定得先开蒙,能让家中女儿识字断文的无不非富即贵,而商贾之女便是家中藏书万卷也是不能入学的,就跟商贾之子不能入学国子监一个道理。

  这南监真架起来,前头几年能收的监生定然都是官宦之女。

  官宦之女究竟想不想入学呢?

  原本只有及笄之后联姻嫁人这一条路,突然之间有人说,你也可以试试走另外一条路,走出不一样的人生。

  这么多么离经叛道的一个选择啊,家里人肯定不同意。

  可是……

  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人,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