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东西砸在雪地里没有一点声音,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呼出来的气体因为寒冷变成白雾,江予心跳加快,呼吸也有些急促,吸入的冷空气让他感觉有点难受, 掏出口罩戴上, 又捏着羽绒服的帽子两侧戴在头上,挡住了越来越大的雪。

  他们才站了两分钟, 肩头上就落满了雪。

  “你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江予偏过视线, 不再看庄敛,说, “我不想见你。”

  庄敛捡起地上的遥控器, 攥在手心,低声说, “宝宝, 我要去意大利了。你开心吗?”

  “……”江予感觉腿已经没那么软, 闻言回酒店的脚步一顿,没说话, 庄敛的语气听上去很可怜,但江予已经在他身上栽倒过很多次,知道庄敛每次这样, 都是在博求他的心软,如果他说开心, 庄敛又会发神经。

  这是一个致命题。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加快脚步走进了酒店,庄敛一动不动站在风雪中, 始终保持这个姿势,阴深地盯着他消失在喧嚣处的身影, 看着他一直没有回头。

  回到房间,江予才看到群里的消息,他在车上已经告诉朋友们他先回酒店,现在他们在群里问他要不要给他带晚饭回去。

  江予没什么胃口,拒绝了他们的提议,随即抛开了手机,窝到了暖和的床上,随便挑了个付费电影看,等他看到第二部 电影高|潮部分的时候,门口才响起开门的动静,很快有人敲门。

  江予顿了下,听见戴子明的嗓门才打开门,看见其他人都在客厅。

  “铁汁快来。”戴子明献宝似地从羽绒服里把捂着的烧烤掏出来捧他面前,“还是热的,快来吃。”

  “操,我衣服里全是烧烤味儿。”林昂也把烧烤掏出来放茶几上,拎着领口深吸了一口。

  “都他妈腌入味了!”几个男生都分别捂了两袋烧烤回来,把烧烤都堆茶几上,脱了外套,围着茶几坐下来,酒店在客厅铺了干净的地毯。

  两个女生把提着的热奶茶和冷饮分给他们,戴子明喝了一大口冷饮,被冻得跳脚,“卧槽好冷,爽!”

  顾容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给他们加了背景音,江予挑了串大肉串慢慢嚼,听见电视里正播报当地的天气预报,多听了一耳朵。

  今天晚上下大雪,明天白天会停。

  他们计划明天去看冰雕,晚上的机票回去。

  再过两天是元旦,他们都另有计划。

  褚莺莺拍了几张照,边喝奶茶边p图,突然抬头,“咱们酒店门口那个人是不是走了?”

  江予咀嚼的腮帮滞了滞,但没人注意到。

  戴子明回头看了眼窗外,密封的窗外飘着雪,说,“靠,这么大的雪,傻逼才不走。”

  “是吧?”褚莺莺耸肩,把手机交给佟媛,让她看看还有没有需要p的地方。

  他们回来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路上的人都在匆匆往家里赶,只有那个人一动不动杵立在那儿,可惜雪下得太大,他们没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江予直觉那个人就是庄敛,味同嚼蜡地咬着肉串,唇边突然被吸管戳了下,抬头一看,是秦晟。

  秦晟又用吸管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说,“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江予接过奶茶慢慢喝了一口,过了会,偏头看向窗外,很快就拧着眉心收回了眼神。

  “庄敛来了。”秦晟蓦地开口。

  坐在他们另一边的童桐听到这个名字,不动声色地抬了下眼皮。

  江予先看了眼戴子明,见戴子明正和其他人说着话,没注意到他们,才小声说,“秦哥怎么知道?”

  “猜的。”秦晟说,盯着着他的表情,“他来找你了?”

  江予“嗯”了一下,多的什么也没说,庄敛以后会继承闻家,谁也不知道闻家在意大利的地位怎么样,他不想让其他人掺和进来,连累他们。

  地暖很热,江予起身将紧闭的窗打开一条缝,往下扫了眼,但客厅的窗不朝酒店大门,他什么都没看到。

  玩了一整天,几个高中生累得慌,吃完烧烤收拾完狼藉就纷纷回自己房间洗澡睡觉。

  戴子明也去洗澡了,江予倚着床头乱按了一阵手机,片刻后心烦意乱地扔开,走到窗边,拉开窗往下看,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雪地里,几乎被大雪湮没。

  “……”江予心底窝着火气,拉着脸,穿好外套,戴上围巾和口罩大步出了房间。

  离开时没控制住,摔门的声音有点大。

  神经病。江予憋着火气下楼,一步步走到庄敛面前,面颊被寒风吹得微红,愤恨地踢了庄敛一脚,质问,“你怎么还不走?!”

  庄敛在风雪中站了好几个小时,四肢已经被冻僵,嘴唇乌紫,嗓音艰涩僵冷,“……想见你。”

  江予咬着齿关,被寒风吹红了眼睛,厌憎地盯着他,“你不要装可怜,庄敛,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不就是想伤害你自己让我愧疚吗?”江予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不会让自己良心不安,所以逼我出来见你。”

  庄敛眼神郁然地盯着他。

  江予掐着掌心,他从来都是温柔和顺的,没有说过一句咄咄逼人的话,但庄敛总是在逼他,他说,“可是庄敛,今天这种天气,就算外面是条狗,我也不会不管它。”

  庄敛绷紧了下颌,申城冬天没有冰城冷,他喜欢的这个人也会在十月的时候忧心小猫熬不过冬天,然后把小猫带回家,所以如果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真正的小狗,他就会毫不犹豫将它抱回酒店房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情地撵走它。

  “宝宝。”庄敛幽深的眼睛里藏着卑劣丑陋的嫉妒和偏执,他在嫉妒一条不存在的狗。

  庄敛死死盯着江予,看起来很想扑上去把他绑走,却不知为何一直定在原地,他用力闭了闭眼,额角暴起青筋,缓了许久才一字一顿说,“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我不接受!”江予立即说,没发觉庄敛的异常,然后软了几分语气,“你快走吧,别在这里站着了。你和闻老先生去了意大利,不要回来找我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可是小狗离不开宝宝。”庄敛隐忍地低声,“小狗去了意大利,可以给宝宝发短信吗?”

  江予面无表情,“不可以。”

  庄敛漆深眼瞳凝了他许久,说,“那宝宝可以再送我一把伞吗?”

  他们之间的错误从江予送的一把伞开始,江予默然看着他,心知庄敛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庄敛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确定他有没有后悔给他送伞。

  “不可以。”江予缓缓说,“我给你送伞,是因为我有伞,现在我没有了。”

  说完,江予转身,走回酒店,在走出两步后,他像在雪道上那样突兀地转回头,看见了庄敛风雪中阴湿绝望的眼睛。

  “我没有后悔。”江予闭了闭眼,没有走回去,站在原地说,他的声音被寒风吹散,零零落落地飘向庄敛,“庄敛,我已经说过了,我从来没有后悔给你送伞。”

  他后悔的是那么轻易就选择了相信他。

  “我不原谅你,你也不要把自己搞得一团糟。”江予说,“你的生活中不应该只有我。”

  他很轻松地笑了下,说,“再见。”

  江予很快离开了。

  庄敛依旧盯着他离开的身影,不多时,身后出现了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低声叫他,“少爷。”

  打头的那个保镖转述,“先生请您回去。”

  庄敛扣紧的手指一松,闻仲璟没有来冰城,也没有阻止他来冰城找江予,这些保镖却时刻跟着他。

  现在下大雪,飞机无法起飞,保镖定下了酒店最后一套套房,轮流守在主卧外。

  庄敛对着镜子取下了脖颈上的电击颈环,脖颈处已经落下了一圈被电出来的红痕。

  ——电击颈环的操控器一直在他自己手上,如果没有它,庄敛会不顾一切再次把江予绑走关起来。

  宝宝。

  宝宝宝宝宝宝。

  庄敛杵着洗手台,弯着脖颈,眼神落在放在一起的电击颈环和操控器,突然一把将它们掀在地上,发疯似地踩碎了它们。

  没用。

  妈的!庄敛喘着粗气将它们彻底踩成碎屑,他重新看向镜子,眉宇变得躁郁阴鸷。

  他即将去意大利,这将是他们这两年最后的见面。

  庄敛掌着镜面,眼神痴迷,呢喃,“宝宝……”

  “你迟早是我的。”

  ——

  戴子明已经洗完澡,在主卧和秦晟开黑,没关门,听见江予回来的动静,扬声问他,“小鱼,你回来了?”

  “回来了。”江予说,被房间的地暖暖和了身体之后正准备脱了外套,想了想又走到窗边,偷偷往下看,没再看见庄敛。

  庄敛终于走了,他去了意大利,他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庄敛找上来了,江予心情好了点,脱了外套,抓起手机,去主卧找戴子明和秦晟。

  刚好一局结束,秦晟活动着僵硬的脖颈,撩起眼皮看了江予一眼,说,“走了?”

  江予“嗯”了一声,凑过去看了眼他们的屏幕,没见他们玩过这款游戏,刚眨了眨眼准备问,就听秦晟说了个名字。

  是他们投的那一款游戏,最近开放了内测,但因为没名气,没多少人玩,秦太子爷给他那个圈子的公子少爷们留了名额,凑了四个人组队。

  “目前网评还不错。”戴子明说,“小鱼要一起来吗?来的话就我们仨组队。”

  江予想了想,答应了,他很少玩这种游戏,但不是没接触过,很快上手,和他们玩了一个小时,实在扛不住生物钟和一天的疲累,手机从手里滑落,在秦晟的床上睡着了。

  “哎哟我去,小鱼睡着了?”戴子明压着嗓音,看着秦晟摸了摸江予的耳朵,把他的助听器取下来放床头,才继续说,“刚才小鱼去见谁了?”

  秦晟:“庄敛。”

  戴子明开始撸袖子,“操,这傻逼还有脸来找小鱼?我他妈不一巴掌把他抽成返祖比目鱼就把名字倒过来写!他在哪儿?”

  “庄敛在打|黑拳。”秦晟淡淡瞥了他一眼。

  戴子明挤出自己梆梆硬的肱二头肌,怼了下秦晟的肩膀,嘿嘿笑,“你说铁汁这身肌肉去打|黑拳怎么样,能不能把对手打成脑残?”

  “会被打成脑残。”秦晟说。

  戴子明被打击得愤愤不平地秀肌肉,“庄敛肌肉还没铁汁硬没被打成脑残?不信。”

  “庄敛现在是闻家的人,”秦晟看了眼已经陷入熟睡中的江予,说,“小鱼不想我们掺和他们的事。”

  他提醒戴子明,“不要给他惹麻烦。”

  庄敛一直都不是那个刚找回庄家不受宠,任别人揉搓的庄四,他如果上位,秦家还能挺过去他的刁难,戴家却很难,到了那个时候,江予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他牵连,会为此屈从庄敛。

  戴家虽然没有秦家那么有钱,但戴子明也是戴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傻,很快明白了秦晟的意思,表情正经了许多,说,“知道。”

  江予睡姿不太好,被调整姿势的时候迷蒙地睁开眼,看见是秦晟和戴子明的脸,嘴里咕咕哝哝了几句,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戴子明也睡在了主卧,把主卧的床挤得满满当当。

  “……”江予迷茫地坐了一会,才满头大汗地爬起来去浴室,打算洗个澡。

  地暖开得太足,他被挤得身上汗涔涔的,受不了。

  他们都是晚上十二点的机票,一行人去了冰雪大世界玩到天黑,吃了饭之后才慢悠悠回酒店收拾东西,打车去机场,在机场分别。

  去燕市的飞机晚点,延迟了半个小时才起飞,在这架飞机起飞后不久,庄敛被几个保镖簇拥着出现在了机场。

  保镖遵守闻老先生的指令,直接带庄敛飞意大利,庄敛眼神低垂,狂躁很好地藏在阴郁后,让他看起来特别温驯听话。

  跟在他身后的保镖已经比昨天少了个人,他们知道这个人只是暂时收敛起危险的爪牙,没有人会放松警惕。

  凌晨一点半,飞往意大利的航班起飞。

  他们要从意大利的首都转机飞往南部,当地晚上八点半,庄敛出现在闻家在X城偌大的庄园内,庄园的管家提前得到消息,叫佣人出来见他。

  管家安德烈亚·林是中意混血,懂中文,交流没有障碍,当他看见庄敛脖子上的电击颈环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闭紧了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亲自带领庄敛去房间。

  关上门前,他听见庄敛低冷地说,“去申城接个人。”

  “您说。”

  “简青,”庄敛慢慢弯起唇,房门半拢,眼睛藏在后面划过阴骇暗光,“我的,心理医生。”

  安德烈亚被这样的眼神骇得脊骨发寒,下意识说,“好的。”

  细微的“咔哒”声响起,房门被彻底关上,安德烈亚站在门前愣了一会才离开,他跟在罗卡家现在家主身边已经二十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疯子。

  他们家主在申城找到了一个疯子。

  庄园迎来了新主人,没有人了解他的脾性,一时间,庄园内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小心谨慎。

  庄敛空手来了意大利,随身携带的只有江予送给他的狗牌。

  简青是在第五天来的意大利,他原本在庆幸终于送走了这个疯子,结果很快就被他的人半威逼半利诱来了这里。

  月薪百万,上不封顶。

  简青可耻地选择了向人民币低头。

  但他在见到庄敛的模样之后愣了愣:庄敛精神看起来很糟糕,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应该有好几天没睡。

  “简医生。”庄敛微微抬起眼,嗓音滞涩低哑,“我梦到他了。”

  简青做出专心倾听的模样。

  庄敛偏过脸弯了下唇,眼神深冷,“他,死了。”

  在住进这里的第一天,庄敛做了个梦。

  梦里是车祸,车轮擦过地面的摩擦声戛然而止,周遭的嘈杂似乎安静了一瞬,接着又排山倒海地压过来。

  怪诞的尖叫,紧接着是倒着血泊中,被猩红血液弄脏的俊秀白皙的面孔,仿佛永远流不尽的血液从那个人身下流出来。

  “……”

  庄敛看见自己抖着手,不敢碰他,艰难地从收紧的喉咙中挤出几个破碎得不成样的发音,眼泪砸下去,没有稀释掉一分血液的浓稠。

  ——庄敛向简青挽起袖子,新鲜的自残痕迹呈现在他们面前。

  “简医生。”庄敛平静地说,只要神经骇人的眼睛展露了一点严重的自毁倾向,“你说,我为什么会梦到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