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快到五月, 晚上仍有些凉,段奚裹紧披风,茂实在他前面举着灯笼引路。
皇宫的路一向平坦, 尽管灯笼的光暗了些, 两人的步伐也跟平时没什么差别。
还未到秋水居,段奚便听到一阵凌厉的破空声, 剑声铮铮,几个侍卫守在外面,抬手挡住二人的去路。
“段公子,皇上练剑时不喜人打扰。”侍卫面无表情。
段奚点头:“好, 那我在这里等。”
姬无忧总会出来, 秋水居内的房间平时只用来换衣服, 没有人住过,姬无忧更不会睡在这里。
冷风拂过,段奚眉头微蹙, 咬牙捏紧手指,茂实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看着段奚发白的嘴唇欲言又止。
里面不断传来风声与剑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段奚手脚麻木, 浑身透着冷意,林德胜从秋水居出来, 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哎呦,段公子怎的站在这里?”
“糊涂东西, 你们不要命了, 连段公子都敢拦!”林德胜对着侍卫们破口大骂,随后又换上一张笑脸:“段公子快请进, 皇上正等着您呢!”
“等我?”段奚疑惑,姬无忧知道他会来?
林德胜点头:“是啊,皇上一直在等您呢!”
皇上从明德殿出来后发了好大的火,一连开罪了好几个太监和侍卫,犹在生气,只好跑来这里发泄。
踏进秋水居,五步之内躺着两棵大树,林德胜似是尴尬的笑了笑:“这是皇上刚刚砍下来的。”
“用剑?”段奚倒吸一口凉气,这两棵树树干足有成人的腰粗,平常人用斧子都要砍许久,姬无忧竟能用剑砍断?
树干折断处整齐平滑,显然只用了一剑。
林德胜道:“皇上这些年从未疏于练武,莫说这个皇城,放眼整个秦国,皇上的武功也排在前列。”
段奚沉默,他知道姬无忧强,却没想到这么强,看来以前姬无忧对他挺温柔的,能举起石狮子也不是夸口。
前面更是一片混乱,地上杂草乱飞,林德胜苦着脸:“段公子快去劝劝皇上吧,如今也只有您能劝动。”
别人别说劝,靠近都会死!
“我再往前,会不会像那棵树一样被劈成两半?”段奚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被骗了,林德胜花言巧语,面上阿谀奉承,说不准是想让他先去送死,以平息姬无忧的怒气。
林德胜道:“段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皇上对您是不同的。”
见段奚面无表情,似是不解,林德胜继续解释:“段公子,皇上这是吃醋了!”
“吃醋?”段奚眉头皱的更深:“他吃什么醋?有人给他戴绿帽子了?”
林德胜:“……”
听着不像好话。
“绿帽子是什么?皇上从来不戴绿色的帽子,要戴也是戴冕旒。”
段奚停下脚步,不远处姬无忧正在舞剑,身法轻盈,剑招狠辣,不像是简单的练剑,更像是在杀人。
段奚忍不住后退:“告辞。”
“段公子,等等!”见段奚说溜就溜,林德胜抬高声音:“段公子!”
段奚转身往外跑,不行,绝对不行!
都怪他自大,劝什么劝,生气挺好的,生气有益健康,就让姬无忧健康着去吧!
还未跑几步,面前突然闪过一个黑影,段奚堪堪停下脚步,差点撞在黑影身上。
“皇……皇上。”段奚皮笑肉不笑。
姬无忧睨着他:“段奚。”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收剑,利落的把剑插入剑鞘,脸色冰冷,声音透着彻骨的严寒。
段奚嘴唇发抖:“我……我就是随便转转,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皇上继续,我这就滚,马上滚。”
说着,段奚从姬无忧身边越过,步伐越来越快,心里不断的祈祷姬无忧能放过他。
“站住。”
段奚定在原地,死死咬住唇,害怕的闭上双眼。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就在段奚紧张到不能自抑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你是来找孤的。”
“手。”
“啊?”段奚愣愣的伸出手,冰凉的手被姬无忧攥住,姬无忧的手很热,让他感觉很温暖:“皇上……”
“这个时候你该称呼孤的名字。”姬无忧半低着头,眉眼间透出几分温柔。
段奚动了动唇,却始终喊不出那个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秋水居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身边滚落的草。
“你身子太弱,以后每日晨起到御花园跑一圈。”姬无忧道。
段奚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他身子弱,但他实在不想早起。
“可以改成晚上吗?”
“不能。”姬无忧道:“这是圣旨。”
段奚的脸瞬间耷拉下来,显得异常可怜:“我身子不弱,真的,以后我会多去御花园走走,不用每天都起来吧?”
“你想抗旨?”姬无忧问。
段奚哭丧着脸:“要不我现在给您磕一个?皇上就放过我吧,我身子真的没问题。”
“这是你说的。”姬无忧牵着段奚的手往外走:“今晚能坚持两个时辰,孤便收回旨意。”
段奚:“……”
这跟直接要他的命有什么两样?!
“还冷吗?”姬无忧勾起唇角,心情好了许多,段奚如今的模样比平时要真实许多,终于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段奚摇头,吓都吓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冷不冷,而且被姬无忧攥着,他一点也不冷。
经过那两棵倒在地上的树,段奚忍不住道:“皇上的剑法很厉害。”
简单的夸奖,让姬无忧嘴角扬的更高:“孤厉害还是国师厉害?”
“当然是皇上更厉害。”段奚道,这句话是真心的,姬无忧相当于整个公司的大老板,而沈君识不过是一个股东,还是没什么参与的股东。
两人相携走出秋水居,差点把一众侍卫惊掉下巴,他们知道段奚受宠,却没想到这般受宠,皇上怒气冲冲而来,飞入秋水居砍下两棵大树,劈断了一张石桌,段公子进去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皇上便换了一张脸,甚至还有了点笑模样。
刚才出来的那个是假皇帝吧!
姬无忧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这些年他一直如此,可是他现在不想了,那样段奚会害怕。
他确实喜欢看人害怕,可段奚不一样,他不想让段奚怕他,至于为什么,姬无忧没有深思。
大概是因为段奚真心笑起来很好看,比假笑更令他欢快。
“皇上很介意国师吗?”段奚问,国师确实很厉害,能算出未来,能看透一切,但那有什么用,有些事终究是无法改变的……
终究是无法改变的?
国师知道姬无虞会死?!
段奚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呛了一口冷风,猛地咳嗽起来,姬无忧松开他的手:“怎么回事?”
“咳咳咳,我,咳,我没事。”段奚缓了缓:“可能吸了凉气,嗓子不太舒服。”
“孤就说你身子不中用,还不信。”姬无忧一把抱起段奚,让他窝在自己怀里,大步朝着明德殿行去。
段奚则对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震惊不已,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沈君识那么厉害,定然算出了姬无虞的未来,他知道姬无虞会死,而且死的极为屈辱,所以才躲在仙游宫不肯见人,尤其是不肯见姬无虞。
会是他猜测的那样吗?
被放在床上后,段奚大着胆子开口:“皇上,我听说国师能推测未来,是真的吗?”
“你为何总提他?”姬无忧脱去外袍,神色不悦的看向段奚。
段奚躲避着姬无忧的目光:“是皇上先提的。”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想让国师为我测一测,看看我能活多久,免得哪天一不小心惹皇上生气,命丧黄泉。”
“呵。”姬无忧冷笑:“你的命在孤手上,却舍近求远的去问别人,段奚,孤都不知道该夸你聪明还是骂你愚蠢。”
段奚勉强伸出手,抓住姬无忧的衣襟:“我私心里自然是希望活下去的,就看皇上愿不愿意让我活下去了。”
“段奚,你还记得在大殿上说过的话吗?”姬无忧问。
段奚抿唇,沉默不语。
“你说,你就是撞柱而死,也绝不会侍奉孤。”姬无忧想起当时的段奚,跟眼前的人重合,那个时候的段奚少年意气,天不怕地不怕,似是刀山火海都敢闯,现在的段奚变了许多,平添了沉稳与温柔,不叫骂,不喊打喊杀,却比撞柱而死更加艰难,他艰难的在秦国求生存,只为保护自己的子民。
姬无忧在段奚身上看到了一种坚定,那种坚定叫责任。
段奚假笑两声:“过去了那么久,皇上还记得呢。”
“永远都会记得,但孤还是更喜欢现在听话懂事的你。”姬无忧道:“懂事的人才能活长久。”
段奚点头:“是,我知道了。”
他一直都明白,老板只喜欢听话懂事的员工,可以没能力,但绝对不能跟老板对着干。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员工老板也会喜欢,那就是什么都会,一个能顶八个,这样的人就算桀骜些老板也不会开除,段奚自认做不到,能做到的只有听话。
况且他现在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更为了滇国百姓而活,有些时候身上责任重了,会变得愈发小心,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段奚猜的不错,第二天一早,刚用过早膳,颐康宫那边便传话要他过去。
尽管已经猜到,段奚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他知道太后的脾性,不会轻易放过他。
茂实很高兴:“前几天寿宴时太后娘娘曾维护过公子,公子若能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说不准能多一层保障呢!”
到时候就算皇上想要公子的命,太后也能拦上一拦。
“但愿吧。”段奚没有茂实的天真,太后怎么可能向着他而不向着自家儿子?
颐康宫位于后宫东面,穿过御花园,进入后宫,段奚身上已经出了汗,又绕过两座宫殿,几座凉亭,再路过一座佛堂,终于远远看到了颐康宫的匾额。
此次茂实没有陪他一起,而是换了一个小太监,茂实毕竟是男子,去御花园还行,到后宫就不太合适了,至于段奚,太后亲召,又有谁敢阻拦?
段奚被恭恭敬敬的请进颐康宫,然后就没了动静,嬷嬷让他稍等,段奚站在原地,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而且不能做小动作,比军训还要命。
再加上昨夜姬无忧闹的厉害,段奚腿脚发软,幸好用过早膳,不然肯定会晕倒。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段奚神情一凛,站的更加笔直,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太后被嬷嬷扶着走出来,坐在上位。
段奚拱手行礼:“见过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安。”
“坐坐坐,快坐。”太后一脸和善,让嬷嬷给段奚准备了一个软垫放在椅子上,段奚脸红了红:“谢太后娘娘。”
“身子怎么样,可好些了?”太后问道,她的声音温柔清澈,完全不像已经四十多岁。
段奚回道:“已经好了,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那就好。”太后点点头:“送去明德殿的补品可用了?”
“用了一些,娘娘送的自然是好的,只是用在我身上可惜了。”段奚道。
太后摆摆手,轻描淡写:“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你吃完了哀家再叫人送过去。”
“那我便先谢过太后娘娘了。”段奚说着起身,再次拱手,不敢错了半分规矩。
太后道:“你坐下,坐下,别一口一个谢字,哀家给你是看重你,莫要再谢了。”
无忧自小话不多,跟平常皇子不太一样,就算有心事也从不宣之于口,如今有个人在身边,她很高兴,段奚稳妥伶俐,能照顾好无忧,只可惜是个男人,不能有子嗣。
“是。”段奚坐回原位,心仍狠狠吊着。
太后招手,让人拿来一块玉石:“这是上好的和田玉,哀家年纪大了用不上,就赏给你吧,回头做个玉佩或者发冠,你年纪轻,戴着好看。”
“太后娘娘不可,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段奚不明白太后为何对他这么好,又是送补品又是送玉石,言语间皆是关心,可小说里不是这样,太后位高权重,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从来看不惯原主,好几次从中作梗,想把原主轰走,到最后都没能得逞。
不过也算是得逞了,毕竟原主死了。
太后身边的嬷嬷道:“娘娘既然赏了公子,公子便收下吧,也是娘娘的一片心意。”
“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段奚让小太监接过玉石,先行送回明德殿后殿。
见他收下,太后满意的笑了。
“你很好,哀家很喜欢。”
“只是皇帝的年纪也不小了,先帝在他这个年纪,膝下已有两子,如今皇帝后宫只有那么几个妃子,实在是不像话。”太后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段奚的反应,见他脸上没有不快,心中愈发满意。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段奚问:“太后娘娘有何高见?”
“哀家本意是选秀,皇上不肯,便从世家挑了几个出类拔萃的女孩儿,你若能劝皇上把她们收下充实后宫,哀家定重重有赏。”太后道:“或者,哀家可以让皇帝封你为婕妤,也算给你个名分。”
名分。
段奚忍不住想笑,这两个字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嘲笑他?
曹婕妤的父亲乃是九卿之首,官居二品,太后开口就给他个婕妤,确实挺看重他的。
“这件事我帮不了,太后娘娘找错人了。”段奚态度不卑不亢,在姬无忧身边待久了,他感觉不像从前那般容易紧张了,也许是帝王威仪重,他整日浸淫,胆子也比从前大了许多。
对于段奚直接拒绝,太后很意外:“你说什么?”
段奚态度诚恳:“这件事我的确帮不上忙,如今我能保住性命已然不易,自然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敢有半句妄言,生怕说错话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太后娘娘的心思,我的确无能为力。”
姬无忧是断袖,劝同性恋结婚是要天打雷劈的!
后宫本是是非地,陈美人跟曹婕妤已经深陷其中,段奚不想再让人进来受苦。
“也罢,是哀家想错了。”太后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她知道姬无忧的脾气,劝是劝不动的,段奚说的也没错。
“这些话就当哀家没说过,你不必往心里去。”
段奚以为他义正严词的拒绝,不给太后留面子,太后会生气,没想到太后反过来劝慰他,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是不是不该以小说里的描写去看待太后?
每个人都是多样的,太后并没有小说里写的那般不堪,反而很和善,或许是原主的性格让太后不喜,所以才会生出许多事端。
“之所以叫你过来,是想着那日哀家生辰宴上演的大闹天宫和三打白骨精,听段公子说这只是其中两段,不知何时能写完,好叫哀家看上一看?”
“太后娘娘想听,我可以现在就讲给您听,就是不知娘娘有没有时间。”段奚道。
原来如此,是他想左了,看人太过片面,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太后来了兴致:“哦?你竟然全都想好了?”
“这本是我小时候听人讲的故事,不是我自己写的,我可写不出来。”段奚笑笑:“太后喜欢,我便从头开始讲。”
“话说几千年前……”
段奚一讲就是一个多时辰,直讲的口干舌燥,嗓音沙哑,茶水已然失去效力,他感觉从小到大从未说过这般多的话。
讲了这么久,也不过刚讲到孙悟空被封为弼马温,直到有嬷嬷提醒太后该用午膳,段奚才得以喘息。
“辛苦你了,快给段公子弄些汤水解渴。”太后正听到精彩处,不想停下,可段奚已经讲了许久,声音都变了,为了午后能继续,段奚必须休息。
段奚谢过太后,想着先告辞,等太后什么时候想听他再过来,奈何太后实在不舍得他离开,邀请他一同用膳。
“段公子喜欢吃什么尽管提,哀家让御膳房做。”太后道,如今她看段奚是样样都好,除了不能生孩子,其他处处合她的心意。
反正她会死在儿子前面,这江山终究是姬家的,不是她的,跟她没有多大关系,百年后这江山姓什么,她不会看到,没有必要把自己困住。
这般想着,太后看段奚更顺眼了几分,已经当亲儿媳看待了。
段奚低下头,沙哑的嗓音比平时低沉不少:“我不怎么挑食,娘娘喜欢吃什么,我跟着就好。”
“你这点跟无忧很像,他也不挑食,从小什么都吃,所以才长得这么壮。”太后笑着:“不过你太瘦了,以后要多补补。”
“我吃的一点儿也不少。”段奚的脸有些发红:“娘娘别看我瘦,我一口气能吃三大碗米饭呢!”
太后乐了:“这算什么,无忧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吃五碗。”
“是吗,那还是他赢了,呵呵。”
真能炫!
段奚不理解自己怎么这么多话,吃多少饭用的着跟一个不熟悉的人说吗?完全没有必要!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说了出来,完全没过脑子,可能太后对他太过和蔼,比他妈妈还像母亲。
太后招手让段奚坐下:“说起来哀家已经许久没有跟人这么放松的说话了。”
“段公子,谢谢你。”
“不敢。”段奚惶恐着想起身,太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动。”
“哀家觉得这样很好。”
看着段奚,就像看到了几年前的姬无忧,只是无忧总是冷着一张脸,很少到颐康宫来,她知道无忧不喜欢她那些幕僚,可是谁又能懂这深宫的寂寞。
“娘娘折煞我了,还是直呼段奚名字吧。”
“段奚,为何是这个奚,不是熙茂的熙?”太后问,以前人们称呼奴隶都是奚奴,滇国皇帝不会不知道。
段奚道:“滇国虽然已经没有奴隶,却总会有人用奚奴这样的词称呼下人,父王不喜欢这个词,当奚成为了滇国公子的名字,便不会再有人敢用这样的词。”
“你父王是个仁慈的君主。”太后道:“可惜只有仁慈是不够的,生逢乱世,只有冷心冷情才能成为乱世之君,所以哀家一直很信任无忧,他会是个好皇帝,外面的人都说他残暴,但哀家知道,他为的是秦国。”
“行了,不说这些,先用膳。”
段奚点点头:“是。”
用完膳后,太后要午睡半个时辰,段奚趁此跟着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讲西游记,没想到一只猴就把太后迷得死死的,根本不用担心宫斗问题。
讲到半路,苏嬷嬷从外面进来,面上带着几分沉重。
太后抬手示意段奚停下,转过头问:“什么事?”
“娘娘,是宫外来的信。”苏嬷嬷比了一个手势,段奚看的清清楚楚,那个手势是十三。
先皇有十几个兄弟姐妹,在登基就死了不少,之后又杀了几个,如今存活在世的只剩下两个,一个是五公主,另一个排名第十三,正是当今的汝阳王。
汝阳王是先皇最小的弟弟,从不过问朝政,只喜欢带兵打仗,随先帝攻下过无数城池,是他最信任的弟弟,可是他不知道,这个最小的弟弟,给他戴了一顶翠绿翠绿的帽子。
没错,他的老情人就是太后。
原书中最有争议的便是太后跟汝阳王的关系,还有人猜测姬无虞的身份,很多人猜姬无虞是汝阳王的儿子,但没有证据,从头到尾没有关于他出生时辰的只字片语。
而且汝阳王在很早之前就跟太后有一腿,两人经常私会,谁让这后宫美人太多,先皇顾不过来,从不在意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这个他明媒正娶的正宫。
看到苏嬷嬷比划十三,段奚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汝阳王给太后写了什么,更不想知道,在皇宫里,知道太多的人是活不长的。
太后的眸子动了动,一瞬间暗淡许多,也许是想到什么,让苏嬷嬷把信拿过来。
“段奚,你先退下吧。”
“是。”段奚起身,急忙从颐康宫出来,直到走远才停下,紧张的拍着胸,还好,还好太后没让他留下。
讲了半天西游记,段奚很是疲乏,坐在凉亭中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水才继续往回走。
路上碰到了一些太监和宫女,他们隔着很远便要提前行礼,待段奚走过去后才能起身,弄得段奚每次都很不好意思,看到有人行礼就急匆匆走过去,想让人提早松快,后果就是把自己累够呛,没一会儿就出了汗。
御花园内人不多,曲径通幽处更是清净,趁着四下无人,段奚坐在石凳上喘息。
本来就累,现在更累了。
“嘿!”
突然的声音把段奚吓了一跳,他从凳子上跳起来,心脏怦怦跳的极快,随后姬无虞从大树上一跃而下,指着段奚哈哈大笑。
“你果然吓到了,哈哈哈哈,太好玩了,哈哈哈哈!”
段奚闭上眼舒了口气,强压下心跳:“见过小王爷。”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这个二哈!
“又正经起来了,你还是不正经的时候好玩一些。”姬无虞走到段奚身边:“你去颐康宫这么久,母后都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时候,小王爷应该在仙游宫才对。”段奚道,今日一早沈君识离开,姬无虞死活跟去送,仙游宫虽离雍城不远,但依他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姬无虞仰起头冷哼:“本王的心思怎么能让你猜到!”
段奚的心跳逐渐恢复平稳,对于姬无虞的一惊一乍还算能接受。
“是,小王爷天思异禀,自然是寻常人不可捉摸的。”
“本王只听说过天赋异禀,还从未听说过天思……你讽刺我?!”姬无虞瞪着一双大眼睛:“你竟然敢讽刺本王,段奚,你胆子愈发大了!”
“看本王怎么罚你。”
说着,姬无虞摊开手,朝段奚扔来一个小东西,段奚没看清楚,下意识去接,竟是一只呆头呆脑的毛毛虫,毛毛虫蜷缩着身体,似是在害怕。
段奚怔愣片刻,把毛毛虫扔在地上:“啊,我好害怕啊!”
姬无虞:“……”
表现的能再假一点吗?
“看来你不怕虫子。”
“怕的。”段奚态度诚恳:“我真的很害怕,请王爷相信。”
他要是说不怕,下一次姬无虞不知道会拿什么来吓他,还是承认比较好。
“啊,吓死我了!”
姬无虞:“……”
“够了,闭嘴!”
该死的段奚,既然装不出害怕,就不要再装了,真当他傻吗?
“你还没有回答本王的问题,母后叫你去颐康宫都说了什么,是不是想让你劝皇兄纳妃?”
段奚挑眉:“小王爷如何知道?”
姬无虞一脸得意:“本王当然知道,你懂什么。”
“皇兄从不亲近女子,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后代,母后一直很担心。”
段奚:“也还好吧,也没有年纪很大。”
说清楚,什么叫这么大岁数,他本身比姬无忧还大一岁,也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姬无虞这是连他一块给骂了。
“哼,你自然是不希望皇兄有子嗣的,到时候好回滇国,让滇国一统天下。”姬无虞不屑:“别想了,你不可能回去的,就是杀了你,也绝不会让你回滇国。”
段奚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秦国,或许死后可以回故土安葬,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从未想过回去。”段奚道,他要回也是回属于他的那个世界,而不是滇国,对于他来说,滇国跟秦国并无不同,只是他始终对滇国存有一份愧疚,毕竟占了人家的身体,肯定要为滇国做些什么。
姬无虞看向段奚,见他不似撒谎:“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这个人向来识趣,滇国的那个位置不属于我,二弟比我更加适合。”段奚转过身:“希望二弟能撑起来,不要像父王那般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小王爷要真是担心秦国后继无人,可以自己生一个,反正你也不在意,不是吗?”
“笑话,这江山是皇兄的,将来会传给皇兄的孩子,跟我没关系。”姬无虞道,何况他早已心有所属,怎会让那些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说着,姬无虞叹了一声:“你要是会生孩子就好了。”
段奚:“……”
“抱歉,让你失望了,没那个功能。”
而且姬无忧并不在意,他根本就没想要后代,这就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王爷,我想问你个问题,连国师都已经离开雍城,那些来参加太后寿宴的王爷们还没走吗?”段奚好奇,已经过去三天,有封地的王爷留在雍城是不是不太对?
姬无虞道:“也就十三皇叔还在,其他王爷都走了。”
那些靠着宗室功勋承袭的王爷们不敢留在京城,第二天就走了,只剩下十三皇叔,他六岁起就被送到仙游宫,跟十三皇叔不是很熟,只见过几面,私下里也没什么交集。
“汝阳王为何能留下?”段奚继续问。
姬无虞道:“十三皇叔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想多待些时日,皇兄同意了,我想十三皇叔应该是想去祭拜一下生母,皇兄没理由拒绝。”
“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段奚摇摇头:“只是有些好奇,毕竟像小王爷这种能长留雍城的人不多,您是最特殊的。”
“那当然,皇兄才舍不得让我走。”姬无虞骄傲:“母后也舍不得。”
“你问本王问题,本王答了,那本王也要问你一个问题,来而不往非礼也。”
“王爷请问。”段奚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刚才还在想姬无虞怎么突然这么听话,问什么答什么,果然。
姬无虞盯着段奚:“昨天国师跟你说了什么?”
“其实小王爷的问题我已经猜到了。”段奚道:“国师在后殿待的时间不长,只有寥寥几句话,说起来,不过是替小王爷道歉罢了。”
“只是道歉?”姬无虞继续问。
段奚点头:“只是道歉。”
“还送了我一瓶养颜露。”
“怪不得你脖子上没有痕迹了。”姬无虞喃喃:“既然如此,有什么好避开我的……”
“我想国师并非想要避开王爷,只是王爷当时在气头上,可能是怕王爷冲动,所以才让你去外面等。”段奚道。
姬无虞思索着段奚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你说的对,我今天问先生,他一句话都不肯同我讲,神神秘秘的,我总感觉不太对,先生这次进宫虚弱许多,脸也比从前苍白,看起来毫无气色。”
“不知道是不是病了,可先生如何会生病?”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国师再是神人,终究不曾辟谷。”段奚道:“小王爷要是担心,明日再去一趟仙游宫就是了。”
姬无虞的眼神在段奚脸上转了一圈,声音突然拔高:“都怪你,长这么好看做什么,连先生都被你吸引过去,从前我做什么先生都不管,偏偏就去了你宫里,他只去了你宫里!”
“但他是替你来道歉的,再说明白一点,他担心的是你闯祸而不是我,小王爷莫要冤枉好人!”段奚也急了,长得好看是他的错吗?
真就是无理取闹。
姬无虞惊了惊:“你说……先生是因为担心我?”
真的是这样吗?
这么多年,先生对他不假辞色,真的会担心他吗?
“我从未这般想过。”
段奚沉默,原来那般骄傲的人在感情中也会自卑,也会不敢想,不愿想。
“谢谢你,段奚。”姬无虞道:“我想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说着,姬无虞转身离开,一边跑一边小声喊:“昨天的事,对不起。”
段奚怔愣片刻,复坐回石凳,姬无虞从来不会说谢谢和对不起,这下全说了,皆是因为沈君识。
他在御花园中坐到天黑才回去,心里乱的很,一会儿想太后跟汝阳王,一会儿又想沈君识跟姬无虞。
太后跟汝阳王早就断了,但两人心里都放不下对方,太后找的幕僚,也就是情人,都跟汝阳王有些相像,也可以说都是汝阳王的替身,宛宛类卿而已。
太后明显对汝阳王有情,就是不知道汝阳王是怎么想的,联系太后是为了叙旧还是别的什么……
还有沈君识跟姬无虞,姬无虞说沈君识比从前虚弱很多,他在沈君识身边那么久,感觉不会出错,沈君识真的是病了?
很严重吗?
原文里姬无虞死后就没有再写沈君识,关于沈君识到底喜不喜欢他终究是个谜。
“吃饭都不好好吃,过来,孤喂你。”姬无忧见段奚一直在出神,神色不悦。
他说过以后都要段奚陪他用膳,结果第二天就打了脸,午膳时段奚没回来。
“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段奚坐在姬无忧旁边的椅子上,又被姬无忧拽到腿上:“皇上……”
“又不是第一次坐,还脸红?”姬无忧问。
段奚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当做没有听见:“太后娘娘喜欢我之前排的戏,让我给她讲整个故事,所以久了些。”
“还没讲完。”
算仔细些,他讲的连五分之一都没有。
“怪不得嗓子哑了,孤都没让你嗓子哑过。”姬无忧不悦。
段奚:“……”
“哑过的。”
只是那个时候姬无忧不在。
“是吗?”姬无忧边说边喂段奚喝粥:“不提那些,用完了孤带你去个好地方。”
段奚问:“什么好地方?”
姬无忧伸出手指放在段奚唇边:“嘘,秘密。”
段奚万万没想到,姬无忧说的好地方是御花园,今日他在御花园待了很长时间,兜兜转转竟然又走了回来,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也差不了多少,这边几乎没有人来。
这算是什么好地方?
就在段奚纳闷的时候,假山后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穿着一身深蓝色衣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披风,隔着很远,段奚看不太清楚,直到那人转过身子,露出白皙的下巴,那张脸在月光的映衬下逐渐清晰起来。
是太后!
太后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还穿的这么暗黑,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段奚刚要开口问,另一面又传来脚步声,步伐很快,也是一身黑衣,身形高大,用脚趾头想也是个男人,除了汝阳王还会有谁?
段奚急忙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
他偏过头,对上一双漆黑而凌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