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骤然熄灭,屋内唯一的光源消失。

  “哗啦——咣当——”

  烛台被一股肆虐的妖力掀翻在地,未凝固的蜡油,落了一地,如一朵朵盛开的霜花。

  柳玉庭被压在窄小的桌面上,冰凉的檀木桌子,结结实实的硌在腰上。

  “阿玉在说什么?”韩寂淮压着人,猩红的眸子里,是无限压抑,接近沸腾的怒火和裂开的往外渗透的恐惧。

  他在笑,可除了唇角勾起的弧度,再无更深的笑意:“现在重复一遍好吗?”

  他是这般问的,可那冰凉的手,却捂上了柳玉庭嘴,用力之深,柳玉庭的脸颊生生被手指压的周边充血,指封间的肉则失血泛白。

  柳玉庭眨了眨眼,眼眶被憋的通红,他没有挣扎反抗,只是望着韩寂淮,眼底是泛滥的泪意。

  “哦~”韩寂淮感叹一声,附身亲吻柳玉庭湿红的眼角,之后缓缓抬起头,蹭着柳玉庭的鼻尖,隔着那冰凉的手背,给了他一个轻吻:“原来阿玉什么都没说啊,是我听错了……”

  “但是,阿玉,你不该让我一个人睡的,你该抱着我的。”

  他在生气,眼底压抑的愤怒倾泻而下,那双红眸,如同泡了血一般:“怎么办,我好生气啊~”最后半句,好似咬牙切齿,掐着柳玉庭脸颊的手,更加用力几分。

  “嗯……”

  柳玉庭吃痛,打破死守的平静,他望着人,一颗晶莹擦着眼尾的红滑落。

  那冰凉的掌心,被他呼出的热气,沁的潮湿,他张开唇瓣,唇齿之间的嫣红与柔软,悄然探出,略过那潮湿的冰凉。

  韩寂淮重新笑了起来,笑弯了眉眼,可那眼底的猩红却越发明亮:“真乖~”

  他夸赞一声,手上的力度松了些许,他注视着柳玉庭,静静的笑着。

  柳玉庭了解这只带毒的蝎子,更了解掠食者的恶劣。

  在韩寂淮面前,想要站着,就要先学会跪着,学会把脑袋奉上他的掌心。

  他清楚自己的局面,韩寂淮在驯服他,惩罚他,哪怕他翘翘手指,或是微微昂起头,他就能得到加倍的压制,相反的,他要利用所了解的,顺从着,得到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韩寂淮现在想要的,就是他的道歉或是讨好。

  他闭上了眼,放下所执着的尊严,探出舌尖……

  韩寂淮太敏锐了,能清晰的捕捉他的狼狈和不甘,所以他得闭上眼,藏起一点是一点。

  黑暗中,是没有光源的。

  如雨水溅落在泥地里那般粘腻的声音,在这不漏光的黑暗里,铺展开来。

  韩寂淮缓缓直起身,苍白的脸上洋溢着舒适温柔的笑意,他垂着头,那双猩红的眼眸,俯视着柳玉庭:“阿玉真乖……”

  柳玉庭依旧闭着眼,得到自由的手,攥着那冰凉的手腕,摩挲,舔舐。

  那只封锁他呼吸的手掌,终于松开,如今正在缓缓抽离。

  他攀附着韩寂淮的手臂,试探性的直起身来,微睁的眼眸,怯生生的望着韩寂淮,眼底尽是水淋淋的光。

  他在无声询问,更是在讨好。

  韩寂淮眯了眯眼,轻“嗯”一声表态,成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举动。

  他依旧俯视着柳玉庭,欣赏被驯服的爱人,抓着他的手臂,一点点直起腰来。

  柳玉庭一手抓着韩寂淮的手臂,一手撑在腰后的桌子上,随着距离的拉进,眼前带毒的蝎子,朝自己张开了怀抱。

  就是现在!

  斑斑点点的翠色,从四周浮现,无数从暗处延伸的藤蔓栓住柳玉庭的腰身,缠上韩寂淮的四肢,强势的锁紧,迅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咣当——砰——”

  韩寂淮被那藤蔓拖拽至墙角,同样的,柳玉庭也被带到了墙角,两人的位置,连起来,刚好是对角线。

  黑暗中,韩寂淮那对儿猩红的眼眸,泛起红光,他凝视着柳玉庭,脖颈间青筋凸起,他在蓄力睁开这柳条似的东西。

  “别动了。”柳玉庭长出了口气,撤掉身后的枝蔓,他抬手捏着被撞疼的肩膀,望着韩寂淮,语气温柔而平静:“挣不开的,或是说,你想让我死,你也可以挣开或是用毒。”

  这是韩寂淮熟睡时,他从自己身上剥下的种子,计算好各种可能后,藏在了房间四角,为的就是这一下。

  所谓种子,其实就是本体命脉的一部分,他的命脉是畸形的,天生与后颈的那节骨头长在一起,取“种”与剥掉骨头上的神经无异。

  可在漆黑的夜里,他硬是没吭一声,因为身为掠食者的韩寂淮会因为那一点细小的动静而惊醒。

  “阿玉,你很聪明……”

  韩寂淮望着柳玉庭,从震惊,到神伤,他松懈了下来,任由那藤蔓将自己裹成粽子。

  突地,他笑了起来,凝视着柳玉庭的眸子,眼底是沸腾的痴迷与即将引燃的压抑的征服欲,好似要将柳玉庭拖进巢穴,生吞活剥。

  聪明,危险,美丽,这是一开始柳玉庭身上让他所着迷的。

  现在依旧如此。

  柳玉庭缓缓靠近他,站定在一米外,与他对视,他平静开口:“韩寂淮,我们分开吧。”

  似是怕韩寂淮再次自欺欺人,他补充道:“我没有开玩笑,也不会再重复,你听不到的话就算了,那么下面的谈话也没必要了……”

  说着他后退一步,欲要转身离开。

  韩寂淮笑容尽散,脸颊爬满丝丝金色的痕迹,整个人好似一块破碎或是精心描绘的白玉瓷器。

  他在压抑着因为情绪波动而忍不住外泄的妖力。

  “不对你用毒,不再屏蔽东山的信息,带你去了东山,让你留下礼物。”韩寂淮声音发冷,那双眼死死的盯着柳玉庭:“然后呢,阿玉……你该给我的呢?”

  似是克制妖力,他的眼眶染上一抹红色。

  他的爱人,不守信用,欺骗他,背叛他,如今还要逃离他!凭什么!为什么!

  “韩寂淮,你冷静一下,好好看着我,听我说好吗?”柳玉庭看出了韩寂淮的的情绪波动,在他理智崩塌前开口,他望着,目光深沉温柔。

  “我说的是,我们分开吧,而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我们这样太累了,这种感情,相处方式,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扪心自问,这样真的不累吗?”

  韩寂淮愣住了,脸上忽明忽暗的金色纹路,变得浅淡,可那目光又在眨眼间变得犀利:“那阿玉告诉我,什么样的相处方式是对的,像东山那两位吗?

  可是,阿玉,我的血是冷的,而你也总想逃跑。

  不对,你从东山回来才想的!因为那个姓沈的对吗!所以去东山也是为了他!?

  阿玉,你骗我!”

  原来如此,他的阿玉,随他去了趟东山收了那礼物后,就变得不对劲了,那个小破草,到底给他的阿玉送了什么!早知道,就不该去东山!让那两个死了算了!

  那金色纹路,突然生长蔓延至脖颈,韩寂淮瞪视着柳玉庭,目光欲裂。

  “去东山的事没有骗你,关于分开的事,我想了很久,从那儿回来后我才下定决心的。”

  柳玉庭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韩寂淮是不会睁开枝蔓,但是很可能对他用毒,他无法完全信任一个随时崩溃的疯子。

  他放轻了声音,尽可能的耐心温柔:“那日我说,我担心东山那位会冲动擒人,没有将第三种治疗方案告诉他,是真的。”

  那时,他有一瞬,冲动的不想让韩寂淮受到伤害,许是不明情绪作祟,又许是韩寂淮残留在身上的神经毒素。

  所以告诉霍曦和的话里,少了一种治疗方案,那第三种治疗方案,需要他亲自出手,而韩寂淮八成是不许他去的,所以他选择不说。

  挂了电话,他就陷入了迷茫与懊悔中,哄着,求着韩寂淮连夜去了东山。

  他想了很久,条件反射的偏袒韩寂淮,是被即将被驯化的前兆。就像一只疯狗,被套了狗链子,每一次对着人嚎叫或是撕扯狗项圈时,都会挨上一脚,相反的,它若是伸出脑袋,乖乖求摸,就会被重新拆掉项圈,时间久了,狗就将那软骨头的撒娇,当成了重拾自由免去殴打的条件。

  而他,就是那只狗。

  他条件反射的向着韩寂淮,是因为潜意识里想要以此讨好,换取难得的“自由”,从那时开始,他就开始动容了,只是心下怪异情绪的作祟,让他迟迟不能决定。

  直到重返山庄,他拆开那份礼物,红色的大岩桐和那简单的寄语,让他下定决心。

  “找回真实的自己”

  “浴火重生的福气”

  那时柳玉庭才恍然大悟,自己为何迟迟下不了决心,为何轻易被驯服,因为生病的,疯掉的从来不止韩寂淮一个,他也病了,只是从来都不曾直视。

  “韩寂淮,我病了,我需要治疗,而你也一样。”他望着韩寂淮,自嘲的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应该是爱情,不是你扮成女人或是母亲,来满足我的雏鸟情节,也不是用我那贴合你理想型母亲的性格或是姿态,来治疗你的心病。”

  “住嘴!住嘴!我是因为爱你!才要抓住你得到你!因为你是完美的藏品!”

  韩寂淮骤然乍起,梗着脖子反驳,眼底是沸腾的怒火,杀意和隐隐的恐惧。

  “母亲”二字戳了他的痛楚,如同落入蚁穴一般,被拖着蚕食,下坠。

  “那你为什么强迫我拆掉身上的女性特征!”柳玉庭受不了他说爱,那不是爱,不是爱,自以为是的爱不是爱,如同他那个刚愎自用的父亲一样蠢。

  柳玉庭的反常和爆发,让韩寂淮敛去那骇人气势,他从柳玉庭的眼里看到了厌恶,不信任,那东西令他本能的恐惧。

  他慌乱开口,声音尖锐颤抖:“我爱你是真的!真的!阿玉,你信我!你知道的,我……我……”

  “厌女?恐女?”柳玉庭捏了捏眉心,压下失控的情绪。

  是的,韩寂淮从头到尾都在恐惧自己母亲,烙印在骨血的恐惧,让他不得不将韩老爷子吊着命,看在眼皮子底下,他怕,怕韩老爷子消失后重新折回,更怕韩老爷子死掉,变成他看不见,摸不到的鬼魂反杀他。

  这些他知道,因为这是他与韩寂淮第一次见面时,面谈得到的信息。

  同时,这也是韩寂淮失去味觉的原因。

  他嗜酒如命,因为酒的辛辣刺激,让他无法与血腥味建立联系,他目睹韩老爷子嗜子,那满是猩红的画面,烙印在记忆里,噩梦之时,呼吸都会是浓郁的血腥,醒来后,唇齿之间的粘稠让他几度干呕。

  直到后来,连酒都无法遮盖。

  “阿玉,我爱你,真的爱你……”柳玉庭的疲惫和显露的厌烦,让韩寂淮心口发酸,他眼眶通红,一遍一遍的重复。

  他自己很清楚,第一眼看见柳玉庭,与他交谈,温柔随和的语气,让他心底舒适,轻松,但心动的缘由绝不会是因为柳玉庭的姿态像他幻想的母爱,那只是他愿意多看柳玉庭两眼的前提。

  最引他目光的是柳玉庭的身段,样貌,那样的极品,配上令他舒适的性格,在见到的第一眼,他就想迫不及待想的将人藏起来,带进自己的巢穴。

  他是疯子,不是不懂情爱欲望的傻子。

  柳玉庭望着人,叹了口气,他抬手,延伸藤蔓拉过来一把椅子,之后无力的靠着椅子坐下。

  “很抱歉,韩寂淮,是我冲动了。”他看向韩寂淮,态度真诚,为自己冲动片面的发言道歉。

  果然不能情绪波动压抑时谈话,不然总能因为情绪作祟,而放大某个印象深刻,现在早已不正确的关键点。

  他俯下身子,手肘撑在腿上,闭上眼,将脸埋进了掌心。

  许久,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韩寂淮:“可是我分不清我对你的感情,是畸形的雏鸟情节?还是所谓的爱?亦或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韩寂淮,你调查过我,所以你应该清楚我的经历……不然你也不会……”

  从弗洛伊德的角度来说,每个男孩生来就有恋母情结,3-6岁出现的恋母情结是第一恋母情结。

  而柳玉庭的偏执,扭曲,就诞生在那个阶段。

  柳伯梁是个彻头彻尾双面派的虚伪男人,他营销着疼爱妻子的温柔好男人人设,做着妇女儿童的公益捐款投资,回到家,褪下皮囊,就是一条凶残的毒蛇。

  家暴,虐待,是柳玉庭的家常便饭。

  可他的母亲是坚韧的大树,会在每次疼痛降临时用微弱的妖力,延伸枝蔓,包裹住他保护他,他透过缝隙,无声痛哭,观望着承受虐待,侵犯的母亲……

  缺乏的安全感,父爱,全由母爱加倍补全,使得柳玉庭的恋母情结,滋生蔓延,直到母亲在他六岁意外坠楼,这段未完成的恋母情结,就此中断。

  自此,没有保护的他,成了柳伯梁唯一的宣泄口。

  身上的伤,好了再打,或是根本好不了。

  他不是性别认知障碍,而是极度缺乏安全,从一开始的套上母亲的裙子,幻想她的保护,到后来甚至留长发,想要变成女人,一步错,步步错……

  “所以,韩寂淮你懂了吗?我病了,我该去治疗。”

  柳玉庭佝偻着身子,掩面而泣。

  “一个记忆错乱,一心求死的人,尚且能浴火重生,何况他比我小那么多,受的伤也那样痛,我又为何不能直视呢。”

  他拭去眼泪,重新望向韩寂淮:“让我去治疗吧,如果那之后我爱你,我会来找你,不然这对你,对我自己,都是不负责的。”

  是啊,他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韩寂淮负责,如果韩寂淮真的爱他,他就更改负责了,他不想成为那个自己最厌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