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乐挣开陈骋的手掌,背过身去不理他。抬手擦去眼泪的时候突然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味道,干燥的木质琥珀香,应该是从陈骋身上蹭来的。

  他动作一顿,只觉得这股味道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却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闻到过。

  陈骋等了片刻,看到小家伙又转了回来,仰起泪痕斑驳的脸蛋,眼睛还红肿着,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张开手臂对自己说:“抱。”

  在三个人冷漠的凝视下,陈骋抱起江遇乐,托着他的屁股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手臂上。另一只手给他扣好一颗跑动时散开的衣扣,往下摸的时候自然地摸到他藏在宽大衬衫下赤裸的小脚。

  凉凉的,像块寒冷的冰。

  陈骋捏住他白嫩的小脚,问他:“你没穿袜子?”

  江遇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也没穿内裤。”

  说完他有些难为情地蜷缩起脚趾,把脸埋进陈骋怀里,用他的卫衣蹭干净脸,哼哼唧唧地给自己找理由:“妈妈为什么走得那么着急,都不叫人帮我穿好再出门。”

  “可是你都这么大了,”陈骋眼里含着笑意,问他,“不会自己穿衣服?”

  江遇乐装没听见,不高兴的小表情却给得十分明显,别开脑袋不理他。

  陈骋轻轻扯了扯他的头发,故意追问:“真的不会?”

  江遇乐脸颊微微嘟起,堵气一样小声回答:“谁不会呀,没人帮我我就自己穿。”

  不等陈骋对他的自理能力做出评价,他揉了揉肚子,迅速转移话题:“我饿了,哥哥说有饼干给我吃。”

  陈骋问:“他是哥哥那我是什么?”

  江遇乐不吭声,陈骋随口一问也不在意答案,抬眼看向方羲:“饼干呢?”

  方羲没好气道:“没了,被红毛耗子啃干净了。”

  洛也:“?”

  江遇乐闻言“啊”了一声,揪住陈骋的卫衣:“老鼠吃掉了我吃什么?”

  洛也:“……谁是老鼠?”

  没有人理他,文暄出声说:“小朱今天会送早点过来,不过——”

  方羲接道:“生菜沙拉从婴幼儿抓起,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文暄:“我们还有牛奶和蛋——”

  方羲瞥了洛也手里的刑具一眼:“营养真均衡,还有硬到能锤洛也一顿的大列巴。”

  洛也终于火了:“……你俩讲双簧能不能别老拿我开涮?”

  陈骋伸手,把江遇乐不由自主转向那边的小脸蛋掰回来,专心问他:“给你煎荷包蛋好不好?”

  江遇乐点了点头。

  “只穿这一件会不会冷?”

  江遇乐诚实地说:“有一点。”

  陈骋把他放到沙发上,拿了块毛绒毯子将他裹起来,裹到第四圈的时候,江遇乐的鼻子就皱起来了,表情有些难受。

  他从毛毯蛹里艰难地抽出一只手臂,摸向后颈,揪出一簇卷进毛毯里的黑发:“你扯到我的头发了。”

  陈骋伸手要替他将细发放出来的时候,江遇乐仰头往后躲了躲,很爱干净地提醒他:“你都摸过我的脚了,不能再摸我的头。”

  陈骋还未回答,突然被人一把撞开了。

  “差不多行了,还不过去煎蛋,磨磨蹭蹭的你要饿死他?”洛也看不下去了,气哼哼地说。

  陈骋拿洛也当空气,故意揉了一下江遇乐的额头:“我去给你煎蛋,你乖乖坐这儿别乱跑。”

  江遇乐没躲开,又看不见他是哪只手碰的自己,整个人都着急了,抖抖脑袋,又拿毛毯擦,把自己还算整齐的头发揉得一团乱。

  “哎?你在干什么?”洛也抓住他的手,将毛毯从他手里揪出来,看着他这一脑袋乱糟糟说,“在头顶做鸡窝吗?”

  江遇乐疑惑抬头,自己抓了抓,抓到头发打结的地方就不敢动了,他怕把自己扯痛,于是收回手,乖巧地坐在那儿,喊了方羲一声:“大哥哥,帮我扎头发。”

  “大哥哥叫谁?是不是叫我?”洛也主动往前凑,“我就说照顾小朋友帮人扎头发这种细活陈骋干不来,要干也是——”

  他话音一顿,想起来自己也不会扎头发,眼前这只一脸抗拒使劲推他嚷着“不要你”的小东西又是一个娇气的爱哭鬼,弄疼了他要吱哇乱哭的。

  “行行行,给你叫你的大哥哥。”洛也只能改叫方羲,“大小姐,他喊你。”

  方羲倚墙站着,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闻声抬起眼,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洛也真诚夸奖:“第一眼见到大小姐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特别会照顾人,肯定是从小玩芭比娃娃长大的,帮人扎头发这种事那不是手到擒来,难怪小不点要找——”

  他话没说完,江遇乐听到一声惨叫,好像有人在挨打。他坐在毛毯上,抱着膝盖侧耳听着,忍不住好奇,往那个方向爬了几步。

  腰上一紧,又被人抱着拖了回去。

  一道清淡的嗓音响在他身旁:“再爬你就要掉下去了。”

  江遇乐“哦”了一声,往后躺靠进他怀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文暄抱他,又自己坐了起来,趴在他胸口问:“你怎么了?”

  文暄说:“我还好,怎么这么问?”

  “你都不抱我。”江遇乐问,“你不喜欢我吗?”

  虽然看不见,但他的瞳仁仍是乌黑雪亮的,仰起脸的神情就像一只喜欢撒娇的小狗。

  “不是。”

  对上他,文暄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眼神也柔软许多,伸手搂住他的腰。

  江遇乐懒洋洋地靠在文暄身上,不知道被什么打开了话匣子,也不怕生人了:“哥哥,你帮我梳一下头发。”

  文暄扶起他的脑袋,将头发分开两边,用手梳了梳,将他扯到打结的地方仔细理顺了,然后问:“扎起来会不会冷?先给你买衣服,穿好衣服再扎头发好不好?”

  “好。”江遇乐点点头。

  洛也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我买,我可以买,我妈说她在商场购物,她比较会挑小孩儿的衣服。大小姐可以了你再踹我我真要发火了!”

  方羲夺过他的手机,对准懵懂眨眼的江遇乐喀嚓拍了张照片,又扔回给洛也:“就说买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儿能穿的。”

  江遇乐听到洛也说妈,安静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想妈妈了。他抓紧文暄的手臂问他:“哥哥,我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文暄低声说:“等她忙完的时候,很快了,不要着急。”

  “好。”江遇乐也小声说,“我再等等。”

  陈骋端着荷包蛋刚走过来,听到这对话神情一变,将方羲带到一旁:“谁跟他说他妈会来接他的?”

  方羲:“我。”

  陈骋:“你——”

  “不然我能怎么办,让他就这样跑出去满世界找妈妈?”方羲烦躁地说。

  陈骋不善道:“过完这几天怎么办?你能凭空给他捏一个妈出来?”

  “我不能,那你去说啊,你跟他说不要等了,不会有人来接你回家,你全家早死光了,就剩你一个了。”方羲说,“你能狠得下心就你去,少在这里指责我。”

  洛渝是在江遇乐吃完荷包蛋和热牛奶的一个小时后造访的,提着大包小包,却喜形于色:“哪里来的小朋友,怎么扔你们几个这儿了?”

  “妈!”洛也过去帮她拎过这大包小包沉甸甸的东西,问了一句,“都买齐了吧?”

  “买齐了买齐了,我经验丰富好不好?”她趿拉着拖鞋飞快进屋,从方羲手里接过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宝贝,心都要被他可爱化了,“怎么生的,怎么长得这么漂亮啊宝宝。”

  江遇乐吃饱了就开始昏昏欲睡,此刻被洛渝的嗓音唤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抱着她的脖子下意识喊了一声:“姐姐。”

  “叫姨姨。”洛渝纠正他,“叫干妈也可以。”

  江遇乐还是有点困,迟钝地说:“姨姨好。”

  还是把洛渝哄得眉开眼笑。

  他们身后,洛也和文暄在整理包装袋里的衣服。

  洛也掏出一件碎花连衣裙,文暄掏出一身嫩黄色小兔子内衣;洛也又掏出一身红色蝴蝶结绑带外套,文暄掏出和它配套的加绒打底裤……

  洛也看了眼文暄,表情越发疑惑。

  文暄把手里那条奶白色背带裙的吊牌翻给他看,上面醒目地标出——“女童”两个大字。

  “妈,你怎么给他买女装?都是裙子他要怎么穿?”洛也扬声问。

  “嗯?”洛渝回头,“她不是女孩子吗?”

  江遇乐又从瞌睡里惊醒,抬起脑袋提醒他们:“我是男孩子。”

  洛渝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往他雪白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男孩子我也一样喜欢。”

  方羲面无表情地看着洛也,顶着他“废物点心、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的凝视,洛也的脊背有些发凉,又问洛渝:“你买裤子了吗?”

  “噢,有。”洛渝回忆说,“你翻一下,我记得有身小红帽的衣服是裤子的,还有配套的小斗篷,可爱死了。”

  “找到了。”洛也翻出来,试图补救,“应该差不多,反正这个年纪的小孩也分不出来区别,都一样穿。”

  “不一样!”江遇乐终于听明白他们在商量什么,抗议说,“我不穿,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宝宝不同意呀?”洛渝问。

  “嗯。”江遇乐点头。

  “不同意也没用。”洛渝抱着江遇乐,笑眯眯道,“像你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就是会被姨姨为所欲为的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