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酒店是晚上九点,江遇乐扭头看车窗外,草坪上是一排蘑菇形状的小黄灯,圆滚滚还挺可爱的,蜿蜒着指往酒店大堂的方向。

  天还下着小雨,方羲掀开毛巾一角,小心看了一眼,裂口边缘的皮肤发白,但好在没再流血了。方羲稍微松了口气,让江遇乐自己压好,撑伞带他下车。

  于森森感觉自己像瞎了一样,下车才注意到江遇乐手上那块血乎乎的毛巾,她吓一跳,推着行李箱凑过来问:“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啊,上车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江遇乐眨眨眼睛不说话,方羲心里正烦着,听她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头疼,嘘了一声,借口说江遇乐削苹果划了手,让她安静点,不要声张。

  于森森惊恐地捂住嘴,心想你骗谁呢,过安检的时候也没扫出管制刀具一类的危险物品啊,哪来的水果刀?这么偷偷摸摸的,你们不会是在后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但她是个很怂的人,清楚私底下吐槽老板绯闻事小,传播老板色情真料事大,决定闭嘴装瞎,她什么也没看见。

  酒店坐落在东溪山下,周围都是景点,因为路上的追车事件,方羲担心会有知道风声提前过来蹲点的粉丝,不敢带江遇乐乱走,替他戴好卫衣帽子,让他在旁边坐一会儿。

  门童过来帮忙推行李,方羲和于森森去办理入住,找人问清楚附近哪里有医院或者医疗点,能给江遇乐清创缝针。

  江遇乐一个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趁没人注意,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让伤口自己愈合。

  十来秒过去,除了张开手掌时肌肉拉伸造成的疼痛,没有任何变化。

  熟悉的失控感又回来了,江遇乐泄气地靠坐在沙发上,盯着大堂璀璨的吊灯,第一次感受到被无形的手钳制下的无力。

  这个世界和自己的身体一定有一个出了问题。

  可他是学剑的,专职打打杀杀,只会暴力输出,即使能感觉出来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唉,这种时候,如果能有一个医修帮忙就好了。

  正这样想着,一阵低沉的脚步声传来,江遇乐回头看,突然嗅到一股幽暗的腐木香。

  一个戴着复古风圆框眼镜的男人从身后径直走过来,坐到江遇乐身旁,扣住他右手的脉搏处捏了一会儿,自来熟般张口道:“怎么弄得这么惨,我看看啊。”

  江遇乐不认识他,莫名其妙地问:“你干什么?”

  男人朝他笑了一下,没有回答,镜片后眼睫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有种不怀好意的狡猾感。

  江遇乐感觉这人奇奇怪怪的,不怎么正经,但他对自己没恶意,便也懒得理会,索性随他去了。

  男人问:“你这是什么割的?”

  江遇乐随口说:“空气。”

  “挺好,不用专门去打破伤风了。”修长的指节从他手腕离开,以一种五指指腹相贴的姿势,轻轻拢住了江遇乐的右手,“这么漂亮的手,留疤就难看了。”

  他说话的腔调温和,语气却过分熟稔,听得江遇乐越发感觉奇怪。

  他张开嘴,要说些什么,右手掌心猝然发烫,是那种闷而潮湿的烫,随后是蚂蚁啃噬一般的痒,绵延的痛楚在几息之间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凝固后的粘连感。

  医修,活的!

  等男人睁开眼睛看回来时,江遇乐眼神已然变了,一眨不眨的,像个饿死鬼在盯一只行走的烧鸡。

  “你是医修?”

  “唔,以前是。”男人这样说。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

  江遇乐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另一边,方羲已经过来了。

  表情阴沉沉的,十分不善地睨视自己身旁的人。

  “白放老师。”方羲压低嗓音,虽然心里压着火,却也不算冒犯地问候了一句,“您什么时候到的?”

  男人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弯起眼睫,狐狸似的朝方羲笑了笑:“就刚刚,稍微早你十来分钟。”

  “这样,好巧。”方羲朝江遇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过来,嘴上说着,“我们这边还有点事,就先不打扰了。”

  “嗯。”白放微微颔首,“明天见。”

  方羲要带江遇乐走,可是江遇乐却没动,他凝视着白放的侧脸轮廓,心里很是疑惑。

  白放,这个人的名字和相貌他都不熟悉,却总觉得这个医修的气息似曾相识。

  他直白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谁知道呢。”

  白放站起身,笑意在镜片中一闪而过。他伸出手,随手拨弄了一下江遇乐乱糟糟的额发,做了个只让他一个人看清的口型,随后便在方羲不冷不热的注视下抬步离开了。

  江遇乐神色怔忪了许久,近乎茫然地转头看向白放的背影,出声问:“你到底是谁?”

  白放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电梯里。

  好在于森森不在这儿,被支使去放行李了,不然不知道她要脑补出什么修罗场大戏。

  方羲把江遇乐拎起来,冷飕飕地说:“还看什么,他难道有比我好看?”

  江遇乐没理他,脑袋依然有些发懵,不停地回想着白放刚刚对自己说的那句——

  “许久未见了,小少主。”

  他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人知道自己?!

  直到方羲垂眼看他伤势,说要带他去医院时,江遇乐才回过神,拽住他的衣袖说:“好像不用了。”

  他摊开掌心,伤口已经愈合了,上面只余一条笔直的淡粉色的线,让那一块皮肤看起来如纸一般薄,显得十分脆弱。

  方羲盯着江遇乐,看他的眼神不像在看人,而是看一只神奇动物。

  他抓起江遇乐的右手仔细观察,指腹搓捻着他的手指,却没敢往娇嫩的掌心摸,怕一戳又出血。

  他还在斟酌着摸不摸,江遇乐自己就挣开缩了回来,随后便听到方羲鼻腔轻轻哼了一声,意味不明道:“该说你皮糙肉厚,还是纸糊一样一戳就破?”

  江遇乐充耳不闻,只问他:“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些白放的事?”

  方羲的眼神更诡异了,拽过江遇乐的手腕带他回房间,语气强硬:“你想都别想。”

  江遇乐踉跄着跟了几步:“那我明天自己去找他。”

  方羲一边按电梯,一边森冷道:“不许去,你也不许和他搭讪,给我离那种怪人远一点!”

  江遇乐无意识地鼓起脸,不高兴地看向方羲,感觉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烦人,蛮不讲理!

  “你瞪什么瞪,”方羲说,“别不识好人心,你以为白放是什么好人吗?”

  “那也比你好。”江遇乐赌气说。

  “你非要跟我闹是吧?”方羲把江遇乐拽回来,在电梯门打开的前一刻,俯身在他耳旁说了一句,“你一定要听的话,跟你说一件三年前的事情。白放有先天性心脏病,很长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供体,在死前最后三个月,他的情人为他自杀了。”

  江遇乐一愣,电梯门打开,他跟着方羲走进长廊,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方羲冷笑,“他痊愈了,还看上疗养期间照顾他的小护工,不过在一起没多久又分手了。之后身边人不断,一眼也没看过为他死掉的旧情人。”

  江遇乐听到他说:“我最讨厌这种笑面虎,薄情寡义,见了就恶心。”

  方羲和江遇乐住在一个套房里,回房间后,方羲先和制片通了个电话,打完就去洗澡了。

  他刚从浴室出来,听到一阵门铃声。

  江遇乐率先从沙发爬起来,踩着拖鞋没走几步,被方羲从后面揪着帽子拽回来:“别乱开门,你知道外面是谁么?”

  “知道啊。”江遇乐说,“一个女的。”

  透过猫眼,方羲看到走廊里站着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服务员,他这才打开房门,问道:“什么事?”

  对方递过来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纱布和碘酒,同时转达道:“这是白放先生托我送过来的,他说转交给这个房间的小朋友。”

  合上门后,江遇乐戳着里面的纱布,奇怪地说:“我不需要了呀。”

  “假殷勤。”方羲又开始冷嘲热讽。

  他抱臂盯着江遇乐桃花似的面庞,诡异地说,“他很少盯上像你这样年纪小的,怎么会主动接近你,一会儿聊天一会儿送东西的……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江遇乐抬起脸,笑盈盈地问了一句:“你也觉得我好看?”

  方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立马闭嘴了,只有掩在湿润白发间的耳尖透出一点绯红。

  江遇乐也不管他,将那袋东西随手往茶几下一塞,方羲却主动说:“他应该是看到了血才送的,正常人的伤不会好得那么快,你不想他怀疑的话最好出门前伪装一下。”

  伪装什么?江遇乐有些迟钝地抬眼看他,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因为什么。

  方羲不知道这伤是白放治好的,只当他体质特殊,能自己愈合;而白放也不知道他在方羲面前全无伪装,所以特意送来纱布和碘酒,让他掩饰好自己的身份……

  两边都要他瞒着,江遇乐只能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