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胖子嘎一声, 哑巴了。

  当初他说“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哪里想到会一语成谶?但顾延在场, 他也没胆子去埋怨姜荻, 只能咔咔活动馒头大的拳头。

  “尸体好好的在耳房睡大觉,怎么会不见?一定是白师公搞的名堂。”姜荻咬咬嘴唇,“我去把他叫来。”

  “我去。”张胖子抹一把黑框镜上的汗腻, “打不死那个老东西!”

  张胖子一脚踹开房门, 空荡的屋子里唯有一张竹床,白七角躺在床尾, 嘴角淌着涎水,被踹门的动静吓醒,冲天辫歪到一边, 干张着嘴傻愣愣地看着他们。

  “你师父呢?”张胖子粗声粗气问。

  “师父他老人家……”白七角搔了搔头发上的虱子,恍然道, “对啊, 我师父呢?”

  姜荻见白七角傻不愣登的, 就知道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和顾延交换过眼神, 阻止了想给白七角来一套竹板炒肉的张胖子。

  “他年纪太小了, 白师公也防着他,你严刑逼供一个牙没长齐的小屁孩, 能问出什么?”

  一旁的柯里昂隐晦地摇了摇头,张胖子见状,收回要摔在白七角脸上的巴掌,把人提溜到地上。

  “小朋友, 今天要不是有人拦着, 你这一嘴漏风的烂牙就该由我帮忙换了。劝你老实点, 我们问一句,你答一句,听懂没?”

  白七角跟着白师公走南闯北,人不算灵醒,但也不算蠢笨。

  此时终于明白过来,师父和七具尸体一块儿失踪了,这些半路加入赶尸队的人有意寻找师父的下落,如果他不配合,就会小命难保。

  白七角点头如捣蒜,眼圈红彤彤的:“听懂了。”

  姜荻于心不忍,可是想到半夜撞上的枉死城,只得狠下心来。

  他绷着脸问:“我们五个在十里铺的阴店和你们师徒二人汇合,在那之前,尸体是由白师公和你赶的,对么?”

  白七角闷头说是。

  “这七具无头村的尸体,是从哪儿来的?”姜荻蹲下身,直视白七角的眼睛,“我换个问法,他们死在了什么地方?”

  白七角扣着手上的死皮想了想,回答:“大哥哥,这个我晓得。我师父在长沙收到信,带我赶去永昌县给他们七人收殓。永昌县离永顺县的无头村足足有四百多里,七具尸体实在太多,师父担心顾不过来,走了一段路才决定雇人抬尸……这才遇到了你们。”

  “永昌县。”姜荻喃喃重复地名,偏头对上顾延漆黑的眼眸,“哥,那七个村民的魂魄应当就在这儿。”

  顾延嗯了声,手插在裤兜里不慌不忙的样子,叫张胖子看得心焦。

  他冷声说:“还有个人,我们需要去问一问。”

  “谁?”张胖子茫然。

  姜荻一下子反应过来:“昨晚那个老婆婆?她跟白师公看上去很熟的样子,能在深山老林给当时远在长沙的白师公下单,她手上一定有白师公的线索。”

  顾延揉了揉姜荻的头发,拇指指腹抹去颧骨上的灰土。

  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哂笑:“尸体失踪是无头村的大事,不告诉村里人恐怕不合适。”

  姜荻心下了然,顾延这是在疑心村民们跟白师公勾结。

  但问题是,她们一群老弱妇孺,把自家男人的尸体千里迢迢运来,又费尽心机弄走,图什么呢?

  听话听音,在场的都不是新人和蠢货,都明白了顾延的试探之意。

  一行人迈出门槛,姜荻的衣摆却被白七角拉住。他低下头,瞅了眼憋着眼泪的小黑蒜,拧拧眉毛:“你不会还有事情在瞒着我们吧?”

  “大哥哥。”白七角偷瞄一眼顾延,被他冷淡的神情吓到,央求地摇了摇姜荻的衣角,“我师父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张胖子不明白姜荻哪来的耐心,肥硕的身躯往门外一杵,呵呵冷笑:“是啊,你师父卷钱跑路,哪儿有工夫理会你这只小拖油瓶。”

  姜荻白张胖子一眼,躬下身,双手撑着膝头,瞳孔在晨曦下莹润琥珀色的光晕。

  “你乖乖在村里待着……算了,你跟着我吧,我带你去找师父。但你得跟我保证,要听话。”

  白七角愣了会儿,细瘦的小手抓了抓鼓起的肚皮:“好。”

  张胖子大惑不解,但想到白七角这个NPC有可能还知道点别的,便将姜荻的举动归结为走一步看三步的运筹帷幄。

  他脸上的肥肉抖了几抖,细思极恐。

  顾延环抱双臂,倚在门边看姜荻和白七角拉勾,淡漠如无悲无喜神像的面容也生出几分暖意。

  说曹操曹操到。

  玩家们走出小院没多远,就在村子中心的大槐树下看到坐在摇椅上的小脚老妇人。

  姜荻昨晚来过这儿,与后半夜的阙静以及枉死城的阴森不同,白天的大槐树周围热闹非凡,几乎半个村子的女人都在井边浣衣,拿木槌和石杵笃笃地捣着衣裳。

  见有几个生面孔出现,无头村的女人们都抱着孩子退到树下,交头接耳伸长脖子偷看。

  一个小姑娘,一个胖子,一个生着鹰钩鼻的洋人,另有两个俊逸不群的青年,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城里的公子哥,其中一位甚至染了金发,跟画片里的人物似的。

  老妇人抬起皱巴巴的眼皮:“道长们,昨晚睡得可好?村里吃的不多,你们要是饿了,一会儿上老婆子我家去,冲个炒米吃?”

  听到炒米,姜荻的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他尴尬地搔搔脸颊,清了清嗓子:“我们来这儿是有事说——昨晚赶上山的尸体不见了,白师公也没了影儿。我猜,是白师公半夜把尸体盗走了。”

  树下的妇人们面面相窥,遽然一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照亮她们面上一闪而过的悲伤。

  姜荻捏了下顾延指尖,提醒他注意这份不对劲。

  老妇人拄着拐杖慢吞吞起身,她的背比昨晚看到的更加佝偻,皮肤的褶皱间斑斑点点,眼球上蒙了一层灰白。

  “我晓得了。”老妇人的下巴抵在拐杖上,说出的话分外诡异,“尸体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等到中元节,白师公会回来的。道长们不必着急,要是急着走,村里也能出一份盘缠,银钱不多,道长别嫌弃。”

  玩家们怎么可能不着急?

  支线任务找魂魄还没找出个所以然,主线任务又出了岔子。

  离中元节还有六天时间,上世纪初交通不便,算上路途的来回颠簸,他们实际可用的时间至多三天。

  尽管如此,姜荻依然从老妇人的话语间听出一丝不对,蹙着眉心跟顾延使了个眼色。

  “你知道尸体的下落?”顾延冷不防问。

  老妇人脸上的皱纹抽搐,像有根肉筋在抖动,看不出喜怒。

  她顿了顿拐杖,语重心长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后生仔,老太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NPC这么说了,玩家们又不傻,哪有不懂的。等老妇人坐回摇椅上,一行人走出一段距离低声商议。

  张胖子牙根紧咬:“村里的女人都知道尸体会失踪!她们早就知道!”

  玲子幽幽道:“你们没发现吗?无头村一个男人也没有。”

  “黑寡妇?”柯里昂皱眉问,“一村子的黑寡妇?在欧洲,一战和二战结束后女人们过惯了自由舒坦的日子,不想参军的丈夫回家,等领到补贴后,就下毒把男人们都杀了,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姜荻瞥了眼蹲在屋檐下拔草玩的白七角,听到这儿笑出了声。

  “尸体是从外地赶来的,这个推测不成立。但村里的妇人都清楚尸体在哪儿,这一点我敢肯定。”

  他把昨晚在枉死城的遭遇和白天在新坟醒来的故事说了。

  “假如那些新坟不是想埋了我们五个的话,就是为那七具尸体准备的。她们非但清楚尸体的下落,还有把握白师公和尸体都一定会回来。时间点就在中元节的斋醮。”

  姜荻轻吸口气,望向顾延:“哥,永昌县离这儿四百多里,我打算去那儿找死尸的魂魄,我们五个……必须兵分两路了。”

  顾延挑眉,审视的目光扫过张胖子和柯里昂,旋即明白姜荻的意思。

  无论主线还是支线任务,姜荻都不放心由张胖子一伙去解决,想必张胖子他们也是如此认为,最稳妥的方法便是两方人马各出一人,互相制衡。

  “按你的想法办。”顾延觑了眼袖手不语的柯里昂,又看向头顶冒冷汗的张胖子,抬抬下巴,“你跟姜荻去。”

  张胖子粗短的手指点了点自己:“我?”

  顾延冷眼看着他。

  “好吧,好吧。”张胖子长吁短叹,听着无可奈何,实则喜形于色,“我跟姜荻一道,那黄毛丫头呢?”

  玲子莫名被cue,整个人抖了一下,她抬头看向顾延的死人脸,心下嘀咕几句,举起手说,她也要跟姜荻一起去找魂魄。

  商量好分组,姜荻不打算浪费时间,让张胖子把两匹老马栓上马车,把白七角和玲子一左一右提上车板,就准备立即下山。

  “哥,你自己小心。”

  姜荻半跪在车架上,用力抱了下顾延,他仰起脸,面容在清晨的日光下愈发俊俏。

  这还是头一次,他主动在副本里跟顾延分开。

  顾延站在马车旁,环着姜荻的腰,虎口掐着柔韧有力的腰身,下巴抵住姜荻颈窝。

  “支线任务,没必要豁出性命。”

  姜荻闷笑:“我知道……顾延,哥,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啊?”

  顾延无语,等张胖子一脸“没眼看”地转过身去,钳住姜荻下巴往唇上啃了几口,咬到姜荻嘶嘶地抽凉气,舌尖和唇瓣都咬出血丝才停下。

  车尾巴干草堆里坐着的白七角看傻眼,被玲子张开小手捂住。

  玲子翻白眼,心道,这俩人当她是死人呗?虽然她是鬼,但也是未成年少鬼!

  非礼勿视!

  顾延松开气喘吁吁的姜荻,俯身亲了亲单薄苍白的眼皮,姜荻的眼睫毛茸茸湿漉漉的,像只打湿的山雀。

  “走吧,万事小心。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姜荻感觉身上被顾延插满了flag,夸张地打个哆嗦把旗子抖掉,将顾延搡开:“知道啦,你好啰嗦,走了。”

  张胖子肥厚的肩膀一垮,松了口气,手里的黄麻辫子摔在老马的臀上。

  “吁——出发!”

  顾延伫立在村口,遥遥目送。

  山路蜿蜒,不多时,等姜荻再回头去看,无头村的石碑、顾延的身影都消失在苍苍群山中。

  *

  青山为屏,河水为带。

  沿猛洞河途经死水镇的山路姜荻算是走熟了,马车颠得胃里翻江倒海,屁股蛋子都磕青了。

  但是这一回没有顾延,姜荻不敢躺平睡大觉,和张胖子交换着驾驶马车,三不五时给想罢工的老马来上一鞭子。

  张胖子揣着手坐在车头,姜荻嫌他太沉影响板车的配重,又把人赶到车子中间去。

  “把车坐翻了,我可没钱再买一辆。”

  绿豆眼睛在瓶盖厚的镜片下滴溜打转,张胖子看着姜荻纤细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这人居然敢背对他?他们才认识没两天吧?就不怕他从后头来一手阴的?

  究竟是金丝雀的恃宠而骄,还是大佬的无所畏惧?

  姜荻其人之复杂难辨,叫张胖子越想越害怕。

  啪——

  姜荻落拓地倚坐在车头,右腿屈起,小臂懒洋洋地搁在膝头,肌肉线条优美流畅,金发迎风摇曳,潇洒肆意。

  他甩下一鞭子,吹着口哨催马匹往前走,似有所感地偏过头,猝不及防和张胖子畏惧的眼神对上。

  “?”

  姜荻心里莫名其妙,正要转回去,就瞅见张胖子坐立不安地搓搓手,抬头纹能夹死苍蝇,欲言又止。

  “你……”姜荻抿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跟便秘似的,看着难受。”

  张胖子瞥了眼埋头在干草堆里大睡特睡的玲子,压低声音说:“我这儿有个情报,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告诉把这事告诉你。”

  姜荻抬眉,心想,有点意思。

  顾延一不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

  “哦嚯?”姜荻清泠泠地笑了声,“你说,我听着。”

  张胖子摘下黑框眼镜擦干净,方才煞有介事道:“这回的副本里有S级道具。你要是有兴趣,不如我们趁下山做支线任务的机会,顺手把道具给拿了?出去找寻宝猎人卖了,一大笔钱呢!我们三七分成,我七你三,不!我三你七!就当见面礼了。”

  见面礼?姜荻转过身,鞭子打在车板上发出破空的飒飒声。

  张胖子平白无故起了一身冷汗,就见姜荻眼睛圆圆的,眼尾飞扬,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竖起三根手指。

  “S级道具?不好意思,我有三个。”

  作者有话说:

  阴间时间更新(吐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