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一挂万响鞭炮如一条红龙在灵棚前炸开。

  身宽体胖的陈里长立在地藏王庙殿前, 艰难地举起犀角做的龙角吹,召集神兵, 驱除妖邪。

  呜呜——轰隆隆!

  号角声响彻子时的夜空, 锣鼓敲得震心。

  姜荻立在队伍最前,掌心湿漉发凉,额角亦沁出汗水, 眼角余光偷摸往后扫, 隔着几十号人,数尊神像, 与红面黑袍的顾延四目相望。

  送肉粽的前期准备,除了短暂丢失的项链都在按部就班进行。姜荻心里却生出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一切不会那么顺利。

  柳师父说过, 仪式一旦开始,哪怕天塌地陷都不能回头。

  等顾延微微颔首, 姜荻方才转过身, 定住心神, 黑色墨纹勾勒的眼尾飞扬而坚定。

  柳师父弓腰驼背,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如晒干的玉米须。他在徒子徒孙簇拥下走到姜荻跟前, 捧着红纸小棺材, 郑重地交给姜荻。

  “白鹤童子。”柳师父双手合十,口中呐呐。

  姜荻默不作声接下。

  仪式开始, 也就是起乩后,他们这些代表神兵鬼将的官将首,以及顾延的钟馗,都会默认有神君上身, 绝不能出声破功, 否则前功尽弃。

  纸棺材装着朱家七口人的一件遗物, 按理说不算重,可姜荻仍是双臂一沉,手背绷出青筋才勉强抱住。

  柳师父目露精光,来参加送肉粽的鹿港镇的邻里、地藏王信众们眼中都迸射出狂热的光芒,死死盯住姜荻手里的纸棺材。姜荻脊背发毛,有些不适。

  “洒盐米——”

  柳师父吊着嗓子,尖锐的嗓音从他衰朽的喉管中挤出,好似唢呐般刺耳。

  围绕在姜荻身旁的十几个青壮,纷纷抛洒出红布兜里的粗盐和米粒,哗啦啦砸在纸棺材上,寓意着驱邪的铁子弹。

  有些盐粒砸到姜荻身上,被冷汗黏糊在颈窝,凝成盐壳。

  姜荻愈发难受,似乎有股戾气在他胸腔内乱窜,下意识想丢掉手里的纸棺材逃跑,硬生生挺住,脚跟扎在地上一动不动。

  少顷,姜荻恍惚间觉着,纸棺材比刚才轻了许多。

  “师公推席尽尾步!”柳师父又道,“起!”

  围观的小镇居民哗地炸开锅,姜荻不能扭头,却也能从呼呼的风声和道路两侧映出的幢幢人影中意识到,这是队伍中间的法师在舞草龙。

  草席裹成一卷,首尾两头贴上五雷符,捆绑上一圈燃烧的冥纸,便是所谓的草龙。

  法师肩扛草龙,靠腰身拧转前后舞动,呼呼的风声里,火星子拍打地面前后左右中五个方位,越过五色布,有虎啸风起之势,将煞气五雷轰顶。

  姜荻在熏天的锣鼓中迈开步子,走入黑幽幽的夜色,如蹈虎尾,如涉春冰。

  或许是环境和氛围使然,他居然感觉到心口凝聚出一团金光。光芒泵入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姜荻看不到,他琥珀色的双眸也在此刻充斥耀眼的金色辉芒——起乩!

  *

  送肉粽的队伍多达五六十人,高举火把,如一条金鳞长龙游入深夜寂静的街道。

  道路两旁的骑楼和居民楼都门窗紧闭,马路牙子上立着一把把槺榔扫帚。

  路过朱家老屋,三层小楼隐没在黑暗中,灯火俱灭。一阵阴风穿堂而过,敲锣打鼓的青壮邻里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整支队伍为之一静。

  啪!一把贴着黄符的槺榔扫帚倒地。

  姜荻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呜呜!

  龙角吹的号角声再起。姜荻抚过大腿外侧的枪背带,咬紧牙关,领着队伍继续向前。

  行到上回三位法师出事自焚的路口,姜荻着重瞅了眼扎在行道树下的青竹符,确认没出岔子,才大步转向通往海边的主路。

  九十年代的台湾小镇,主干道不过是一条两车道的马路。时值中元节深夜,又是要送肉粽的日子,路上早已空无一人,连路过的老鼠都吱吱叫着钻进下水道。

  咚,咚咚,心跳声沉重。

  倏然间,姜荻瞳孔骤缩,马路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只红木棺材。

  地藏王庙里停灵的三位法师?!姜荻心下大骇。

  “有鬼啊!”

  队伍一片哗然,但前方有棺材拦路,送肉粽又绝不能走回头路,一时间所有人傻在路中间,无处可躲,无路可退。

  吱呀,棺材板滑开。

  砰砰砰!

  三只棺材板当街竖起,如三道鲜血与戾气凝集的红符。

  卧槽!

  姜荻大惊失色,不待他拔出夜鹰,就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众人如倒伏的麦子纷纷蹲下身,唯有五名玩家伫立在街头,身披法袍铠甲,周身萦绕着朦胧的神光。

  三股黑烟幽幽旋起,聚拢成三具可怖的焦尸。他们的皮肤像炸开发泡的黑豆皮,隆起一个个鼓包,张开黝黑的大口,涌出硫磺和烧焦的腐臭!

  姜荻暗骂一声晦气,举枪射击。

  咻,砰砰砰!烧灼弹如绚烂的烟花四散,封住焦尸的去路。

  身后的莫问良一脚踩上法师肩头扛着的草龙,脚踏火星,和陆小梢一左一右,一红一绿,呼啸着掠过姜荻头顶。

  姜荻:“???”

  莫问良叼着獠牙,低头瞅了姜荻一眼,比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他身穿增将军的红金法袍,涂着艳红鬼脸,肩头铠甲如飞檐般高耸,绒球头冠上插着两支香,香火因过□□疾的动作被风向后吹成笔直。

  陆小梢也是如此,损将军的青绿脸谱在她脸上,宛如母夜叉现世,戾气十足。

  他们飞掠过人群头顶时,沿街的二层玻璃窗都龟裂成蛛网。

  耍帅不带我?姜荻无语。

  莫问良咔嗒一声按下打火机,手臂打横抡圆,火苗便如一轮弯月、一把金镰径直切开一具焦尸的喉管。

  陆小梢柳眉倒竖,踩着左侧骑楼的廊柱,斜飞上半空,两臂肌肉偾张,绷出青紫的血管,直插入两具焦尸之间。

  她双手掣住两道阴冷黢黑的脖子,不顾诡异如脆皮烤肉的手感,手背指骨凸起,竟直接把焦尸的喉咙“活生生”捏断!

  黑烟散开,鬼号四起。

  姜荻在下头目瞪口呆,大哥大姐,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陆小梢一片柳叶似的轻飘飘落在屋檐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也有些讶异。

  “乩童起乩。”

  江鲟手持三叉戟,走到姜荻身侧用口型说道。队伍两旁的火把照在他尖利的獠牙上,眼瞳中闪烁着奇异的红光。

  姜荻眉心一拧,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下意识去寻找顾延的身影,可又不能转身,根本看不到位于队伍最末的顾延,只好冲江鲟胡乱点点头。

  既然这个副本中的煞气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与之对应的起乩、送煞也自然存在。起乩成功,约等于请到神兵相助。他们几个玩家此时的状态正说明了这点。

  突然间,被莫问良和陆小梢打散的黑烟被一股阴风吹作一钵黑灰,立在道路当中,宛若一座坟包。

  姜荻顿觉不安,与江鲟对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投掷出手中的法器。

  一把七星剑,一柄三叉戟,两道流星一般直刺向黑灰坟包。

  几乎在同一时刻,姜荻左手抱着的纸棺材突然重若千钧,压得他单膝跪地,小臂绷出流畅的线条,却敌不过那沉沉的重压,肌肉充血,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

  姜荻痛到想尖叫,硬是咬紧牙根挺住,他呼吸急促,心跳紊乱,暗骂一声脏字,在左臂被碾压成肉泥之前,猛地从纸棺材下方钻出。

  嗖——纸棺材噌地冲到坟包边。

  刹那之间,姜荻的心脏遽然下坠,顿时明白过来,那三只棺材和三具焦尸根本是虚晃一枪!

  背后之“人”的真正目标,是这只盛放朱家人遗物的红纸棺材。

  轰隆一声闷雷,阴湿的白雾涌入街道,两侧的窗户蒙上湿淋的水汽。

  啪嗒,啪嗒,印下一只只血手印。

  送煞的队伍傻愣在原地,有人抱头鼠窜闯进浓雾中,下一秒就听到凄厉的尖叫,以及嘎吱嘎吱肢体被啃噬的声音。

  有人直接吓疯了,眼白一翻昏厥过去,后脑勺像西瓜一样吧唧着地。大多数人则木愣愣呆在原地,手中的火把和红烛熄灭也一无所觉。

  身后队伍的此起彼伏的惨叫让姜荻心惊肉跳,听到龙牙刀铮铮的龙吟,和刀锋划破夜风时的尖啸,姜荻本能地想去找顾延,但他理智尚存,梗住脖颈挺直腰板,招手让莫问良和陆小梢归位。

  四人站成一排,都有些紧张。

  是,没错。他们起乩成功,得到神明襄助,但官将首们的神力到底有多强,能维持多久,谁的心里都没数。

  如果不计后果地冲上去和黑烟煞气缠斗,打到一半蓝条没了,岂不是给肉粽们送货上门?

  姜荻摸向裤兜,想掏出他的十四面骰卜一卦,冰凉的骰子没入掌心。可他寻思了一会儿,又将十四面骰收回系统背包。

  无论骰子丢出的数字是吉是凶,他们现在都非上不可。起码,得把纸棺材控制住,拖到顾延上前。

  官将首是送煞队伍的阵头,他们身后是寻常百姓和湮灭的万家灯火。

  姜荻轻吸口气,用眼尾余光与莫问良等人示意,四人沉下身,脚踏七星步,不急不徐地向红纸棺材和黑灰坟包走去。

  呜呜!罡风扯着阴森煞气,荡开云波。

  轰的一声,纸棺材的纸板朝四个方向裂开,煞气凝聚成几道熟悉的模糊人影。

  姜荻几人半阖着眼皮,溢出莹莹的流光,腰身后仰绷成拉满的弓弦,霍然向几只朱家的肉粽奔去!

  不远处的屋檐上方,一道穿着青色长裙的鬼影拨开凌乱的秀发,冷漠地看着姜荻等人组成的官将首们对朱家“人”单方面的屠杀。

  阴风吹拂她的裙摆,猎猎作响。

  作者有话说:

  点播一首《打开太阳》,麻麻再也不担心我走夜路撞鬼啦。本章是沉浸式做官将首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