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紧闭, 狭小拥挤的卧室平白拂起一阵凉风。

  姜荻把夜鹰塞回枪带,若无其事地后撤几步躺回床上, 双手垫着后脑勺。

  被一股无形力量盯视的感觉没有消失, 他心底发毛,伸出脚去够床尾书桌上的盗版漫画,优哉游哉翻阅几页。

  漫画的油墨印刷粗糙, 翻译水平也糟糕透顶, 姜荻一边看,一边竖起耳朵听新闻。

  “鹿港灵异事件又添新料。近日, 三名受煞气冲撞的法师停灵在地藏庙,不愿透露姓名的陈先生表示,他和居民朋友晚上都做噩梦, 浑身发热睡不着觉。并表示正在筹款于中元节再次送肉粽,希望邻里守望相助, 捐款热线:7772748。”

  眼角余光扫到老式电视上, 一张打马赛克的焦尸图片被充满噱头的几行大字环绕。

  三法师深夜暴毙!

  铁齿阿伯乞连累!

  煞气出逃惊死人!

  煞气?姜荻咂摸出味, 视线移向漫画的瞬间就觉出不对,《灌篮高手》赛场观众席坐着个身穿黑色长裙看不清面孔的女人。

  刚才角落的分镜里有这个路人么?

  姜荻接着翻阅漫画, 拇指抚过泛黄纸页, 黑裙女子随之越走越近,走进血脉偾张的篮球场也无人察觉, 占据的分镜愈来愈多,直到漫画最后一页——

  樱木花道原地干拔,半空跳投,篮球砰地砸向篮板, 绕着球框打圈。进球的瞬间, 那颗承载梦想与坚持的篮球倏地变为一颗血丝密布、瞳孔缩成针的眼睛。

  我谢谢你啊。姜荻嘴角抽了抽, 甩掉漫画,拔枪射击。

  砰砰砰,三发烧灼弹精准射穿书脊、扉页,发黄的书页于半空中燃烧成灰,仿佛一张张飘扬的纸钱。

  阴森的压迫感消散殆尽。

  煞气看不见摸不着,如果贸然射击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到时候鬼没吓跑,自己先被墙壁反弹的跳弹误伤,那就贻笑大方了。

  姜荻切了声,手揣进裤兜大摇大摆按开紧锁的房门。

  卧室外空无一人,这套房子没有客厅、餐厅,仅有一条昏暗的走道,两侧一共七扇门,走廊尽头洗手间的门虚掩着,空气中弥漫潮湿的柠檬清新剂味。

  群租房?姜荻撇撇嘴,正犹豫要不要打开其他客房门看看,对门就轰的一声破了个大洞。

  “卧槽!”姜荻侧头避开飞溅的木屑。

  大洞里伸出一只手,拧开锁死的房门。姜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心说,敢情还真能暴力开门啊?

  门里走出个老熟人,莫问良嘴里叼烟,见到姜荻嚯了声挥手打招呼,两指夹住烟往通风甚好的门板上碾。

  “怎么是你啊?”姜荻问。

  莫问良骂骂咧咧,左顾右盼:“老子还想问,怎么又是你?你老公呢?”

  姜荻无语,脸皮发烫,哼了声:“警告你,不要乱讲话啊。”

  “咋的,让顾延来揍我?他听到非但不会揍我,还会请我吃席坐主桌。”莫问良啧啧道,“姜荻,公频看了没?你们那副本,《满月派对》没错吧?出来的玩家把你和顾延当众接吻的事都传遍了。嘿,真他妈牛逼。”

  当众接吻?传遍了?!

  姜荻瞠目结舌,想解释又发现他根本解释不清。那的的确确是他和顾延干的好事,只是那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顾延,哪顾得了别人。

  音乐节在场近二十位玩家,一传十十传百,以顾延的话题度,他在顾延家闭门修炼体术、射击,顺便亲嘴滚床单的半个月里,恐怕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算了,摆烂吧。

  姜荻鼓鼓脸,和莫问良闲扯几句神之齿的动向,又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送肉粽”?

  莫问良语焉不详,只说好像是台湾这边的送煞民俗,具体的他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姜荻右手边的三扇木门陆续打开。

  顾延冷着脸,穿一身利落的黑T工装裤,踩着马丁靴,见姜荻先一步出来,紧绷的嘴角柔和几分,再看到莫问良,问了个跟姜荻一样的问题。

  “怎么是你?”

  莫问良按动指关节,呵呵道:“干嘛?夫妻俩找茬是吧?”

  “哎,来的不是时候。”江鲟西装革履,三件套和方巾、怀表穿戴齐全,他推推眼镜腿,转向姜荻和顾延,“二位,又见面了。”

  莫名被忽视的莫问良火冒三丈,阴阳怪气道:“几天不见,近视度数又上涨了?”

  “平光镜哦,莫会长。”江鲟微笑。

  江鲟身边的陆小梢飞扬的眼线快到太阳穴,噗嗤一笑,跟姜荻解释:“他俩一直这样。”

  “哈哈。”姜荻干笑。

  他站到顾延身边,躲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指尖偷偷划过顾延手背。

  几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另外两间客房的门都不见开,就商量着出门去打听情报。

  没有时间限制和具体任务的副本看上去简单,其实最为麻烦。玩家难以揣测副本进度,很容易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惨遭淘汰,或是永远被困在副本里惶惶不可终日。

  租房的公寓楼下有家人来人往的餐厅,是二十四小时经营的控肉饭店。

  五个人都是合作过的熟人,就省去了客套寒暄的步骤,商量两句便推开玻璃移门,问灶台后忙碌的老板娘点了五份控肉饭、炸五香、冰豆浆和肉粽。

  姜荻知道以《梦魇之牙》的尿性,他们接下来几天恐怕吃不到几顿好的,老板娘端着托盘上菜,他第一个端起碗,接过顾延递来的筷子闷头吃饭。

  控肉饭的卤肉煨到皮酥肉软,酱香微甜不厚重。顾延又给他拿一杯冰镇豆浆,插好吸管递到嘴边清口。连肉粽的绳子都是顾延给拆的,姜荻拿筷子拨开浸透肉汁的糯米,挑出咸蛋黄吃了半颗,剩下都推给顾延。

  莫问良:“妈的,看不下去了。”

  姜荻耳垂发烫,这才有所收敛,膝盖撞撞顾延大腿,横他一眼:“你吃你的。”

  店里供着神龛,姜荻两手圈成望远镜特地仔细瞅了眼,发现既不是黄四娘娘,也不是泰国的面壁佛像,而是威武霸气的关二爷,这才松一口气。

  电视上依然在循环滚动那条法师遇难的新闻。

  姜荻抹抹嘴,问顾延:“哥,送肉粽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延挑眉,用筷子夹起桌上没拆的卤肉粽,筷子头勾住白色棉线,被粽叶和棉线五花大绑的肉粽在半空晃荡。

  “像什么?”

  “呃。”姜荻愣了下,“像粽子?”

  莫问良哈哈一笑。

  顾延有些无语,解释说“肉粽”因为形象相近,是当地对上吊自杀者的尊称,所谓“送肉粽”即是做法事送往生者离开。

  姜荻吐槽:“这也没尊敬到哪儿去吧?哎哟,你掐我干啥?”

  姜荻捂住腰。

  江鲟拿餐巾擦干净嘴角,再折成四方形丢进垃圾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写着两个字“讲究”。

  他温声补充:“上吊者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灵魂滞留在人间,执念深重者会化为厉鬼,为害一方。”

  “那我们的任务该不会就是送肉粽吧?”姜荻搓搓小臂上的鸡皮疙瘩,哕一声,“我这辈子都不想吃肉粽了。”

  陆小梢对着油乎乎的镜子补妆,撅着丰盈的嘴唇说:“那只鬼能一下害死三名法师,不好对付哦。”

  “还有一件事需要注意。”江鲟脱下西装外套,从内袋里取出一张纸,“这是我在房间里找到的租房合同,落款时间8月15日,你们应该都看到了法师出事的日期……”

  “8月17日,七夕节!”姜荻兴冲冲抢答。

  江鲟微笑:“这意味着什么呢?”

  顾延冷冷扫他一眼。

  姜荻摸摸下巴,犹豫道:“意味着我们是群外乡人?”

  “Bingo。”江鲟打个响指。

  “拽洋文是吧?”莫问良冷笑,他磕两下烟盒,抖出一支烟夹在耳后,“意味着我们一群乡巴佬、门外汉想混进送肉粽的队伍有难度。”

  姜荻拍拍顾延的上臂:“问题不大,让延哥去给他们的地藏王菩萨露一手。”

  顾延捉住他的手,顿了顿,忽然开口问:“今天几号?”

  姜荻噌地起身,冲到墙上挂的万年历前,不顾老板娘疑惑的目光哗啦啦翻动日历。

  “今天9月1号。”他掰着手指数,“8月17日七夕,中元节……是9月5日。如果法事在晚上,咱们一共有五天时间。”

  顾延颔首:“时间还算充裕,我们先去地藏王庙看看。”

  “你们要去地藏庙?”一直打量着他们这边的老板娘插嘴道,“没事去那里做什么?观光?庙里现在不让外人进出欸,你们要去的话最好去城隍庙,那边比较大啦。”

  众人对视一眼,陆小梢夹着嗓子问:“阿姨,地藏王庙为什么不让观光客进呀?我们从……桃园开车来的,好不容易来一回,想拜拜地藏王菩萨。”

  老板娘法令纹往下撇,脸色有些难看:“上新闻的大事你们不知道?不知道还想去?唉真的是……”

  她压低声音:“那里有好兄弟,镇上人都不敢去,你们偏要去。我拦住你们,算我做好事积德,拦不住,算你们的命不好啰。”

  姜荻两只拳头杵着下巴,抿嘴让老板娘具体说说,就当听故事了。

  他一头金发,人也长得鲜妍,不是特有攻击性的好看,而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独有的英姿勃勃。

  老板娘多看姜荻一眼,生硬的语气轻柔几分:“鹿港镇有一家子住在镇子东边,他们家开香烛店的,生意兴隆,一家七口都是好人。可是两年前他家阿公在别人送肉粽时冲撞到,回家就拿一条皮带吊死在床头,第二天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诶。”

  见众人目不转睛听讲,老板娘解开围裙从灶台后走出,一边说:“那家的老阿嬷,快八十岁的人了,被老头子死在前头,伤心过度没多久也去了。你们猜阿嬷怎么死的?拿丝袜吊死的。那时候都说他们一家子撞到了煞气,就花了大价钱请法师除煞。法事做完,他们就以为没事了,继续住在那间老屋,却一个接一个上吊自杀。”

  “先是妈妈,再是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才五岁,懂什么上吊自杀?最后是爸爸,拿船锚的绳子吊死在堂屋的横梁上。哎,撞煞就是这样啦。好兄弟在‘抓交替’,凶残得要死’。”

  轰隆,屋外一声秋雷,光线瞬间变得昏暗,哗啦啦,大雨滂沱。雨水气涌入玻璃门的缝隙,卤制控肉的大锅雾气腾腾,肉香四溢。

  滋啦——

  电灯泡闪烁几下,猝然熄灭。姜荻望向老板娘的脚,他看见了!

  在灯光消失前,老板娘的脚下没有影子。

  作者有话说:

  查完资料吓到睡不着觉(吐烟。如果有和现实民俗冲突的地方请在评论告知,视情况更改,实在改不了的就当我瞎编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