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挑眉, 冷淡而英俊的脸孔上无甚表情,半抱着胳膊倚墙, 作壁上观。

  “小姜是侦探?”莫问良咔嗒按动打火机, 火苗在瞳孔中心曳动,“那敢情好。你做事,我放心。”

  朱舟子捡起折断的眼镜腿, 张大嘴鸣不平:“他奶奶的, 你们互相都认识?这不是欺负人吗?”

  姜荻刚要怼回去,就听魏千霜说:“我看小姜哥做侦探就很不错, 总比你这猥琐男拿着鸡毛当令箭好。”

  “死女人,我又没有真拿你怎么样,劝你少说废话!”朱舟子恼羞成怒。

  “停。”姜荻比个暂停手势, 白朱舟子一眼,“眼睛肿成乒乓球了都不安分, 嘴巴放干净点吧。通关条件是找出凶手, 你们现在说的每句话, 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多哔哔几句,被其他玩家怀疑, 我可帮不了你。”

  顾延垂眸听着, 神情疏冷淡漠,仿佛事不关己。

  姜荻顿了顿, 继续道:“我叫姜荻,小姜,姜荻,随你们怎么叫。各位都有自个儿的剧本和身份, 应该都跟新郎新娘有关。我的人设只是临时邀请来的婚礼摄影师, 没有利益冲突, 之前也跟他俩不认识。我来做侦探,没问题吧?”

  猫啸天拨弄花瓶里的日本吊钟,哈哈大笑起哄:“没问题,没问题。侦探说的好,鼓掌!我脑子不好使,乱七八糟的线索一多,就转不过来了。那接下来三天,就拜托你了,姜侦探。”

  “我都听小姜哥的,早些找出真凶,再去应付鬼魂,省得有的人人品不好,反水背刺。”魏千霜嗔道。

  姜荻吁口气,刚想捋起袖子大干一场,就瞟到手腕上一圈红痕,连忙捋回去,袖口遮住指尖。

  他清清嗓子:“我努力好好干。诸位呢,非必要别撒谎乱带节奏。手上的信息过会儿再盘,先把新郎人找到。走吧,抓紧时间。”

  朱舟子恨恨闭上嘴,戚楚卫、莫问良等人也没有意见,玩家们正要商议搜寻的范围,走廊里就响起突兀的电话铃声。

  胡桃木七斗柜上有一台红色老式转盘电话,话筒均匀包浆,瞧着有些年头。众人面面相看,姜荻主动走过去,拿起听筒。

  “窣,窣窣。”

  怪异的摩挲声由远及近,姜荻听到急促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没说话,只是紧紧捏着手机奔跑。

  咚,落地的回声空旷。哗啦,哗啦,滂沱的雨水冲刷耳膜。那人似乎跑到室外,停住脚步,像破风箱一样粗喘:“呼,呼……她追过来了。”

  姜荻蹙眉,下意识望向顾延,问道:“你是新郎?靳怀启?你现在在哪儿?涂燕燕人呢?”

  那位理应在楼下等他们的新郎官没回答,只是窄着嗓子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逼我。她就在那儿,在雨水里。对不起,我也不想的,你放过我,啊——!”

  姜荻敞着听筒,老式电话失真的尖叫落入每个人耳中。

  “喂,靳怀启?喂?!”姜荻冲对面喊。

  可电话那头仅有唰唰的雨声,作为沉默而不祥的回答。

  玩家们面色微沉,魏千霜裹紧毯子,脸色尤其难看。

  姜荻咬住下唇,撕扯死皮以保持镇静,心头一团乱麻。

  糟了,靳怀启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新娘涂燕燕?

  莫问良拧眉:“操,这哥们不能多说几句有用的再死?这下好了,尸体不知道在哪儿,目击证人也无了。”

  姜荻头大不已,攥紧袖口,安排道:“靳怀启的声音听着像在户外。靳家宅子有前院和后花园,我们分两组,把他找到再说。”

  他自觉跟住顾延,又给莫问良使眼色,后者摊摊手,让朱舟子、猫啸天、戚楚卫三人和他一起去后院瞅瞅。

  魏千霜贴上来:“小姜哥,我想跟着你,可以吗?”她望向朱舟子的眼神嫌恶到不加掩饰,断然不会跟姓朱的一组。

  姜荻爽快答应,魏千霜喜极而泣,挤进顾延和姜荻中间。

  顾延脚步微顿,抬腕看表,八点三十五分。

  姜荻不熟悉地形,遂绕回门厅从正门进入前院。

  屋外雨幕连绵,他从门边的金属伞筒里的取一把大号雨伞,唰,伞面撑开,魏千霜从善如流钻进来,朝他勾起妩媚的微笑。

  顾延神色如常,撑开另一把雨伞。大雨倾盆,才走几步,前面的两人的背影就淹没在雨水中。

  “一,二……”姜荻走到院中,回头看靳家洋房,“左右各两扇落地窗,算上正门,一共有五处出口,侧面和后院应该也有侧门进出。”

  “我听电话里,新郎好像在一个空旷的地方。这前院又是喷泉又是绿植的,不像呀。”魏千霜喃喃,“小姜哥,你说,靳怀启会不会被他的未婚妻杀了?副本叫《鬼新娘》,那涂燕燕绝对是大boss。”

  濛濛雨滴挂满羊绒毯子,魏千霜打个寒颤,抱怨道:“又有凶手,又有鬼的,这不是为难人么?”

  顾延长身玉立于伞下,雨水独独掠过他,如身披雨屑银丝勾成的祭司斗篷,一身黑衣同阴雨融为一体。

  姜荻望着他,二人的视线汇聚至一处。

  积水往排水渠流淌,两株修剪成拱形的树掩映下,有一条向下的树脂止滑坡道。姜荻目露喜色:“是地下停车场!”

  靳家豪宅甚大,有地库不足为奇。姜荻家境小康,父母都是教职工,一开始没往那方面想,此刻思路打开——能听到雨声,还有明显回声的地方,这两点,停车场都符合。

  他们收了伞,快步走下坡道。姜荻看到装甲地库门的密码锁又犯了难:“你们的剧本里有说新娘新郎的生日么?或者,任何可能是密码的数字?”

  魏千霜摇头,下一刻,就听一道刺耳迅疾的刮擦声——呲!一柄白如霜雪的薄刃竖插入装甲门中缝。

  顾延手腕一抖,切黄油似的轻而易举划开地库大门。报警器滴滴嗡鸣,顾延瞥了眼密码锁,按下某个按钮,警报声停止,装甲大门无声向两侧移开。

  “哥。”姜荻比个拇指,给顾延点赞,“如入无人之境啊这是。”

  停车场光线通明,停满一溜的跑车、高端商务车。姜荻挨个摸一把驾驶座的车门把手,触感奇怪,像在摸砂纸。

  他搓掉指腹的一层薄灰,心想,看来新郎一家子只把这些车当藏品摆设,并不常来。

  雨珠自伞尖滴落,在地上聚成一滩浅浅的水洼。

  顾延走到地库角落,这儿堆了些杂物。他抬起头,屋顶有面打横的长虹玻璃窗高于地面,水汽氤氲,水迹蜿蜒而下。

  “姜荻。”顾延蹙眉,一把掀开盖在杂物上的防水雨布,“找到了。”

  “这么快?”姜荻从一台库里南后边探出头,打眼一瞧,就见那具横躺在一摞摞油漆桶间,双目圆睁嘴角歪斜的尸体,忍不住骂一句,“我靠。”

  顾延蹲下身,指尖隔着雨布检查靳怀启的尸身:“体温还在,没有明显外伤,没有钝器伤。”他脱掉尸体的外衣,拨开眼皮,按压胸口。

  魏千霜捂住眼尖叫一声。

  锋利的眉尾一挑,顾延接着说:“姜荻,他似乎是活活吓死的。”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靳怀启尸体时,姜荻依然大失所望。

  新娘的尸体还没找着,发现尸体的目击证人反而死了,看样子,还是死于非自然因素。

  他们又不是刑侦专家,没有专业实验室搞DNA鉴定,三天时间,只够把这座宅子翻一遍,找一些肉眼可见的物证,再互相盘一盘动机。

  姜荻眉心轻蹙,心想,可是人的言语最不可信,更何况,这里还有鬼。李昌钰博士本人来了,也不能破女鬼犯的案啊。

  “据说,”魏千霜吞咽唾沫,“人的瞳孔会残留生前最后的景象。小姜侦探,要不你也看看?”

  姜荻嘴角抽搐:“不了吧。我只看得出新郎眼袋很重……”

  “哧,眼袋发黄发青,眼白浑浊,这面相我知道,一看就是玩咖。”魏千霜踢了踢车轮胎,“富二代,玩得花的多得很呢。”

  “走吧。”姜荻叹口气,“把尸体抬回去,让他们四个也看一看,搞不好能发现别的线索。”

  顾延唔了声,用雨布擦手,拿起倚在墙根的雨伞就往外走。

  姜荻傻眼,也不敢叫他,只得叫住同样愣住的魏千霜,万般无奈道:“抬吧,大妹子。早动手,早收工。”

  魏千霜咬牙,看顾延的眼神都不对了,沉下身,顶着瓢泼大雨,哼哧哼哧地跟姜荻一块把裹着雨布的尸体往宅子里搬。

  靳家大宅的围墙高耸,墙头的装饰护栏如根根铁蒺藜刺向灰色天穹,金属大门在雨幕中散发森然冷意,婆娑的树影在雾气中,好似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姜荻倏然回头,眼尾余光扫到一道白影,眼睛一眨,又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顾延注意到他的怔愣。

  姜荻摇头,舌尖抵住上颚,心想,妈蛋,尸体好沉。

  到前门,赶巧撞上去后院的四人。除了顾延,大家都淋成落汤鸡,互看一圈,生出几分革命情谊。

  猫啸天的一口白牙在灰蒙蒙的天里发着光:“哟嗬,新娘的尸体找到啦?”

  “可以啊姜荻。”莫问良咧嘴,“我们四个在后花园转了两圈,光看到一堆蚯蚓和蜗牛,其他毛线没有。”

  “不是。”姜荻和魏千霜把尸体放到门厅,雨布揭开,雨水淌了一地,“新郎死了。”

  莫问良眯一眯眼:“任务是什么来着?让我们找到杀死新娘的凶手?现在又多一具……”

  “延哥说,他是被吓死的。”

  门厅骤然陷入寂静,猫啸天都笑不出来了:“鬼新娘开局就拿一血?我们真的能活过三天吗?”

  朱舟子厚实的下唇一抖:“先说好,我可不是凶手。别因为别的事怀疑我啊。”

  魏千霜冷笑:“这话我也会说。你说不是就不是?”

  沉默半天的戚楚卫抹一把湿淋的半寸,张口就是句惊天动地的话:“侦探,走廊那部电话……电话线被剪了。”

  姜荻蹬蹬跑过去看,电话线落在斗柜下边,断口干净利落。他抬头,撞进顾延淡薄的目光。

  “操,姜荻,你那什么表情?”莫问良皱眉,“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想故技重施,再报一次警吧?”

  “报警?”魏千霜问。

  “我才没有!就是觉得奇怪……”姜荻抓抓头发,卫衣兜帽歪到耳廓,一撮金发撇在眼角,他环视六名玩家,“刚才我们都在屋外,是谁剪的电话线?”

  鬼?鬼剪电话线做什么?防止他们顺着电话线爬出去?

  姜荻紧盯着每个人的表情,继续问:“你们的手机都在身上吗?拿出来,看看信号格。”

  猫啸天从沙滩裤兜掏出一台黑莓手机,艰难操作:“哎呦我去,没信号!”

  “嘟嘟嘟,嘟嘟嘟……”信号不良的手机系统音此起彼伏。

  莫问良啧了声:“紧急通话也拨不出。”

  姜荻望向窗外,风雨晦暝,群山如屏,轻轻吸一口气:“有人想把我们困在这儿。”

  “困就困吧,我他妈也没打算在这个天往山里跑。”莫问良扫众人一眼,掏出烟盒,叼一只在嘴里,“如果我猜的没错,凶手也是这么想的。呵,这副本简单,只要让凶手自己招供就好,给侦探省事儿,也给我们省点时间对付鬼新娘。”

  姜荻眼前一亮,毫不吝于彩虹屁:“对哦,莫哥。你的技能‘真话香烟’也太适合这副本了!一人抽一口,把有没有杀新娘子说出来,不就全都搞定?”

  众人神情莫测,似乎都有所纠结。

  顾延勾唇,不同意也不反驳。

  “来吧。”姜荻扯过门厅的扶手椅,一手支着下巴,“都别藏着掖着,莫哥怎么问,你们怎么答。”

  魏千霜犹豫不决,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姜荻亦沉默不语,银牙一咬:“我第一个来。”

  她之后是猫啸天、戚楚卫,朱舟子也嘀咕着接过莫问良递的烟。

  “是你杀了新娘涂燕燕吗?”莫问良的声音恍若伊甸园黑蛇的诱哄。

  “不是。”

  “你是副本的真凶吗?”

  “不是。”

  莫问良脸色有些难看,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和顾延身上。

  顾延悠然站直,黑色西裤没沾到一点雨渍。他双手插兜的姿态散漫,表情还是那样冷酷到欠揍。

  “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