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乐坊最清静的房间内,谢兰辞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盯着手边的酒杯,未发一言。

  楚骁坐在侧方,执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蓝玉捧着酒壶给二人斟酒,斟完酒,他轻手轻脚走到谢兰辞身后,俯身从后面环住谢兰辞的脖子。

  “谢大人生得好生俊俏,让人想——”

  “蓝玉!”

  楚骁怒不可遏,打断了蓝玉后面的话。

  看到蓝玉将手臂搭在谢兰辞的肩上,楚骁顿时脸黑得跟炭一样,出声一字一句警告他,“不得放肆。”

  楚骁突然的一吼,把蓝玉吓了一跳,他悻悻然撒开手,收起来平日里对外人习惯装出的假笑,退到一边,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太过了。

  之前小皇帝过来,楚骁也没这样啊。难道……蓝玉在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蓝玉贴上来,谢兰辞面上从容自若,实则浑身不适,方才如果不是楚骁及时制止蓝玉的越矩行为,他可能会出手钳制住蓝玉。那样的话,就闹得太难看了。

  谢兰辞一口干了桌上的那杯酒,拿着酒壶,想再倒上一杯,手却被人按住了。

  “我来,”楚骁夺过酒壶,给谢兰辞倒了一杯酒,端给他,殷勤道,“这酒烈着呢,别喝太快。”

  谢兰辞接过,抿了一口酒,余光看到在一旁把嘴撅得老高的蓝玉。

  “你过来。”

  蓝玉没有立即过去,他先是扫了一眼楚骁,见楚骁没有反对的意思,才高兴地来到谢兰辞面前,盘腿坐到谢兰辞旁边,“大人有何吩咐?”

  “你几岁了?”谢兰辞问他。

  “十九。”

  “年龄这般小,”谢兰辞抬眸,状似不怎么在意问地问道,“听说楚将军是你们这儿的常客,他平时来这里都干些什么?”

  “兰辞,我什么都没干!”楚骁急忙出声为自己正名,他没想到谢兰辞会向蓝玉打听自己的情况,怕会生误会。

  “我在问他,又没问你。”见楚骁这么着急,哪有半分与他刚认识时谈及风流之事的得意猖狂,谢兰辞不禁轻笑,微抬下巴看着楚骁,双唇轻启,只用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对楚骁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是刚来京城时楚骁给自己立的人设,楚骁心里受到了沉重的一击,他闭上了嘴,免得那堆旧账越翻越多,悔不当初。

  好在蓝玉救了他,蓝玉笑嘻嘻道:“楚将军来我们这儿一般都只是喝酒,不干别的。

  谢兰辞将信将疑。为了主人的幸福,蓝玉只得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红了眼眶,声音委屈,“楚将军他是可怜我,才来这儿喝酒的,谢大人可千万不要因此生他的气。”

  “可怜你?”谢兰辞疑惑不解,蓝玉这般活泼开朗,看着与可怜实在不沾边。

  蓝玉点头如捣蒜,表情十分真挚,告诉谢兰辞:“我们这儿的酒卖的比外面寻常酒楼的贵些,客人每喝一壶,我们就能拿到一点分成,楚将军每次都来喝酒,还会打发我点碎银子,他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本人慢悠悠喝着酒,吃了几颗花生,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听到蓝玉在谢兰辞面前夸自己,楚骁心情格外畅快。

  “你很需要银子?”谢兰辞语气冷了些,蓝玉拙劣的伎俩,他着实懒得拆穿,楚骁在一旁装大尾巴狼看戏可真好意思。

  “我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需要银子!”

  蓝玉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并没有的眼泪,还偷瞄谢兰辞的脸。

  谢兰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撑着楚骁的肩头站起来,微微躬身对着蓝玉道:“那个老鸨说,你是月乐坊最贵的小倌,可以自主选择客人,点一次,便是五十两,酒水吃食另算,寻常人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老实说,你应该不缺钱才对?”

  “缺钱,缺的,”蓝玉喃喃细语,他入戏太深,没发现谢兰辞已不似先前那么随和,蓝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热衷于向每一个人深情并茂地传颂他凄凉且悲惨的身世,“谢大人,我很小父母就不在了,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一路乞讨来到京城,前些年生了一场重病,落下了病根,一直到现在都还要珍贵药材吊着命,根本承担不起,所以我才不得已而出卖色相,还要被达官贵人欺负。”

  蓝玉说完,抬头却看到谢兰辞冰冷如霜的脸,这张脸美得不可方物,此刻带着探究与浅浅的怒意,和他料想的不一样,蓝玉便知自己这次玩砸了,谢兰辞和旁人不一样,根本没信他的鬼话。

  蓝玉此前和谢兰辞没有接触过,他也摸不清谢兰辞是个什么性格,接下来他该怎么做。他求助地望向楚骁,希望楚骁能给点提示。

  同时,谢兰辞也顺着蓝玉的视线看向楚骁。

  谢兰辞神情淡淡,坐下来慢条斯理抚了抚衣裳,对着楚骁弯了弯嘴角,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要是敢和他合起伙来戏弄于我,定要你好看。

  “太傅,光喝酒伤身,吃块点心垫垫底。”楚骁拿了一块糯米糍,喂给谢兰辞吃。

  楚骁的意思很明显,在色和友面前,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这也不能怪楚骁,蓝玉编起谎话来滔滔不绝,楚骁完全来不及提醒他,楚骁好不容易把谢兰辞哄好,可不能前功尽弃,如今蓝玉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另外,楚骁也清楚谢兰辞的性子,不会真的为难蓝玉,给蓝玉一个教训也好,免得他再到处诓骗少不更事的人,迟早吃不了兜着走。

  蓝玉跪坐在地上,认清了现实,老老实实认了错,毕竟连楚骁都要捧着的人,他可得罪不起。“对不起大人,我骗了您,我只是贪财。”

  谢兰辞听了他的道歉,思量许久,取下腰间挂着的玉佩,放到了蓝玉的手里,而后道:“我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喜欢钱不是坏事,在这里的,到底是苦命人,以后不要再骗人了。”

  蓝玉转悲为喜,“谢谢大人,我以后一定悔过自新,再也不利用他人的怜悯赚钱了。”

  蓝玉看了眼见死不救的楚骁,跪着往谢兰辞跟前挪动了两步,接着故意大声告诉谢兰辞:“我也再也不和楚将军联合起来骗你了!”

  “骗我?”谢兰辞立即追问道,“骗了我什么,难道他来这里除了喝酒,还做了别的事?”

  是有别的事,比方说,楚骁就是月乐坊背后的老板,全大梁各地的月乐坊都是楚骁所有的,是楚骁用来探听消息的地方。

  楚骁没吭声,笑了一笑,轻蔑中带着威胁,起身出了门。

  蓝玉就是故意惹一惹楚骁,报复他方才不帮自己,见势不对,蓝玉马上捧起酒壶给倒酒,转移谢兰辞注意力,“喝酒喝酒,谢大人,我们来行酒令,今夜不醉不归!”

  蓝玉热情奔放,说话时又蹦又跳的,不禁让谢兰辞想起自己养的那只鹦鹉来,一下子,忘了之前的话。

  蓝玉给谢兰辞倒了一杯又一杯,还给谢兰辞讲他在月乐坊见过的朝中大臣私下里的那点事,家长里短,乃至房中密辛。谢兰辞被迫听到这些,一言难尽,简直是污了耳朵,顿觉自己以后上朝都不能直视他们了。

  楚骁回来时,蓝玉正在关门,手指勾着从谢兰辞那里来的玉佩的锦线,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好不快活。

  “太傅呢?”楚骁问他。

  “在里面,”蓝玉指了指房间,小声道,“他喝醉了。”

  听到谢兰辞喝醉了,楚骁不免担心谢兰辞的身体,耳提面命提醒蓝玉,“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再灌他酒。”

  “好吧。”

  蓝玉正要告退,又被楚骁拦住。

  “拿来。”

  蓝玉:“什么?”

  “你说呢?”

  迫于威压,蓝玉不情不愿把刚到手的玉佩交了出去,闷闷不乐嘀咕道:“真小气!”

  “滚。”

  楚骁冷着脸将玉佩揣进怀里,推开了门。

  谢兰辞伏在桌案上睡着了,长发倾泻如墨,安静祥和。借着屋内的烛火,谢兰辞的脸泛着微光,伴有醉意。

  楚骁坐下来,守着谢兰辞许久,就这么看着谢兰辞。

  楚骁的呼吸渐深,终是没能抵过内心的冲动和渴望,抬手缓缓靠近面前这张冷月如霜的脸,屈指碰上谢兰辞的面颊。

  楚骁的手顺着谢兰辞的眼尾往下,视若珍宝地轻轻抚过细腻的肌肤,而后他倾身向前,吻住了谢兰辞的唇。

  四唇相碰,一触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