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爱妻邱钺:

  展信舒颜

  想了很久要给你写一封信,却迟迟不知道如何下笔,我没上过学,文化也不高,总觉得词不达意,怕不能把我真正想说的东西告诉你。

  我仍然记得创造出你的那天,1914年4月22日的夜晚。你是我第一个成功制作出来的完美的傀儡,那天晚上我抱着你,一晚上没有入睡。从那天开始我就暗自发誓,我要给你奉献出我最好的东西,结果后来我才发现,一直是你在包容我,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全留给了我。

  你知道我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想到即使是提笔写字,也总是这样,希望你不要见怪。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的身世,其实关于这件事,除了那个死在火场的角儿老板和我母亲,谁也不知道。

  我母亲是原本是角儿老板手底下一个剧院的名嗓,后来剧院破败,那角儿老板就把他卖给了怡红院,当了个女支女。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有几个父亲。

  有了我之后,我母亲怕被发现,一度想把我掐死,或者淹在水里,还好我命大,这样折腾还是活下来了。

  怡红院的老板当年在我母亲红着的时候,也算是追捧过我母亲的观众,看她落到如今的惨样心生怜悯,于是让我母亲把我留下来了。按照那儿的规矩,女支女若是生了孩子,那这个孩子肯定是留不住的。后来,只要我母亲接客的时候,我就躲在床底下,捂着耳朵,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想。

  那时候,我母亲接了一个很有钱的客人,那个客人对我母亲很礼貌,他走的时候给我母亲留了一大笔赎身的钱,要她去老板那儿赎身,然后出去和他一起生活。

  我母亲接下了那笔钱,但她没用那笔钱给自己赎身,而是全给了角儿老板,跪下求他,让我跟着戏班子去当学徒,一辈子跟着角儿老板。

  角儿老板念在当年的交情,答应了我母亲,她又回到女支院里去卖身了。不久之后,我从角儿老板那儿听说,我母亲死了,她在认识那个客人之前就染了性病。

  进了戏匠园,我拜一个傀儡师为师,跟他学习制作傀儡,那时我只是想做一个傀儡陪着自己,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是木头不会欺骗我。

  一不小心就写了这么多,如果你能看到的话,应该会觉得很烦吧。我时常想,若是没有创造出你就好了,那样你就不用继承我的困窘与痛苦,但我又转念一想,我很感谢你能作为我的木偶出现在我的世界,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些漫漫长夜,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那天你亲了我之后,我简直激动的快跳起来了,在那之前,我竟然愚蠢到从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如此的喜欢你。也许在旁人看来喜欢上自己的傀儡,是个疯子。我不在意他们的疑目,如果你现在还在我身边,我不介意在他们的面前吻你。

  那场火灾不知不觉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你把自己点着烧了戏台之后,角儿老板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死了,戏匠园的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才被扑灭,也不知道你从厨子那儿偷拿了多少油。

  原来的戏班子散了,霖儿前几日找到我,说他跟着现在的师傅卖艺,赚的盆满钵满,其他人也大多另谋生路我之前赚了不少银两,都存在街边新开的那家银行,也够我活几十年了。

  戏匠园的残骸收拾干净后,那地儿被人买了,建了所洋餐厅。我去过那里一次,点了个牛排和洋酒,叫什么,马......什么泥,突然就忘了名字。

  也不知道洋人有什么特殊癖好,总爱吃那半生不熟的肉,还喜欢用刀用叉,连筷子都没有。我吃不习惯,觉得不好吃。不过你要是想去试试,我一定陪你去。

  我提笔的时候明明还是下午,总觉得自己没写几个字,天就黑了,可我总觉得还有半肚子的话没跟你说。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肯定都会认真的听,所以想把我这一年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不过我没有准备那么多的纸和墨,只能忍了又忍,只捡我最想跟你说的写给你。

  我现在正在青城山,这里的道士跟我说,你不是天地自然形成的生命,而是由我创造的,所以你不会和其他的人一样可以死后投胎,想要找到转世的你是没有希望了。

  我拜了那个道士为师,就算你不能转世投胎成人,我也能找到你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和我相同的一半的灵魂,你和我共享着同一个魂魄,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消失。我和你一样,是个半人半傀儡的东西,道士说我不生不死不老不灭,某种意义上也是长生不老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还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在外面生活呢。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从戏匠园我的房间那口窗户往外看,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戏园塌的那天,那棵树不知怎么的,树叶都落没了。

  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就是砍得那棵香樟树制作的你。我心里总牵挂着那棵树,好像不去看看它,心就悬挂似的。后来我去看它的时候,那棵树已经不在原地,而是被人连跟给挖走,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深坑。我倒是连一个想你时的去处都没了。

  我买了香樟树苗,就种在那个坑的旁边,等他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你也该可怜可怜我,回来看看我了吧。

  原谅我私自用爱妻来称呼你,这是我的私心,我一直认为,从你成为我的傀儡那天,从我们开始共享灵魂那一出戏开始,你和我便不可分割。我只有一半的魂魄,等我找到你时,你我才是完整的。

  猛一抬头,发现夜已经深了,纸过三篇,但总觉得说不够。如果你还想听,等我亲口在你耳边说,好吗?

  深夜胡言,不知所云。

  傅穆什。

  1925年4月22日.夜

  *

  傅穆什回来的时候,发现地下室的门是开着的,那种心像是被剥开了一样的感觉,熟悉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邱钺应该已经发现了地下室的秘密,每当这时候,那一半的灵魂总要离他远去。

  傅穆什轻轻推开地下室的门,如从前无数次一样,准备迎接邱钺的离别。

  然而,当他走进的一瞬间,看清里面的光景时,瞬间愣在了原地。

  邱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他偷偷藏起来的小裙子,他精挑细选了很久的酒红色,就这样展示在他的面前。

  傅穆什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幻想,邱钺穿上这个裙子会是什么样子,应该会特别可爱,而且肯定十分性感,但这些都是他的空想。

  在他的认知里,邱钺是肯定不会穿上的,而且还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时候傅穆什不提这茬了,他才会怏怏的走出来,毕竟他就是那个撩过头就害羞的不行的性格。

  而现在,身穿着酒红色及膝半长裙,露出冷白色的雪背,腰线收束的流丽,蕾丝花纹肆意的在他身上攀爬,摄人又美丽的在他雪色的肌肤上绽放。

  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梦中的人。

  邱钺静静的合上信,慢慢转过身看着已经凝固成雕塑的傅穆什,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穆什心想,酒红色果然买对了,衬得他心爱的人唇红齿白,看起来漂亮的有些危险。

  “好看吗?”邱钺微微勾起唇角,像小钩子一样钓的傅穆什心里发痒。

  傅穆什慢慢走上前去,不由分说的一把抱住他,偏头吻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说:“好看。”

  邱钺又笑了:“你写给我的信,我感觉自己已经看过七十多遍了,就不能换换吗?”

  傅穆什闻着他脖颈处好闻的气息,把裸露在外的皮肤的每一寸都烙上了吻:“我天天给你写,只要你不嫌弃我的流水账。”

  “确实是流水账......”邱钺声音里夹杂着笑意。

  “不过我爱看。”

  傅穆什贪恋的嗅着他,吻着他,像是要把这九十八年的份一股脑全补回来似的。

  邱钺慢慢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轻了,而且不受他的控制。

  “我要走了。”邱钺轻声道。

  傅穆什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离别,可终究还是红了眼眶,他看着逐渐离他远去,身体慢慢变淡的邱钺,颤抖着问:“你还回来吗?”

  “回,我年年都回来看你。”

  “下一次,可要早点儿找到我哦。”

  “阿什。”

  邱钺意识逐渐模糊,他知道自己正在逐渐脱离这个世界,就在他即将合眼时,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邱钺!!!”

  “芯片!!!接住了!!!”

  再脱离这个世界前的最后一刻,邱钺猝然间睁开眼睛,稳稳的接住了从穿梭空间另一端抛来的芯片。

  下一秒,他触碰到芯片的记忆,无数碎片瞬间席卷而来。

  “迟颂......奉禅迟颂。”

  “爸爸,我找了你很久,跟我结婚吧。”

  “我希望你因我而变得不幸。”

  “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语言。”

  “1!~W%*Y:”

  “1!…#*Y”

  “我是自愿进入穿书局的,我之前和他们约定了,我会在每个世界死亡的最后一分钟恢复记忆。”

  “我是傅迟颂,是傅莱伊·奥戈恩,是G1369,是成功体。”

  “我在奎韦尼亚北独立城。”

  “只要你找我……我就是存在的。”

  再抬眼时,他看见了穿梭空间另一端的蒋双,他用尽全力呼喊着:“直接去下一个世界,不要回来!!!!”

  邱钺只觉得颅内负荷过重的机体在叫嚣,他逐渐听不清任何声音,感受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事物,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湖心中。

  他感觉到有人钳制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拽了出来。

  “咳咳咳......”

  邱钺猝然间睁开眼睛,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

  额头的碎发被汗浸湿,整个人脸色发白,嘴唇失去了血色。

  “侦探先生,你没事儿吧。”

  邱钺循声抬眼看去,是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中年人。

  “来,喝点水。”

  邱钺惊魂未定,接过水喝了一口。

  “......谢谢。”

  【第四世界·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