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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行倦伤得极重。
不过也多亏了他的拖延,叶府的人等到了僧人的救援。
悍匪的那一刀,从他的肩胛处一直砍到腰,刀伤深可见骨,红白相间的筋肉翻扯出来,住持在为萧行倦简单处理的时候,众人看到这样重的伤,脸上都流露出了不忍。
“萧施主受了重伤,怕是难以挪动,诸位不如先回敝寺修整片刻?”
萧行倦已然昏迷,在场能做主的便只有陆渺渺,住持的话说出来后,大家都看向了她。
陆渺渺面色复杂地看着萧行倦,目光从他惨白的脸色,移到惨烈的伤口处,眼里似乎有一丝不忍。
表面看来,仿佛她此刻正在为他心疼。
但其实她心里却在想,能下得这么重的手摆这一出苦肉计,萧行倦也算是有点“诚意”了。
这山寺是萧行倦的地盘,这京郊曾是夏方无的驻军所在,哪家的山贼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手眼通天的在当朝阁相和当朝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打家劫舍?
也就是萧行倦不知道她通晓剧情,所以才会用这一招苦肉计,倒也是正好,给陆渺渺递了一个现成的机会在眼前。
“小姐,今儿要下雨,这会儿已经是赶不及回城了,雨天路滑,万一路上再有意外……不如按主持所说,先修整片刻如何?”
颂夏自然是看到了陆渺渺的心疼,于是便开口建议。
“那便……如大师所言吧。”
众人得了陆渺渺的话,便准备出发,不过,在把萧行倦抬走的时候,他仿佛有所感应似的,猛一伸手,抓住了陆渺渺的袖子。
“萦萦别怕……有我在……”
他也是眉头紧锁,仿佛十分痛苦,颂夏试图把陆渺渺的袖子扯回来,却根本掰不开他的手。
“小姐,这……”
萧行倦似乎是在睡梦中也不忘记保护陆渺渺,配上他现在惨白的脸色和狰狞的伤口,让人不由得从心里升起一股怜悯。
陆渺渺只看了一眼便道:“我和他上同一辆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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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渺渺一行人回到寺院没多久,雨便下了起来。
上了马车后,萧行倦便陷入深眠,终于放开了手,陆渺渺便没有再和他一切,转而先去了禅居换衣裳。
“小姐,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今儿还能不能走了,若是这雨晚上之前还不停,那咱们是要走夜路吗……”
颂夏一边服侍着陆渺渺换衣服,一边忧心。
“若是停不了,也只能向各位主持叨扰一晚了,父母的灵位怎可夜间迎回?”
颂夏点头应是,转头正准备把溅了血的麻衫给收起来,可是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若不是有萧公子帮忙,再加上各位大师相助,怕是咱们今日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陆渺渺的脸色,见陆渺渺没有因为她提到萧行倦的名字而不满,便松了一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开口:“只是可惜了萧公子,生生挨了那一刀,伤得那样重……”
“小姐,也不知道萧公子现下身子如何了……”
直到提到这个话题,陆渺渺才起了反应:“你担心他作甚,总归是死不了的。”
颂夏劝道:“可是奴婢看,萧公子扯住小姐衣袖的时候,小姐似乎也有动容,萧公子他毕竟是为您受的伤。”
她本是看陆渺渺担心萧行倦才说的话,不曾想,陆渺渺听了她这句话后,冷冷回答:“那是他自找的。”
“我现在只恨,那山贼何不下手狠一点!”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手中的丝帕也紧紧拧住,仿佛是,如果萧行倦就出现在她面前,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补上一刀。
“萦萦……”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仿佛受惊一般地转身,对上了面色仍旧青白的萧行倦。
“公子,今儿天色晚了,不如您先回去歇着,明天再和叶姑娘叙旧吧。”搀扶着萧行倦的侍从见二人之间情况不对,连忙打圆场。
萧行倦没有回应,屋内气氛僵硬至极。
“你过来做什么。”还是陆渺渺先开了口,在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明显带有躲闪,仿佛不敢看他,“这里不是萧公子该来的地方,萧公子请回吧!”
萧行倦自然没有错过这点,他想,他的这步棋果然没有走错。
只要她对他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他都可以一试。
“都出去。”
很快,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萧行倦背上的伤只是经过了简单的处理,虽然止住了血,但是却不能有大动作,他只能勉强支撑着自己走向陆渺渺。
他走一步,陆渺渺便退一步,直到她退无可退,整个人几乎要靠入他的怀中。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够了!”陆渺渺终于忍不住,“萧行倦,你放开我!”
她用力挣脱,拉扯之间,房间内渐渐升起一股血腥味儿,而萧行倦的面色也越发青白。
“萦萦,方才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用清哑的声音问她。
陆渺渺放弃了挣扎:“我和你之间无话可说,萧公子,请你出去。”
“是真的吗?”见她不肯回答,萧行倦更进一步,“若是真的,那么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随时,都能杀我。”
听到这句话,陆渺渺终于抬起了头。
“萧公子,叶萦还欠了你两条命,怎么敢杀你!”
“你不欠我!从前是我骗你利用你,分明是我对不起你,哪怕我救过你,也早该抵消!”
“现在我只问你,我就在你面前,你,要不要杀我!”
他死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
陆渺渺仿佛败下阵来。
“萧行倦,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她泪流满面,“若是可以,我何尝不想把你千刀万剐。”
“我若是从来都没遇见过你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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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一行之后,陆渺渺和萧行倦之间的氛围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陆渺渺仿佛是终于愿意回应他了一样,不再对萧行倦视若无睹。
这样的结果正是萧行倦所乐见,所以他便越发爱往叶府去,如今他的宅邸特意放在了叶府旁边,倒是方便。
他想,或许他该是时候,让陆渺渺出现在上京众人眼前——他之前向夏方无所求,正是此事。
叶氏夫妇的丧事便是最好的时机。
所幸现在最忙的时间已经过了,他便逐渐把这件事给放在了首位,叶氏夫妇牌位被迎回府的第三天,萧行倦便以叶萦的名义在上京广发请帖。
这样大的阵仗,上京人无不侧目。
虽然叶萦从前也算是重臣之女,但是却不怎么出现在上京的交际圈,如今却是入了阁相的眼,一飞冲天,再加上她的户籍是萧行倦亲自销户后,又亲自恢复的,不少没见过叶萦的人便猜测,这是萧行倦金屋藏的那个娇。
萧行倦准备地红红火火,他甚至打算在那一日请夏方无过去给陆渺渺抬一抬身价,好让她在日后的交际中不要被人给欺负了去。
夏方无沉着脸答应,但是心里却已经是极度不满。
叶萦的身份本就敏感,纵然他能压着上京众人,不让他们讨论,但是这样做岂非留人话柄?
如今叶萦依然是夏方无眼中的一个最大的麻烦。
这个麻烦让他的好友换了性子,如今,还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皇位的安稳——
若不是萧行倦一意孤行,非要留下叶萦一命,这个麻烦根本便不会存在。
若是她不在了,对大家都好。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便很难抹去,何况如今夏方无身为皇帝,掌天下生杀大权。
他唯一顾及的不过是萧行倦。
夏方无不由得摩挲起了拇指上的扳指,不知为何,突然间想起很久之前曾经和她共谈《西厢》。
她还曾经称赞过他的扇子玩儿的好。
她的话曾经深入他心。
想到这里,夏方无的指尖不由得动了动。
其实无人知道,在他于上京为质的十几年里,唯有舞扇,是他真心喜欢过的东西。
他学舞扇,并非单纯是为了伪装。
可是如今他的这双手如今早已不再握扇,而是握着朱砂笔。
他突然间不想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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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行倦为叶傅举行的吊唁会如期举行,这一日,大约是继新帝登基之后,满城亲贵聚集地最全的日子了。
陆渺渺作为独女,一身孝衣跪在灵位前,犹如霜花寒雪,美得动人心弦,惊艳了众人。
萧行倦在一旁帮她招待宾客,如他这样的身份为了一个女人屈尊降贵,那么这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必然不轻。
来宾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有见过前朝那位思贵妃的人,他们先是在心中惊愕,后来便意会过来,随后便开始在心里思量这消息有没有什么额外价值。
直到门外传来太监的唱声——夏方无来了。
这位新帝如今不到而立之年,但是却已经极具威严,毕竟是能够在上京所有人面前演了十几年的戏,又最终手刃庶兄、逼死亲父的人。
夏方无一眼就看到了陆渺渺,他有一时的恍惚。
时隔半年,她如今变得娇弱多了,从前无论怎样,她都是柔中带刚,有主心骨在的,如今仿佛都不见了。
他又想起了他的折扇。
吊唁很快结束,众宾即将离去,萧行倦大摆主家风度,要一个一个送人出门。
很快,主堂内便只剩下陆渺渺和夏方无。
陆渺渺在心里勾起一个微笑。
她终于有机会去动萧行倦的事业了。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夏方无面前,俯下身子。
“陛下这皇位,坐得可还稳当?”
她面上带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好笑。
“你什么意思?”夏方无一下子警惕起来,开始打量起陆渺渺。
“今日盛宴,大约全京城的亲贵都来了吧,可真是热闹。”陆渺渺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夏方无身侧,“陛下您说,我父亲不过一介白身出身的太傅,哪儿来这么大面子,能齐聚上京亲贵?”
“既然不是我父亲的面子,那陛下您觉得,是谁的面子呢?”
陆渺渺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继续开口。
“留着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陛下,您的皇位,坐得可还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