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顾时游猜测,谢风晓要当天御岛主是为了那三条执念。

  而今其一魂魄分离已经完成,他想谢风晓当这岛主就是为了分离身体中的魂魄。

  江湖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眼前就是最好的证明。

  顾时游进石洞时,小千在床上昏睡。前几天他们一同将人救出来的时候,她看起来足有二十岁,可这次一看,她的身量似乎缩小了许多,估摸着竟然只有十六岁。

  江风闲多看了小千一会儿。

  谢风晓在床旁边,眼底青黑,看起来阴郁了许多,眉头紧皱,双眼通红,几乎是表情狰狞地趴在地上画画,拿笔的手用力的爆出了青筋。

  他颤抖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看着笔下的颜色又一次消失,恍惚地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画不出,为什么为什么。”

  昔日风流不羁的少年,如今像个偏执的疯子,一遍遍画着脑海中的人,又在画消失后一遍遍问着为什么。

  从前画画对他来说是消遣,是心血来潮,但现在就是重复地噩梦。

  他几乎把自己见过的,认识的,只要还记得住的人。全都在这几年画了一遍。可每一次,每一次,画上的色彩都会逐渐消失,直至空白。

  这些年谢风晓刚开始不在意,到后来的烦躁不耐,再到不解愤怒,最后是平静和麻木。

  但如今经历了这件事,他的心境便又大不同,如今再看那色彩消失的时候,他的心如同被几百个人同时抓住,缓慢收紧,让他痛得喘不过去。

  谢风晓几乎是发狂了。

  “我画不出来!我画不出来!为什么我画不出来!”他突然弯下腰,从喉咙里发出悲痛的嘶鸣,“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啊!求求你了,让我画出来吧……我要救她啊……”

  他受不了看着爱人忍受痛苦,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日子,也受不了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缩小,憔悴。

  这种感觉无异于凌迟。

  顾时游目光中流露几丝不忍。

  “你……画几张了。”他干涩地道。

  可谢风晓没有说话,似是没听到般,失魂落魄地抱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只素白的笔。

  见他这幅模样,顾时游不忍心打扰,可是明日就是最后一天,时间争分夺秒,实在不容浪费,于是他沉思了许久,最后对他道:“……我知道还有谁能入画。”

  在他说完的一瞬间,谢风晓骤然抬起头,眼睛里爆射出精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哑着嗓子道:“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声音听起来明显的发颤。

  其他进来的朋友也一同看向他。

  顾时游点点头:“先告诉我,你画了几张?”

  “……七张。”谢风晓顿了顿又补充道,“画了江湖。”

  “好。”顾时游道,“我现在用灵力在空中想一个人,你将她的模样画下来罢。”

  谢风晓忙不迭答应。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脑海中浮现了昔日好友的脸。

  顾时游压下那点情意,运转灵力,腾空描绘了一个人。

  那人长得娇俏可爱,圆圆的鹅蛋脸,竖着两边垂髫,上面挂着垂耳的紫色流苏,对着众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

  止怜和情丝都是见过这张脸的,正是暴君本人。

  如果入画的人都跟圣水有关,且都是在未来会出现的样子,那么苏紫归一定会是其中一位。

  谢风晓与罗卦交手更多,从来没认真瞧过暴君本人,此时他的理智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执笔照着画了起来。

  画画是个精细活。

  房间里极静,没人说话,没人打扰他们。

  就连江风闲也退了出去。

  一群人留在门外等待。

  顾时游紧闭双眼,源源不断地投入着灵力,丝毫没有注意到手腕间的灵力隐隐发出红光,连惊鸿也有一丝异样,不过变动出现的实在太快,快到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而门外,一道风尘仆仆的影子回到了密室。

  “魏兰姐!”止怜站起身,“你不是在追查暴君吗?怎么回来了?”

  “我离这不远,听到你的灵力传音,立马就回来了。”魏兰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饰,“听闻你们需要圣水,我知一处阵法可以通到西华山,只是时间太久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回来的时候去试了一试。”

  她在当南国女将军的时候,只要一有空就会启动那个阵法,去找陆丘和长悦喝酒对弈。

  “结果如何?有用吗?”

  魏兰摇摇头:“启动不了,西华山就是关了,没有办法。”

  刚升起的希望被戳灭,止怜忍不住地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就调整了过俩。

  “看来目前能做的便是画画了。对了,方才时游……”她将石房间的事情同对方说了一遍。

  魏兰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地道:“暴君也能入画吗?”

  红衣女子叹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现在是半点头绪都没有了。本来谢风晓对这次解咒充满希望,还打算等小莲花好起来之后,将天御岛主的担子卸下来交给妻子,自己专心去应付皇宫。现在看来……唉。”

  李子充宽慰了几句,转头看到抿唇的江湖,赶忙圆了几句。

  止怜也反应过来,略带愧疚地道:“实在对不住,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这也绝对不是你的问题,我就是担心他们。”

  江湖点点头,没什么表情,侧过脸不说话了。

  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还有江风闲,他漫不经心地望着地面发呆,偶尔记下他们聊天的信息,满心都是石房里的那个人。

  忽然他抬起眼睛,轻轻蹙眉,将视线转移到石房的门口。

  也恰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带着面具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举起武器,警惕地看着那人。

  里面本该只有三人,这个戴面具的人是从哪儿来的,为何无一人察觉。

  而那人的目光平淡地扫过眼前每一个人,却在魏兰的身上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撤开。

  江风闲眯起眼睛,率先开口:“你是谁?”

  那人注意到了他,顿了顿,沙哑地开口:“外面来的,长悦仙子派我来协助谢风晓完成嘱托。”

  那个嘱托,自然是画九张画。

  ,

  不久前。

  顾时游正在闭眼全神贯注地运转灵力。

  有道流光突然从他的红豆手链中窜了出来,落在地上,化成人型。

  他闭着眼睛没有察觉,但谢风晓必然是看见了的。

  只是后者满心都是画画,见来人没有杀意,便将注意力转回,不再看他一眼。

  那人自然也看到了空中的苏紫归,但他并没有反应,只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又看看顾时游。便转身打开了石门,走到了外面。

  听到是长悦派来的人,他们立马改了态度,放下武器。

  既是仙子派来的人,从哪儿出来都有可能。

  魏兰就算转世也并未失掉从前的谨慎。她自然注意到了方才那一眼,那眼神复杂又有点失神。

  不禁开始回忆自己是否见过这个戴面具的男子。

  她是唯一没有放下武器的,羽毛扇依旧对着他,一眨不眨地道:“证明。”

  那男子望着魏兰幽邃的眼睛,平淡地对视,从腰间拿出了一支毛笔,同样是素白的笔杆,靠近毛刷处缠着蓝色的纹路。

  这和谢风晓从长悦拿来的笔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那支是绿色的纹路。

  魏兰见了,便也放下羽毛扇,改在面前扇动,轻轻颔首。

  这是信了的意思。

  止怜心情最是激动,看魏兰都相信了他的身份,便放下心来,急忙问道:“你要如何帮助我们?”

  那人晃晃笔,对他们道:“我符合那九张画的条件,他将我画下来,在二十三前去西华山便可。”

  “画你?可你……”李子充犹疑地看着眼前人。

  他当然也是知道入画的条件。

  可这人方才分明道他是“外面来的”,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他也是个入境人。

  但这是个月境,外来者并不是真的参与了那段时光。

  几十年前的人是画不出几十年后的人的。

  戴面具的男子显然知道他的疑惑,又将手中的笔抬起晃了晃:“用这个就行。”

  于是接下来,他们都在外面等待着里面的人画完。

  压在心中的事情终于有了突破口,一行人的脸色缓和了些,气氛不再压抑。

  魏兰走到那男子身边,同他一起坐在石凳上:“我名魏兰,敢问公子姓名。”

  对方并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地上的某个小坑,回答道:“……一个犯过错的人,姑娘何须知我姓名。”

  魏兰轻笑一声:“实不相瞒,我第一眼便觉得公子很是眼熟,不知我们是在哪儿里见过?”

  “我和姑娘从未见过,你认错人了。”他道。

  “公子和长悦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久前。”

  她问一句,他挡一句,两人聊了几个回合,却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魏兰改变了徐徐图之的方法,开门见山地问道:“公子的脸是受伤了?所以才一直戴着面具?”

  这话抛出去,两人沉默了许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对方又开口了。

  “烧伤。”

  他答道。

  这下魏兰不再问了,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便自觉转身离开了。

  她是认出我了吗?

  陆丘淡淡地想。

  放松的手,缓缓握成拳头。

  他在醉生山闭门不出,长悦突然找到他,想要他来南国之境,帮她做一件事,便是做那九张画的最后一人,让谢风晓成功画完。

  昔日恩师开口,陆丘哪儿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终于又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境外的魏兰对他送的消息照单全收,也偶尔会发灵力传信。

  但都十分简短,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有时发来的长信也都是给醉生山的,半句也没有提到他。

  可从前他们是最聊得来的。

  思及此,陆丘心中一片酸涩。算起来他和魏兰已经太久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