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参差木叶落在地上,此时已是正午。
林间一人僵硬罚站,一人悠闲靠树。
方才还能向内门弟子破口大骂的少女,此时变成了乖巧小师姐。
“所以那个人是被放到了禁区?”顾时游眉头一皱,目光竟是止不住的担忧。
许素商努力压下怪异的感觉,眼神飘忽:“就,他受伤了,我师兄救了他啊。但给他疗伤时,师兄表情特别奇怪,是那种震惊又狂喜,但还很严肃……啊, 反正很奇怪。然后他就说要把那个人带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让我们都不要传播这件事。我我我以为你不知道呢,还想用这件事警戒你。”
顾时游听完后心乱如麻,纷乱中努力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你确定你师兄说的是禁区,不是别的地方?”
说到这许素商脾气又倔起来了,坚持道:“我说是禁区就绝对是禁区,玄香门只有那里最神秘,除了门主根本就没人找得到!”
顾时游:“那你师兄是怎么进去的?”
她一噎,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语气瞬间变小,神情无措:“我怎么知道啊,师兄就是有办法嘛。”
顾时游凝视着她,许素商的大胆开骂的勇气不复存在,撅着嘴巴,委屈又紧张。
他每隔一个时辰就会给红豆发一次灵力传音,皆是石沉大海。若是江风闲一开始就进入了禁区,而那里正好有隔绝外界音信的阵法,他发再多次,对方也不会收到,更别提回音了。
去找灵鱼水玉和罗乾固然重要,但眼前禁区阵法都摆在了眼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顾时游想着先进去看一看,把江风闲带出来再做任务也不迟。
许素商经过一番脑内挣扎,颤颤巍巍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又为什么混进玄香门。但我跟你讲的话,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不然我和师兄就彻底遭殃了。”
顾时游早就收回了惊鸿,闻言莫名笑了笑。
“刚刚是我多有冒犯,感谢师姐提供的信息,一会儿也请许师姐多加照拂。”
许素商愣了:“啊?什么?什么照拂?你不放我走的吗?”
顾时游摸摸那棵树,在法阵范围内走了两圈察看,随口回答:“师姐见多识广,咒诀阵法精深,自然要多帮帮师弟。”
“不不不不不,真的。是我有眼无珠,是我骄傲自满。我跟你比起来真的很没用的。”许素商听了这话,懊悔地想捶胸顿足,欲哭无泪。
“你放我走吧,我真的超级没用,和你走一起会拖你后腿的!”
顾时游脚上踩到了一块碎石,他低头踢开,又在那里踩了踩,感受灵力波动,确定了阵眼。
“找到了。”他内心松了一口气,看向原地罚站的少女,“师姐有画阵笔吗?请借我一用。”
玄香门主修阵法符诀,稍微深奥的阵法或是资质不好的弟子,都需要用画阵笔作为媒介,辅助灵力画阵,越高阶的笔,成功率便越高。
然而这东西贵得离谱,也就内门弟子门派会支持最低档的,外门连摸的机会都没有。
顾时游仗着天赋好,时常用树枝,剑鞘,或者干脆用手就画了。
这玄天门到底是禁区门阵,他也没有神通广大到这般地步。
许素商像一个被坏人欺负的小女孩,不仅吓坏了她,现在还要抢她的东西。
她心里难受的要命,面上不情不愿地将画阵笔双手奉上。
“师弟您请用,想怎么用怎么用。”她泪汪汪地道。
顾时游失笑,坦然接过了画阵笔。
那笔做得很精美,笔杆上有青色线条。
闭上双眼催动灵力,在最开始的那棵树木上提笔,金色的灵力变为线条,腾空浮现,他闭上双眼,握紧笔杆,开始大幅度画解阵法,金线龙腾虎跃般从笔下跳出,行云流水的画完了繁复的咒语。
顾时游睁开眼,眸子因灵力覆上了一层金色。
许素商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失神。
下一刻便眼前一黑,失重感骤然传来,心还提在地面上,脚已经坠了下去。
被水包裹的窒息感砸了过来,顾时游一时不察,猛然喝了一大口咸涩的水。他冷静地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发现自己在水中。
玄香门禁区在水中?
顾时游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他看到头顶有闪动的光源,立马手脚并用游了上去。
水面越来越近,他仰头浮出,大口大口呼吸,头发乱成一团,水珠沿着发尾滴答滴答连成了线。
他狼狈地转头,发现许素商坐在岸边,正施着烘干诀,小小的脑袋东张西望,仿佛对这里有极大的好奇。
“这里是哪儿里?没想到玄天阵下面还有这么个地方。”
顾时游无言,快速游到水边,踩上了石阶,与此同时,惊鸿终于重新感受到了剑灵的联系。
看来江风闲确实是在这里了。他心松一口气,待到站稳,抬起头,这才有心仔细看看这环境。
这是一间看起来十分眼熟的房间,四周都是石壁,墙壁上放置着照明的灵石火把。
顾时游莫名眼皮一跳,坐在岸边蹭许素商的烘干诀。
他拆下湿漉漉的发带,随口回答:“这里是玄香门的禁区。”
“玄香门禁区?!”少女大吃一惊,转头又看了看,不可置信地道,“禁区就这?就这?就这样?”
这和她想的满室财宝秘籍不一样!
顾时游:“……”
十三岁的孩子确实是叛逆的时候,进了自家宗门禁区,居然没有半点心慌的吗。
“你早知道这里是禁区!”许素商忽然兴奋,“所以你进来是为了那个漂亮男人吗?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顾时游眼角余光瞥了瞥她:“朋友。走散了,我来找他。”
少女看着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兴冲冲还想再挖出点什么,被顾时游一个问题打断。
“你师兄是谁?”
许素商蓦然定格,默默闭上嘴不说话了。她一说话就容易露馅,既然如此就干脆闭着吧。
顾时游只是想让她安静,并不在意她的回答,等衣服干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查看石壁。
对于许素商的师兄,他内心自有考量。这人必然地位不小,不仅有进入禁区的方法,还能一发令下,让整个宗门都对相关时间缄口不言。
不过暂时这些都没那么重要,眼下最紧迫的还是找到江风闲。
据少女所说,他受伤了,还昏迷了。
顾时游眼神深沉,昏暗的灯光下有一刻看起来漠然阴暗,与平日阳光精神的少年大相径庭。
不过这种表情没出现多久,很快就冲散了。
徐素商在后面好奇地摸着墙壁。
他抚着碎发思考良久,手上惊鸿在微微发颤,仔细感应了一下,走到一面墙旁。毫不犹豫翻涌灵力,直接轰出了个大洞。
“砰!”
巨大的响声让徐素商吓了一跳,她转过头,看向那个洞,里面赫然是另外的石间。
她兴冲冲地道:“果然别有洞天,我就说玄香门禁区怎么可能这么寒碜。”她随即疑惑道,“但这门是怎么坏裂的,我刚刚看到时候还好好的啊。”
顾时游没说话,皱着眉跨过了石洞,一言不发顺着剑灵感应的方向又是一剑。
碎石掉落,灰尘漫天,许素商还没反应过来,顾时游进了那个石间又开了第三个洞。
“啊,原来是直接粗暴地破开的吗。”许素商瞪圆眼睛,看着他流光溢彩的佩剑,内心一阵复杂。
少女一路跟着他走,中途穿过了十几个人造石洞,角落里堆放了各种奇怪的书籍和药材,还有一个房间挖了个空池子,他们愣是脚都没停下。
她傻傻地摸摸洞上的裂缝,喃喃道:“一口气开十几个洞造路,师兄能做到吗。这么可怕的灵力在我们宗是不是屈才了。”她神情恍惚,一路走过来,觉得自己和外面的黄大沙都是傻蛋,以为进了内门就算名列前茅的天才,殊不知人家刚进宗的外门弟子,随手就能将他们炸成渣滓。
许素商想起在外面时还大言不惭地要罩着他,此刻心里羞耻地扭成了一团。
顾时游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他此时手握着神剑,感受着那愈来愈近的联系,心中有几分雀跃,嘴角止不住地一点点扬起。
站在最后一面石壁时,顾时游轻轻歪了一下头。感受到了不太对劲的灵力波动,若是以前的他会稍微谨慎些,起码不会将墙破开莽进去。但现在的顾时游并不像管太多,见江风闲的心情占了上风。
轰!
马尾随风后扬,顾时游毫无惧色,大步跨了进去。许素商隔着大洞,好奇地左看右看,蹦跳着进来了。
这间房意外地独特,它角落里放了些灰蒙蒙的东西,头顶是照明的光鱼。
顾时游一颗心忽然紧张了起来,他环顾四周,终于在一张石板床上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红豆!”他担忧地跑过去,将躺在床上的人扶起来。
江风闲闭着双眼,略有侵略性的容貌变得柔和,两颊有些粉色。
顾时游抱着他,内心焦急,用灵力在他身体里走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没有问题却醒不过来,才是最要命的。
许素商悄咪咪走了过来,看着江风闲两颊的粉色,意外地愣住了。
“这是中咒了?”
顾时游这才想起来她的存在,沉着脸道:“他怎么受伤了,为什么昏迷,又中了什么咒。你跟我一五一十的说一遍。”
他恶补一晚上的知识,也只能记住这个时代的阵法灵诀,关于境妖的咒实在是来不及。但许素商不一样,他们咒符阵诀都得铭记于心才能进入内门。
因此少女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叫红豆的男人,中了情咒。
“当时他从一个境中掉出来,满身狼狈,应该是参与了一场恶斗。师兄就把他带了回来,给他施清洁诀看伤势。但看着看着……师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他眼神特别狂热兴奋,嘴上说这是他见过最神奇的灵器,一定要保存起来,归玄香门所有。然后,我们就问他什么意思,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又过一个时辰,这人已经不见了,被师兄送进了禁区。”
顾时游越听越凝重,如果他没有猜错。许素商的师兄应该是看出了江风闲的剑灵身份,想要保存在玄香门禁区据为己有。
“总之他昏迷跟师兄跟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出来的时候就一直这样。”许素商解释道。
“那他中的是什么咒?”顾时游问。
她开口,刚要说出情怨女,突然身旁一阵闷响打断。
两人同时去看声响处。
一只巨大的黑色狐狸,正抱着一个巨大的葫芦,其中散发着阵阵香气,一步一步走进来。看到两个踏入地盘的外来人,疲惫的眼神骤然变得尖利。
他伏在地上,龇着尖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敌音。数量客观的尾巴坠在身后,粗略一数,竟有九尾!
九尾狐妖!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初遇到仙灵时,它也只有七尾,这便可以称之为大妖了。现在这九尾黑狐,只有在甲之上的仙级水境才会出现。
原著中的顾时游便是为李子充采药困死在了仙级水境。
场上的人可不够他一爪子拍的!
黑虎的攻击已经近在眼前,顾时游迅速将江风闲的肉身抽回剑中,催动灵力抵挡。许素商反应急快,立刻追加防御诀。
那爪子看着轻飘飘,落下来的时候却能感到千斤重。
顾时游被力量击的退后几步,面露痛苦之色,双臂失去了知觉。
“走!快走!”
许素商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她今年不过十三岁,但面对危险时极为冷静,立刻后转手势,强行给两人施加了疾风诀。
随后立马转身沿着一路轰开的石洞回去,经过第四个洞口时,顾时游停下脚步,身体一转朝着另一方向奔去。
许素商看着他背影,心中焦急,挣扎了一瞬,咬牙跟了上去。
他们进了一个石壁长廊,顾时游凭着记忆找到一处石门,不顾手臂锥心之疼,拉开了门缝,两人挤了进去。
石门里的空间很逼仄,几乎是要蜷缩起来。
劫后余生的心情笼罩了他们。两人大口大口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素商抹掉嘴角鲜血,全身都在颤抖。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刺激过。”
黑暗中顾时游的额头上满是细汗,他喘着粗气,双臂疼的几乎麻木。
好消息是黑狐并没有对他们纠缠到底,坏消息是,顾时游拿剑的右手脱臼了。
他苦笑着将头靠在墙壁,等待着恢复力气。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石门?”
顾时游胸膛大幅度起伏:“因为我来过这里。”
是的他来过这里,在少年会水境的石府中。
从进来的一开始他就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熟悉。看到了那张石板床和角落里的狐狸肖像才确认这件事。
他记得当初这边的石壁走廊上面刻的是南国预言,而在其中的某出有一道很不起眼的石门。于是他铤而走险,拐角藏进这里。
顾时游问她:“你会接骨吗?”
“你手脱臼了?”许素商担忧道,“我会的,你把脱臼的手递给我,我帮你接上。”
顾时游的左手一直颤颤巍巍,不听使唤,在这种情况下,他很难将手臂精准的接上去。
他在试探,也在赌,赌许素商不会伤害他。
黑暗中清脆的骨骼声音响起,一股巨疼直冲到大脑。顾时游死死咬着牙,将所有疼痛闷到喉咙里。
待最疼的那一阵子过去后,他脱离得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汗涔涔的。
这里狭小没有光线,伸手不见五指。很像红豆口中手链最初的样子。
顾时游失神地发着呆,力气在慢慢恢复。
空间里只有沉沉的呼吸声。
许素商想了想,突然出声:“你说我们该怎么出去啊。”
顾时游舔舔发干的嘴唇:“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等伤势缓过来后,我会画传送阵法。”
他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在赛考中准备了阵法,只要这边画好启动立刻就能回去。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顾时游努力想点别的东西,来分散疼痛的注意力。
不知怎得,他突然就想起了原著的剧情。
在那本书里,根本就没有江风闲和南国暴君。全篇都围绕着李子充和男配的感情线推动。
顾时游看的不多,于是就努力回想他看过的那几章。
他漫不经心地回忆了一遍里面出现的人物。李子充,李子充的母亲,救了他们的贵族子弟,以及以折磨他为乐的师父罗乾……
等等,谁?
罗乾?李子充师父???
顾时游猝不及防睁开眼睛,心脏砰砰狂跳。
罗乾的玉石是长辈留下来的,如果他大胆联想,那个长辈不会是女将军境里的罗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