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中的时间变化与外面无异,此时烛火照应着建筑,更显出这楼阁的精美。

  他们三人交流信息,寻找出去的路,却一无所获。

  魏幽兰望着那楼阁,脸色平静,却沉默了很久很久。

  两人同样眉头紧锁,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却依然打不破长悦下的禁制。毕竟他们与长悦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

  就在两人都无计可施的时候,魏幽兰突然开口。

  “若是不出意外,我是否真的会一直困在这里。”她问。

  魏幽兰望着头顶的星空,发丝搭在肩后如墨般倾泻,眼底深邃闪亮,仿佛星辰倒映。

  顾时游想起故事的结局,心情有些低落,他无意打击,却并不想欺骗这位将军。

  沉默便代表了默认,

  魏幽兰忽然轻笑一声,眯起双眼:“既然如此两位不如先帮我实现其他愿望,比如拆了这几栋楼。”

  “真的要拆?”

  “没错,我就是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

  魏幽兰以扇遮面,眼神精亮,流露出一丝激动:“我看的出两位修为不浅,拆个建筑应该不在话下?”

  江风闲礼貌道:“那是自然。”

  顾时游歪歪头,二话不说抽出佩剑,含着笑意走上前:“乐意为您效劳。”

  磅礴的灵力再次涌动,金红色的剑意一道一道携着万夫莫开的气势击向建筑,顿时碎石滚滚,墙瓦上留下深深的剑痕。

  若是其他人看了必定会大呼可惜,如此巧夺天工的建筑居然就这么被破坏。但魏幽兰只觉得心中快活,血液沸腾,犹似清风拂过胸膛。

  顾时游腾在空中,马尾与衣角无风自动,少年的眉眼清秀俊逸,比在皓月宗苦修的时候多了几分稳重,江风闲在他的旁边搞破坏。

  楼阁建筑很快就变成了一堆废墟。顾时游和江风闲额头上冒出了汗,但眼底是不可名状的兴奋与快意。

  偶尔当一回熊孩子,确实爽啊。

  魏幽兰也看得十分满意,走到顾时游面前,神色坦然道:“仙人会变火吗,借我一簇火苗变好。”

  灵火诀顾时游还是会的,当初还用它照明过。

  魏幽兰捧着一簇动感小火苗,双眼倒映出火焰轮廓,惊道:“好可爱,还不伤手啊。”

  她高高兴兴地捧着火苗,朝废墟中一扔。

  法阵中没有风,火焰越烧越旺,转眼就变得有人一般高。三人静静地看着,看着小火苗变成熊熊烈焰,毫无感情地吞噬着一切。

  魏幽兰转身,冲天的烈火在她身后跃动。

  她的脸被热意蒸的脸红,突然对他们灿然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决绝和期待。

  顾时游脑中便跳出重重警戒,惊吓着往前。

  若是境主死了,他们便也出不去了。

  谁料魏幽兰并没有跳入火中的想法,而是远离几步,弯腰笑了起来。

  “骗你的哈哈哈哈哈。”

  顾时游:“……”

  “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个舞姬是干什么的。”魏幽兰笑了一会儿后直起身,嘴角微扬望着他们,“我要听实话,勿要含糊其辞。”

  兴许是被方才那个举动吓愣了,兴许是她后半句话太有将军威严,顾时游想了想,将舞姬阻拦他们出手的事情说了出来。

  魏幽兰听后若有所思,问道:“这也是长悦派来的?”

  江风闲应了一声。

  顾时游却突然福至心灵,瞳孔轻缩,一个早该想到的答案浮现在眼前。

  因为魏幽兰方才求死的举动,让他顿时将所有的线索连接在了一起。他也终于知道了长悦的用意。

  无论是让舞姬阻挠还是在楼阁阵法外面下禁制,都是长悦在向魏将军索求代价。

  她是在逼魏幽兰求死。

  将军当初找长悦是为了不嫁给王上,一辈子困在皇宫中。

  这是她找长悦的初心。

  而此时此刻的魏将军与当初的处境一样,被囚禁在了楼阁阵法中。这时候她又会作何选择。

  如果魏幽兰贪生怕死,愿意永远待在楼阁中,那便是失去了初心,长悦不会再理会。

  而如果魏幽兰选择了“不自由,毋宁死。”那么长悦就会降临,喂她喝下南国的圣水。

  陆丘曾告诉他们,南国的圣水也名忆酒,饮用者必须在身患重伤,九死一生的状态下,还需要有死生无畏的态度。

  喝下后会记起前世,转身后还能保留容貌和记忆。

  这便是另一种永生,便是长悦索求的代价。

  何其可怕的一盘棋,她将什么都预料到了。就连他和江风闲两个意外,她也牢牢地把控着,不让他们干预局势。

  “若干年前,我看书上说一路向西有缘者能寻到仙子,仙子会为有缘者下一盘棋,满足他的心愿。我一心想着脱离皇宫,历经千辛万苦想尽法子才从宫中偷偷溜出来。本望着就此远走高飞,不承想宫外也是险恶之地,那时不懂人心被骗的团团转,差点倒了大霉。”

  魏幽兰平静地诉说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掠过了出宫后的艰难。

  “也是那时才明了王后……不,太后娘娘对我的庇护。但让我回到皇宫中,又是万万不可能的。人间很热闹很盛大,百姓可以嬉笑怒骂不用谨小慎微,这是在宫里看不到的。有个卖烤鸭的小贩儿子很可爱,听到我肚子响还给我偷了一只鸭腿,他爹看见了将我俩都骂了一顿,却在赶我走时塞了几枚铜板。”

  那时她刚从一伙恶人手里逃脱,身上值钱的全被套走了,衣服破破烂烂,小脸脏兮兮的,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清澈淡定的。她见那卖烤鸭的小贩凶神恶煞,还以为要挨一顿打,谁知道竟被递了铜钱。

  “我用那钱换了大白馒头,一路向西,想求一个缘分。幸运的是我遇见她了,不幸的是那盘棋我赢不过她。我心中绝望,却不敢表现出来惹人生厌,只好将棋盘整理好,也算是感谢这次相遇的缘分。所幸她留住了我,说愿意为我下一盘棋。天知道我那时有多高兴。所以我一定会偿还她要的代价”她语速不快不慢,像在诉说一个故事。

  顾时游终于意识到,魏将军不只追求自由,亦是个记恩的人,从前的一只鸭腿,几枚铜板,甚至虚无缥缈的缘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魏幽兰盯着顾时游的腰间,轻声道:“求她相助时,我问过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一生才算惊艳。”

  “她说,平生够险才算够惊艳。”

  说罢她趁顾时游空挡,一把抽出了他的剑,横在脖子上,可神态仍是那样的自然,仿佛拿的只是一根羽毛。

  “魏将军!”顾时游大惊失措,“你何必如此,我们还是有机会出去的,等到庄元尧进来,我们胁迫他说出咒语便可!”

  魏幽兰失笑,摇摇头道:“他知我念着往日恩情,下不去手。他是个凡事都要拿捏在手心的人,决计不会放过我。我想仙人也猜到了出去的办法,还请不要阻挠我。”

  听完这话,刚要动手的江风闲停下,看了一眼满脸凝重的顾时游,散去手中蓄起的灵力。

  “长悦口中的永生我并不抱希望,只是想着既没了身体上的自由,生与死还是有选择的。选择死去,便是保持了初心,也算是偿还了长悦的代价。”她横着剑,在火焰前面笑的真诚,“我这一生虽有波折,但远远算不上惊艳。我有一身武艺,可惜用来摧毁他人的家园,却没救过近人,若有下辈子,我倒是想当个逍遥客,吹笛抚琴走山水。”

  “冯堂不想让我受到威胁,甘愿撞上王权的刀,他尚能因信念做到生死无畏,我一个总将军又怎么能丢人。只是对不住时游,我的选择却用了你的刀。”

  她歉意地笑笑,动动双手决绝地划破了脖颈。

  顾时游皱着眉头,不忍地闭上眼睛。

  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她的发丝划在空中,余光见到的是自己腰间的羽毛扇。

  她的平生走马灯花似的掠过,前半生是小心翼翼,后半生是杀戮尸体。唯一发着光芒的白点,是那一年仙子撇过来的冰冷视线。

  如果,死之前能再见她一面也不错。

  如果魏幽兰不在了,没人陪着下棋,长悦会不会感到丝丝的空缺。

  魏小姐没有对手,望着棋盘会感到索然无味。

  不知道仙子会不会。

  她倒在地上,望着繁星,感到血液的流失,嘴角溢出鲜血,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世间沉寂,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耳朵里只留余尖锐的鸣声。

  江风闲心情也颇为低落,眼神瞟向旁边的少年。

  顾时游神情紧绷着,死死望着天空。

  他在等。

  等魏幽兰的缘分。

  幸运的是她等到了。

  仙子一身白衣,满身清冷,手拿一条桂花枝,在月光下一步一步从两人身后走出。

  他们一惊,同时退了几步,目光随着她移动。

  长悦没看两人,垂着长睫,径直走向了倒在血泊的人。

  蹲下身子,凝视着女将军娟娟冒血的脖颈,用手中桂花枝扫过那狰狞的伤口。

  淡黄色花瓣立马染上了血红,最后融在了那片伤口。桂花香缠绕着酒香,那血迹斑斑的身体逐渐发起了微弱的光。

  长悦在她身侧,静静看着魏幽兰的变化。

  “老太婆还真来了。”江风闲偷声道,“不是说要用圣水吗,这破树枝一扫就好了?”

  顾时游看着那桂花枝刚要说话,长悦倒先开了口。

  “她已经喝过忆酒了。”

  “喝过了?可我们一直在她身边根本没看到……”顾时游突然住声,想起王上逼魏将军喝的那杯酒。他想起刚进宫时,从身边匆匆走过的扮成舞姬的小芳。

  “是她换的,庄元尧以为是软筋散。”她冷声道。

  魏幽兰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听见声音,她只觉得身体传来一阵可怕的疼痛,如同千斤碎石于高空往身上坠落。疼的让人想大叫翻滚,但她什么也不能做,连表情都动不了一分,只能默默忍受着。

  长悦在她耳边轻柔道:“熬过这遭便有了灵力,陆丘正在谋反,去或不去,便看你了。”

  不去,便可带着一身灵力出阵法,从此海阔天空任鸟飞。

  去了,不仅要与昔日好友拔剑相向,还要拼着刚重生的性命对上暴君。

  这也是她曾说的。“是否与陆丘对上,取决于你。”

  但魏幽兰也说了,“只要她一日是南国的将军,夕国来犯就必定会站出来。”

  躺在地上的人睫毛颤了一下。

  顾时游望着长悦冷淡的脸庞,实在忍不住:“晚辈有疑,想向仙子求解。”

  长悦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他们,江风闲发现她的目光闪过一死柔和。

  “有疑?问我为何会纵容陆丘让暴君现世?”

  顾时游一愣,五味陈杂地点点头。“仙子神机妙算,一定知道陆丘耍的小动作,您为何不阻止呢?”

  “暴君必然会出世,出自陆丘之手,赢的可能更高。”长悦淡淡道。

  “这也是您的一盘棋?这发生的一切都在您的意料之中?”顾时游震惊地看向她。

  长悦不语,慢慢扫视着他们,最后指着江风闲问:“他叫什么?”

  江风闲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里怒骂老太婆,看在顾时游在场的份上,嘴上不耐烦地道:“江风闲。”

  长悦十分明显地一怔,她是个喜怒不外露的人,这样的神情在她脸上极为罕见。随后她竟嘴角上扬,轻轻笑了一下。

  “好名字。”

  “仙子认识他?那可晓得他的身世?”顾时游急忙道。

  “知晓,但你现在知道还不是时候。”

  长悦直起身体,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悠悠道:“她要醒了。暴君之事,你们可以帮她,等此事了结,你们也能出境了。”

  话说完就要离开。

  顾时游和江风闲听后同时一呆:“您知道这是在境中?”

  长悦恍若未闻,刚要施法离开,又想起什么,在两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去而复返,叮嘱道:“你们在陆丘那还剩一个问题。记得南国的后半句预言,问点有用的。”

  说完就地化成光点散开了。

  两个人同时向前伸出了尔康手。还没消化完这一环扣一环的信息,魏幽兰已经睁开眼睛起身了。

  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眼睛比从前更加神采,她的笑容依旧温婉,头上的发簪掉了一地,华美的衣裙遍是血迹。

  魏幽兰抽出腰间羽毛扇,黄色灵力注入,羽毛扇变成了一杆长枪。她提着枪回头道:“长悦已经把禁制解开了,两位仙人,我们走吧。”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

  走出阵法时,皇宫已经四处起了火,金灿灿的建筑变得焦黑丑陋。

  魏幽兰眼角一凌,枪尖旋转,快准狠杀掉了一个夕国人,又在三招内杀了其同伴。

  她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皇宫是不用我们拆了,还得去护驾。”

  二人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后魏幽兰拦下一个侍卫,随手扔了块铁牌子,让他去骑马去宫外附近集援兵。

  又轻车熟路的去了另一个方向。

  不等身后两人询问,她直接道:“据我对陆丘的了解。他很有可能将王上制住,逼他在下面跪着,看自己坐龙椅。你们别这个眼神哦,他真做得出来。”

  “毕竟,知己知彼”魏幽兰侧身回枪,将枪头插入敌方身体,又迅速抽出弯身在背后旋转一圈,捅入后方偷袭者。长杆枪被她舞的虎虎生风,游刃有余解决了一圈士兵。

  衣裳血迹斑斑,却无伤的温婉女子,甩开杂乱的前发,双眼奕奕有神地笑着道:“百战不殆!做将军的最懂了!”

  而情况也如她说的一样。

  陆丘还真坐在龙椅上大笑,庄元尧被两边夕国人押在地上,气得咬牙切齿。

  可当两人看到魏幽兰时,便都傻住了。

  陆丘表情复杂,而王上比他更复杂。

  魏幽兰含着淡淡笑意,一身血迹,来到庄元尧的身边。

  王上的目光有愧疚,有感动。

  他的幽兰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即使自己这么对她,她依旧不计前嫌的赶过来救他。

  他如今落魄这般,她还能对着他笑得这么柔软。

  这让他庄元尧如何放的了手啊。

  魏幽兰几枪将夕国人处理,然后温柔的对王上道:

  “我***你***,你***就是个*****,骂你呆驴还便宜你了,我们军营里的一头驴都比你聪明的多了。你***,*你**,蠢得跟***,我****。来不及去王后娘娘灵牌前骂她,就在这一起骂了吧。我去你*的!再说一遍!我去你*的!!!!”

  用词之不堪入耳令人叹为观止。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笑着说的,那婉约的气质和说出的脏话形成强烈又诡异的违和感。

  王上:“……”

  他傻傻地仰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此时全场都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美人骂娘。

  笑话,她魏幽兰从军几年,什么脏话俗话没听过。军营里那些士兵对她一个女子可是什么淫话都说得出口。

  魏将军耳濡目染,即使从来不说,但不代表她不会!

  江风闲开眼界的摇着脑袋道:“啧啧啧,真够难听的。世间居然有如此羞辱人的法子,我真是学到了。”

  顾时游急忙转过头:“你学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