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游能得出这个结论很简单。
罗不幸不惜夜晚只身去城西还带他们去妖兽墓地，就是为了杀妖，而且晚一日都不行，这件事情有重要意义。
但他却极力阻止苏紫归他们杀妖兽墓地的妖。十有八九这的妖不能乱杀，不然可能会有兜不住的麻烦。
他的确很会编故事，连顾时游都差点被骗过去。
想要谎言要人信，七真三假得人心。这人说的话里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真的，只是一些作恶的关键点被糊弄了过去。
比如——到底如何才能成为修士。
顾时游他们都先后问过这个问题，罗不幸却总是避而不谈。而问题的答案，必定和杀妖有关。
“先去一趟城西，再去一趟皇宫。”
城西和皇宫环境天差地别，唯一相同的点便是有妖，公主是大妖，村民是小妖。
罗不幸还说公主把妖气传给了许多百姓，大约就是城西的村民。
省去一些苦肉计和为自己辩驳的废话，梳理到这里已经很明确了。
他们成为修士的办法便是去城西杀妖。杀什么妖呢，由城西百姓化成的妖。
他们通过公主，将部分族人变成妖，再在夜晚杀掉，来获得灵力。
这就是他们成修士的办法。这也能解释幻境中境妖朝皇宫走，毕竟他们成为境妖的源头就是公主。
不过其中也有疑点。
罗不幸分明已经是修士了，为何还要再杀妖。他可不信什么生病迫不得已迫不得已的屁话，但也隐隐有了些猜测。
凡人吸收天地灵气并为之运用，方成修士。用人话说，能不能当修士全靠天赋，不行就是不行，没有灵脉还强行吸收灵气，会爆体而亡。
罗卜幸等人靠这种邪门歪道修炼，怕是有“保质期”。这些灵力是强行附着在他身上的，终有一天会散去。
就是不知道这“保质期”有多长了，一年？三年？
顾时游觉得可能更短，所以他们才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杀妖，继续维持修士的身份。
否则灵力散去之时，可能就会被污染成为下一个“妖”。
在梳理来龙去脉时，他屁股一直坐在棺材板上，火苗在周身撒下光芒，那张俊脸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冒犯人家的觉悟。
连红豆都看不下去了，催促道：“你坐在棺材上干嘛，剑在里面呢，快开棺啊。”但和别人看不下去的点不太一样。
顾时游闻言灵光一闪，下意识看向手腕，他记得红豆能看到空中由怨念化成的“气”，似乎能提供一些线索。
于是他急切的问：“红豆，你在这里能看见‘黑雾’吗，就像我们在皇宫里看到的东西一样。”
他想起红豆在皇宫里十分不适，因为那里怨念聚集，在这里也很少说话。
谁料红豆狡黠一笑，声音虚弱却扬着声调骄傲道：“我能看见啊，我都能看见。但在皇宫里的仇我还记着呢。我能看见，但就不告诉你。”气死你。
顾时游：“……”
他抿唇，强行抑制住向上扬的嘴角，但没忍住，还是漏了一丝笑意。
红豆……真的很聪明。完全，没发现他已经回答了别人。
“你笑什么？”红豆摸不着头脑。
顾时游：“没有，我没笑。”
“……你就是笑了，你肩膀在发抖。”
少年扶住额头，清俊秀气的脸埋在黑暗里，但肩膀还在轻微颤动。
说实话他其实笑点没那么低。但红豆真的是太笨太好玩了，他与他对话特别像在逗五六岁的幼子。
“我没笑，你看错了。”
顾时游发现有时人越想憋笑，就会发现原本一般好笑的事情突然变得十分有趣。
红豆有些恼了：“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顾时游：“我没……噗嗤。”
他在这里与红豆斗智斗勇。嘴角颤颤巍巍如同被电流袭击了，丰富的表情被另一人尽收眼底。
李子充站在一旁心情复杂。
他不理解坐在人家棺材上就这么令顾时游开心吗！
看不懂，真不懂。
*
苏紫归他们如今早出了妖兽墓地，在城西村助罗卜幸杀了只妖，当然是把妖弄个半死再扔给他自行解决。
罗卜幸为了圆之前的慌，杀了妖获取灵力后装模作样掏出妖心装好。在这过程中叶和田一直转头回避，自从直到妖兽墓地的妖是人变得后，他就没再出过手。
三人现正在往皇宫赶路。
罗卜幸在闭塞的城池里长大，自然不知道外界赶路还可以御剑。
他还在心里美滋滋地想，只要到达皇宫找到公主，那他这半年便无忧了。
一想到公主，他脏兮兮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
最近公主越发不乖了。
最明显的便是城西村民夜晚化妖后，变得焦躁起来。昨晚他竟然差点死在那，弄的一身狼狈。
真是有惊无险。被妖怪杀了可复活不了。一定要给公主吃吃教训了。
还有这些外来人。
罗卜幸一边慢吞吞走，一边偷瞧衣衫整洁的二人，心里盘算着什么。
这些年霜雪国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修士每隔半身上的灵力就会散去，这时他们会先去城西再去皇宫恢复灵力。这已成了许多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以，皇宫的大门才会如此好进。
皇宫里的侍卫并不是用来保护皇宫，相反他们会定期给公主放血，至于放血前会不会对她做点什么就不清楚了。
这血会洒遍全城。届时身上没有灵力的人便会被血里的妖气侵染，在夜晚化为妖怪。
只有被公主血感染的妖怪，杀掉以后才会获得灵力。
他们白日是人，夜晚是妖。但变成妖后并不会像修士获得很大的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霜雪城里的人，要么是修士，要么是境妖。
虽然妖怪遍地都是，但他们一般还是会去城西，因为那里的妖源源不断，死去的妖会在城西的妖兽墓地复活。
城西的村民平日里什么也不用干，只要等着在夜晚被杀就好了。
相当于是一个活人“猪圈”。里面的人被圈养囚禁在村里。
也别想着逃，逃就会在人形状态下被扔到妖兽墓地，那里游荡的妖兽会一拥而上，将人活活分成碎片拆吃入腹。
因为被妖怪杀掉可复活不了。
其他妖还要保证霜雪城运转，他们还是需要工作，像是顾时游他们第一天遇到的茶小二。
可这些“人”也并不是完全安全的，他们白日劳动，夜晚化妖时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些人可以对他们无所顾忌的打骂，忽然开心了打一巴掌，忽然生气了朝肚子踢一脚。
可这样他们还得迎上去，像狗一样跪着求饶，或是笑嘻嘻的说“大爷打得好。”
若是哪儿天疏忽惹到了修士，可能会直接被拎到城西村里，当晚就被修士杀掉。
复活后继续待在村里，等待着下一次死亡的降临。
霜雪城里的“人”可以被随意对待，有点姿色的少女可能当街就会被修士拖到巷子里，在令人窒息的阴暗处，满身褴褛。
若是敢拒绝反抗，最大可能性便是先奸后杀。受了这样的欺负是没处伸冤的，被玩完后吐一口唾沫，直接扔到妖兽墓地喂同类也不算稀罕。
但妖兽墓地的妖不能乱杀，杀一个血腥味会引来一群。灭了一群后还会复活一群，杀不完的。
所以罗卜幸才会阻止他们在墓地杀妖。
霜雪城的人出不去，修士为了不变成妖，便会时常去城西走动。有不少“人”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暴起杀同类，来尝试变成修士的一丝可能。
这样的国度早就疯了。
疯了好些年。
可这时城里竟然来了外面的修士。
这些人跟霜雪城里空有灵力却不知招式的假修士不同。他们很厉害，可以空手变出火苗。和以前话本子里写的仙人无异。
从前他很希望外界有人来拯救他们，希望的发疯。
但现在……
此时正值清晨，灰蓝的天堪堪能照路，大道旁的商店小巷，皆是安静的可怕。
他们就走在这大道上，由仁兄开路。
罗不幸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朱红建筑，心想。
他们早就不需要人拯救了。
这些外来人必须得留下，绝不能出去，得跟他们一样在苦海里度日。他们也得尝一尝，失去希望的痛苦。
同化他们有两种办法：公主血和杀妖。公主血只能感染没有灵力的人。那么剩下的方法，就只剩杀妖了。
修士杀完妖后要去皇宫里靠公主把妖气转换成灵力，否则不出一天就会变成妖。
他们必定不清楚如何转换，最后只能挣扎着在夜里化为毫无理智的妖兽。
罗卜幸琢磨着如何哄骗他俩在路上亲手杀两只妖。可惜现在这个时间，霜雪城的百姓还未完全化成人形，是决计不会出门的。无论做点什么都稍显刻意，会打草惊蛇。
他看着叶和田手上唬人的大棒槌，只好暂时歇了这个想法，待去了皇宫后再寻机会。
说起来，今日就是侍卫们撒公主血的时间呢。
叶和田拎着武器走在前面，突然身形一顿。
苏紫归带着不解的眼神看向他 ，似乎在询问为何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左右晃晃脑袋清醒，回道：“……好像看到了故人，兴许是我看错了。”
他刚刚似乎看到了白露城主……也就是约他去酒楼的故人……
眼花了？
大概是看错了，城主许久都没音信。
最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谁都不告诉，沉迷装凡人摆摊卖法器，还不许他戳破。
真是搞不懂啊。
一行人没在意这小小插曲，若无其事继续前行。
不远处的建筑背后，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躲藏在那。
这女子一身素衣，发间插着一只莲花玉石簪。那玉石看着并不多珍贵，不过是凡间路边摊上的玩意儿。她周身气质不凡，清冷淡雅，看起来二十左右。
眉眼间有一抹艳丽朱纹，像是天然的花钿。
若是顾时游和仁兄都在这儿，怕是得一个指着骂奸商，一个行礼喊城主。
她便是白露城主，也是立秋时分将红豆手链卖给顾时游的摊主，秋月。
秋月凝视着掌心的红色鸟形玉石，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