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说宴瑾扬的中学时期有什么后悔的事, 那第一件就是,在邻居家那个小仓鼠一样的少年过来送点心的时候,因为过于紧张没做出表情,把人家给吓坏了。

  小仓鼠脸颊还带着婴儿肥, 明明是身材纤细的少年, 但怎么看怎么可爱, 嫩得像一块小奶糕,偶尔在电梯里遇到他, 便迅速染上了绯红, 躲闪着眼睛还忍不住朝他偷瞄的样子,让他总是想伸手去捏。

  他是一个靠面子维系尊严, 很“装”的人,因为父母都是各个行业的佼佼者, 他作为他们的孩子,从小被无数的人要求优秀,听过无数“把优秀变成习惯”的鸡汤,时间一长,他对外的形象就真的变成对一切都轻描淡写稳如泰山,习惯优秀的人。

  也是因此, 在无意中发现性向跟别人不同时, 他就做好了独自过完一生的打算,

  但从对路微一见钟情那一刻起,幻想中的人有了脸,热血上头,以至于可能来自父母或社会的所有阻拦,必须优秀的面子,都变得完全不重要了。

  那是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感受, 看到他就觉得开心,总是制造偶遇,却不敢开口打招呼,痛恨自己胆怯的同时,又因在同一个空间而侥幸,就连做梦的对象,都是那个软绵绵的少年。

  装了十几年的少年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成高冷男神,在那张不怎么会笑的脸下,他的感情热烈强势,高兴的时候会激动得挥拳,难过的时候也会抱头撞墙,遇到喜欢的人,就疯狂想和他在一起,少看他一秒都不行。

  在这种有意无意的关注下,他知道了少年喜欢吃形状精致的小蛋糕,喜欢收集所有能称作“系列”的东西,知道他喜欢穿米白色的艺术T恤,知道他会因为怕冷在冬天包成一个小棉花球……

  可惜不能把对方带入歧途,暗恋终归只是暗恋,他把这场要将自己点着,却只能藏进冰层下的暗恋写进游戏,安慰着自己,这才是理智的喜欢人的方法。

  他痛苦又甜蜜得喜欢着,直到他逐渐发现,少年似乎对他也开始有点关注了。

  大概是正常人比面瘫脸更难隐藏情绪,路微偷看他时的小动作,眼神躲闪时的小表情,都被同样喜欢偷看的他捕捉到了。

  他似乎……喜欢我。

  得到了这个猜想,宴瑾扬颇有一种范进中举的狂喜,乐得在卧室里满地打滚。

  平时跟他在一个教室学习的同学,甚至他的父母,大概都想象不到,被无数人夸过懂事稳重,优秀上进的少年会为了早恋,疯了整整一个周末。

  既然他也动心了,那么追求他,就不是违反道德的事。

  他知道,少年是个娇气的小少爷,一次买画具的钱就是他一整年的压岁钱,更别提少年还像个真正的小仓鼠,有囤积癖和收集癖。

  而他给对方表现出的形象都不那么真实,更别提给他提供不输现在的生活。

  如同为了维持年级第一时做的努力,他制定了一系列保证未来能够成为路微男朋友的计划——

  只要站得够高,所谓离经叛道也成了特立独行,如果是为了路微,拼一把又如何。

  维持他在外优秀高冷,踏实可靠的形象;引导他喜欢上自己做的游戏,再以游戏作者的身份跟他成为好友,随时了解他感情的动向;提前规划好未来的发展方向,争取在大学时创业成功;时不时出现一次刷刷存在感……

  父母注意到儿子忙了起来,但他平时太懂事,太成熟,以至于他们没有太在乎儿子的异常,直到儿子上了大学,突然跟他们摊牌:“我喜欢隔壁的路微。”

  宴妈妈表情不太自然:“我也很喜欢那孩子,很可爱……”

  宴瑾扬的回答没给她留下一丝余地:“我是同性恋,我想跟他在一起。”

  宴家自此爆发最大的一场家庭战争,孩子迟来的叛逆没有人能动摇,父母用尽各种办法,甚至以经济限制为威胁,宴瑾扬这个没良心的却拿出这些年做游戏和接单的收入展示给他们。

  最后,这场战争以宴瑾扬独自回学校结束,而条件是,在得到能够抵消同性恋这个“缺陷”,以至于让父母能没那么丢人的成就和光环前,不许他回来。

  当然,也不可以再跟路微有任何接触。

  不过这正是宴瑾扬本来的打算,他已经不是那个满地打滚的高中生,也认识到,需要尊重路微的想法,留出空档期,让少年独自思考。

  没有少年的日子很难熬,全靠那些密密麻麻的计划表和关于未来的幻想支撑着他。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四的时候他的工作室就会步入正轨,pursue完结,而曾经那个单纯好骗的小仓鼠也长大,变得理智,他会引导少年发现游戏中的秘密,然后将主动权交给对方。

  当然,以他对路微的了解,不会有第二种情况发生。

  这是一场看得到尽头的,充满希望的奋斗。

  ——直到听说少年失踪的消息。

  (二)

  早在感受到那不知来源的拉扯时,宴瑾扬就隐约有了一点预感。

  难以形容,类似于第六感,总是会感觉到有人跟在自己身边。

  他和它中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连接起来。有时远一点,有时近一点,有时过于远了,还会恍惚一下,难以集中注意力。

  可是恍惚几次之后,“那个东西”就再也没有离开很远。

  作为创作者,他的想象力为他编制了无数的恐怖假设,但不知为什么,潜意识告诉他,这个“鬼”毫无攻击力,甚至还对他很亲密。

  会为他推笔,会围绕着他乱动,会在他洗澡睡觉的时候礼貌得留在客厅,而两人凑得极近时,他的心脏总是不由自主得加快,多巴胺也不要钱一样分泌。

  他隐约有种感觉,这条线的对面,那个“东西”似乎是路微。

  至少与路微有关。

  这个怀疑,在得知路微失踪的时候突然加重。

  在跟母亲通话,而放弃回J省后,他冷静下来,试图感受那个“东西”的存在,而不负他所望,它慢慢靠近,然后停留在了他身边。

  那天他一晚没睡,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打架。

  担心这一切是他的幻觉,路微真的生死未卜;担心它真的是路微,一定是经历了死亡,才变成看不见的灵魂;担心他害怕,担心他受伤,担心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他……

  直到选修课打扫卫生的时候,他也没法确定,自己的感觉到底对不对,到底应不应该去看精神医生。

  然而,教室角落那个他一直没敢看的等身骷髅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的少年,竟然真的变成鬼了!

  (三)

  宴瑾扬怕鬼。

  虽然是无神论者,但就是很怕,怕各种形象各种神话体系中的鬼。

  就连表妹小时候看hello Kitty动画片,某一集中出现了的骷髅都能把他吓得两天没合眼。

  做pursue的西幻DLC时,也会因为亡灵的Q版形象忍不住加快制作速度,就是因为这个,塞西尔和公主的故事才匆匆烂尾。

  而跟自家小背后灵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自己对骷髅基本上免疫了。

  这应该也算另一个角度的脱敏疗法了。

  毕竟每天早上醒来,都有一个等身骨架躺在他身边,而他的猫总是窝在小骨架的肚子里,一轻一重两道呼吸声把这副诡异的画面染得格外温馨。

  或许他再看到骷髅,心里想的应该都是小圆圆掰断肋骨的画面。

  带着这样的自信,他跟路微打开了加勒比海盗。

  ……

  事实证明,他不是不怕骷髅了,而是对骷髅下灵魂的喜爱掩盖了那份恐惧。

  洗澡的时候,路微温柔的安慰,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宝贝面前应该没剩什么秘密了。

  Y的马甲,真实性格,甚至还有对鬼怪的恐惧。

  只有一个秘密他还不知道,那就是他的喜欢。

  虽然他觉得路微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但还差一个告白和承诺。

  所谓按部就班的周密计划,等他长大再让他选择这些想法,早就被他抛诸脑后。跟喜欢了很久的人朝夕相处,还是很考验他的毅力……这种情况,怎么能忍得住不亲亲他抱抱他?

  一个上头,他便把预计明年才要发出去的pursue结局放了出来。

  又一个上头,把工作室提前成立了。

  路微在得知合成基因因为两人的热搜涨了热度和在比赛中获奖后,一直用带着点崇拜的眼神看他,好像他能掌控全局,未卜先知。

  但只有熬夜修bug的他知道,这就是一场过于上头导致的惨剧。

  当然,还有大骂他恋爱脑的孙淼。

  (四)

  路微毕业后,带着已经成为上市公司ceo的宴瑾扬参加同学会。

  这个同学会是当初高中时候的艺术班,所以同学会的形式是一起回学校捐赠和写生,因为涉及到大金额的捐赠,学校还请来了记者宣传。

  但很快,摄像头就对准了那群在不远处写生的年轻人——身后的某总裁。

  工作室如今已经变成了股份公司,公司在不到十年间发行的几款游戏在全世界都有无数的玩家,而宴瑾扬作为公司形象的代表,跟游戏有差不多的热度。

  一方面是因为他年轻帅气,气质冷峻;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极致的恋爱脑。

  毕竟,没有其他的游戏公司总裁会在恋爱纪念日自掏腰包给所有游戏的全体玩家送十连。

  而此刻,这个恋爱脑总裁出现在了J省一个学校的学生会,而且是拎着个大包,在旁边站等的形象。

  “这……我们要不要拍一下?”记者这样说着,已经指挥摄影师赶紧开机录像。

  “宴瑾扬,白颜料用光了。”少年一般未脱稚气的男人面向画板,头也不回地喊。

  宴瑾扬从包里抽出两袋,弯腰给他挤。

  路微分出一分注意力,用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小声提醒:“有人在拍,你要不要先回去?”

  “不行”宴瑾扬义正言辞:“说好了这几天要做你的背后灵,差一分也不行。”

  “那好吧,满足你的愿望,我的小背后灵。”

  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