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明月席地而坐>第266章 伊始

  徐阆问:“你在想九殿下的事情吗?”

  三青惊讶于他竟然能窥见自己的心思, 也不知自己的神色如今是多么黯然,只得将一腔的愁绪勉强压下去,微微颔首, 说道:“玄秀那时留下了四方开天镜, 叫我替他保管……”

  现在回想起那件事,三青心中只剩感慨,兜兜转转,那面方镜到底还是物归原主了。

  “关于九殿下啊, ”徐阆的指节抵住下唇, 沉吟道, “我知晓他那时候去了哪里。”

  三青和他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猜测道:“他那时去了昆仑,对吗?”

  徐阆颔首, 顿了顿, 又故作轻松地调侃他,“我看你是一点也不关心我, 这么久了, 都不问问我那时候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何平安无事, 诶呀, 我想一想都觉得心里难受。”

  “你消停一会儿吧。”三青见徐阆这副模样, 很轻地笑了一下,“知晓你平安无事就够了。”

  他闭上眼睛,伸手拈过一缕灵气,破军星君的灵气总是如此肆意霸道, 带着尖锐的刺,完完整整地将消息传达给了他,三青略略一听,破军说的是他接下来还要去寻廉贞星君。

  离破晓尚有一段时间,这深渊下的邪气正在渐渐褪去,他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挥霍。

  更何况,这个计划中的几个人,一个也不能少,缺了任何一个,便就全盘皆输。

  三青拿定了主意,重新睁开眼睛,凝视着徐阆,问道:“那么,你那时候经历了什么?”

  “我想想,该从何说起呢。”徐阆拨了拨后脑勺上翘起的头发,“就从白玄说起吧。”

  蕴藏着武曲预言的那颗明珠,唯有注入当事人的灵气,才能看清楚明珠中的景象。

  白玄看罢,调动灵气,将珠子碾碎,星尘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他没有告诉徐阆和梁昆吾,他到底从明珠中看到了什么景象,眼神也是波澜不惊,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似的。

  他向来冷静自持,过了一会儿,体内沸腾的邪气渐渐安静下来,于是他便又化作人形。

  徐阆曾觉得白玄的长相既柔和又锋利,像皎洁无暇的月光,也像素锦上的一滴未凝的血珠,无论处境如何,无论心绪如何,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白玄仍然没显出落魄的模样,那张鹿角面具挂在腰间,一身白衣,混迹于雪中,沾着点殷红的血色,像是盘桓的树根。

  如此僵持了一阵子,谁也没有先开口,只听得大雪压断枝头的脆响,响得纷乱。

  白玄不说,徐阆和梁昆吾也不问,独属于星宫的流光从云端掠过,奔涌着,推搡着向前流淌,他们若有所感,抬头望过去,只见流光千万道,撕裂长夜,编织成鲜艳的幕布。

  “多谢。”

  白玄突然开口说道。

  徐阆一时有点慌,不知道他为什么道谢,懵懵懂懂的,应道:“不客气?”

  梁昆吾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双手抱胸,只是看着白玄,知道他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白玄唇边绽开了一点释然的笑意,转身看向徐阆和梁昆吾,神情认真,说道:“多谢你们毫无瑕疵的信任和托付。有些话,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尘埃未落,我还不能全然确定。”

  “我发誓,”他说,“终有一日,我会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话虽如此,终有一日是哪一日,所有事情又是说的哪些事情,白玄只字未提。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徐阆惯常是每逢满月之际都会回人间一趟,然而,这回他寻遍了玄圃堂都没见着白玄,去问梁昆吾,梁昆吾告诉他,白玄前几日就离开昆仑了。

  追寻残余的灵气,梁昆吾很快便推测出了白玄去的是哪里——他去了人间。

  徐阆就在玄圃堂的院中等,坐在那棵桃花树下,只见明月满如圆盘,他怔怔地看着,看得久了,慢慢也看出一种悲凉的感觉,身处天宫,月应该更近,他却觉得离得越来越远。

  他不是在可惜这一次回到人间的机会,这个月不行,还有下个月,下下个月,总有回去的时候,况且,人间也没有人在等他,多半认得他的那些人都以为他早已客死他乡。

  徐阆只是在想,这难道也是白玄计划中的一环吗,他去人间,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相处的时间久了,徐阆越来越觉得白玄的性子颇有点我行我素,然而他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情又没有哪一件是破了规矩的,明知道这位仙君就站在黑白的交界处,可他不往黑走,也不往白走,只是站在那里,旁人也无处指摘他,只能干看着,猜测他下一步的打算。

  徐阆不觉得白玄会因为一时兴起而去往人间,他爱的并非人间,视线偶尔的停留,也不过是停留而已,他对凡人的态度,仅仅停留在惊鸿一瞥,骤雨还是烟火,看过也就罢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去人间,此时此刻,又正在哪里做什么呢?徐阆心想,他恐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答案来,如果要问,白玄多半也是不会回答的,他坐在这里等白玄回来,倒也不是为了想问出个所以然,如果真的想要问他,徐阆大可过几日再踏足玄圃堂。

  他偶尔会想,这样默不作声地活着,不会觉得累吗?不会觉得痛苦吗?

  在大雪压山之际,山中严寒,寒流肆虐,连呼气吐气的时候都会结成白雾,从窗户的缝隙朝外望去,是一片苍凉的雪白,这时候徐阆就会觉得莫名心悸,有点悲从中来的感觉。

  白玄是神仙,是活了几千年的狐狸,气度与心境都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但徐阆不认为他从来都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感到一星半点儿的悲伤。

  不知等了多久,他嗅着浅淡的桃花香气,倚在那棵桃树旁,逐渐沉入了梦乡。

  许是他满腔的心事,竟然梦到了白玄归来,清清朗朗的仙君难得显出落魄的模样,浑身的血迹,像是雪中红梅,溅在他衣袂衣襟处,隐约连成一条不甚明显的线……徐阆顿时心惊肉跳,连忙起身过去唤他,白玄闻声转头,瞳孔细得像根绣花针,鲜血从他眼角处滑落。

  徐阆挣脱梦境,猛然惊醒,一头撞在桃树上,树枝晃动,细碎的积雪簌簌地落了下来,顺着衣襟滑进去,冷意袭来,他打了个激灵,去寻那团被体温烤得融化的雪,意识也逐渐清明,抖着衣服,朝外一望,白玄果然还没回来,天色未及破晓,薄暮冥冥,昏暗晦涩。

  再一看,在他的动作下,有件黑底金纹的外袍从他身上滑落,徐阆捡起那件衣服,翻过领口,上面果然绣着“昆仑宫”三个字,也不知道梁昆吾是何时过来的,又是何时离开的。

  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拢着袖子,这一等就是一整夜,直至天明,白玄才匆匆来迟。

  刚踏进玄圃堂,白玄就察觉到了徐阆的气息,扬起的衣袂划破长风,拐过几个转角,他抬眼便望见徐阆缩在那棵桃花树下,像是一座小小的石雕,半个身子都隐在枝影中。

  那句“找我有什么事吗”在喉间滚动了几下,又被白玄咽回去,他忽然记起昨夜是满月,他曾经是答应过徐阆的,每逢满月之际,他都可以在自己的陪同下,回到人间。

  “抱歉,我忘记了。”白玄的眉头微微地蹙着,他走到徐阆的面前,蹲下身,捏诀驱走徐阆身上的寒意,叹息道,“为什么不进去?你知道洞府的禁制该如何撤去,不是吗?”

  徐阆没有直接回答白玄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去了人间?”

  白玄怔了怔,眉眼一低,显出点无可奈何的感觉,“是的。”

  他猜测,这多半是梁昆吾告诉徐阆的,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他也没必要隐瞒了。

  “不要觉得我不想问,我非常、特别、极其想问你到底去做什么了,也想知道你的那些计划到底是怎样的,然而,你先前就说过了,尘埃未落,你还不能全然确定,所以不能将你的想法告诉我们。”徐阆拂去身上的残雪,活动着冻僵的关节,站起身,“那我就不问了。”

  徐阆其实相貌很端正,不笑的时候,嘴唇一抿,才叫人将他和他的身份联系起来,可偏偏笑的时候又太放肆,什么气度仪态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此时,他将往日常有的那些戏谑的笑意敛去,白玄才发觉他并没有多生气,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就只是真诚的关怀罢了。

  “白玄。”徐阆唤他的名字,“如果你想独自承担一切,那不叫无私奉献,那叫狂妄。”

  白玄一声不吭地听完,又和徐阆对视半晌,虽是徐阆先败下阵来,揉着干涩的眼睛,移开了视线,但白玄却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他看着徐阆,只是说道:“我并非毫无私心,也不准备为了大义而无私奉献,我做这些,只是因为职责所在,除了我,没有别人更适合了。”

  他和这天庭诸仙并不算熟络,最多只是点头之交,唯独昆仑有他一隅栖身之处。

  他只是不想看见天庭崩塌,诸仙散去,像是茂密的丛林毁于一场野火,鸟兽都离去。

  “徐阆。”白玄终究下了决定,说道,“你走吧,回到人间,再也不要踏足昆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