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色夺江山>第17章 倾国倾城(11)

 

干冷干冷的天,日光浅淡,大地霜白。

  偶尔吹起一阵寒风,叫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月辰还没有走回官道,就遇见了聂冰。

 

  今天的聂冰,没有穿银色软甲,而是蓬头垢面的,穿了一件灰不溜丢的破袍子,还挑着扁担——简单的变装易容,在山脚下刨洋姜。

 

  月辰停下脚步,皱眉道:“天寒地冻的,你还刨什么刨——都冻坏了。”

 

  聂冰耸耸肩道:“反正也不是我的田,你还好吧?”

 

  月辰看了一眼远方,点点头道:“侥幸无事,宫里面怎么样了?”

 

  “已经闹翻了天,昨夜就有消息说,太子被禁足了,还被夺了兵权,形式有些微妙啊。”

 

  月辰沉吟。

 

  身上依然很疼,然而,心里面却是压抑无比,面对皇权斗争,也顾不得疼了。

 

  聂冰压低声音道:“你一夜未归,不会是想逃吧。”

 

  “我当然不会逃了,我只是……”

 

  月辰咬咬唇道:“或许,当年的事,并不是那个人做的……”

 

  “你动摇了?”

 

  聂冰直起腰道:“我知道,这条路你走的艰难,但是,兄弟们都以你‘谢家后人’马首是瞻,你若是气馁了,那我们也就完蛋了。”

 

  “你不必讲这些,我都明白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迈出了第一步,那便就回不了头了。

 

  聂冰叹道:“你忘了吗?师父说过,赢就是对,输就是错,我不是要你明白什么,而是要你记住,我们要赢,唯有赢,才能证明我们的‘道’。”

 

  “嗯……”

 

  月辰低下头,盯着自己手里面的竹杖,轻轻地叹口气走了。

 

  聂冰依然在刨地,最后说了一句:“有些事,你自己权衡利弊,掂量着办吧,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他正面对抗。”

 

  现在的他们,还没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对抗一个国家。

 

  月辰不紧不慢的走向了官道,没有再回答聂冰什么。

 

  他顺利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沐浴,上药,更衣,入宫请罪。

 

  北堂野没有见他,身上隐隐作痛,那地方更是苦不堪言。

 

  不过,听安富贵说,那夜北堂野大发雷霆,一夜未眠,很是在意他的事呢。

 

  而北堂烈,年少冲动,忤逆顶撞,下场颇惨。

 

  满朝文武,听闻此事,都在上书弹劾,说辰王是个奸佞小人,媚主惑上,不伦不类,理应重罚。

 

  也有少数人说,辰王是谢王的后人,又在丞相案之中立下了大功,傲骨铮铮,不该陷入和太子的情感纠葛之中……如此这般,不如外调,镇守边关云云。

 

  北堂烈被关入东宫之中,失去了恩宠,也失去了太子爷的威风,外面有流言蜚语说,太子的脾气不好,性格过冲,又极为好色,居然和陛下抢人,这一次要失势了……

 

  说不定,明儿的太子爷,就是其他的主子了。

 

  乾龙宫的外殿很冷,地砖很凉,月辰跪着,也不敢用内功护体,时间长了,便就有些难受。

 

  腿疼,膝盖麻木,肚子里面翻江倒海的,想要呕吐,不过没吃东西,也是吐不出什么来的。

 

  北堂野心有怒火,又不眠不休,伤肝耗神,今天下早朝的时候,头重脚轻的……他听闻月辰前来请罪,又气恼又悲伤,一时间难做决定,便负气不见。

 

  月辰见不到他,就只能苦苦的跪着等待。

 

  宫外,扬漠寒转身离去。

 

  他终于知道了,这玉佩主人的身份……

 

  居然!居然。

 

  宫中。

 

  北堂野在喝了御医配的调理汤药后,才慢悠悠的去见月辰了。

 

  这一见,便就忘记了那些愤怒。

 

  月辰穿的淡薄,全身素白,靴子也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却有寒霜,他跪在那儿,被冻的发抖,样子好不可怜。

 

  北堂野顿时有些怜惜了,等他走过去,见月辰小脸苍白,唇色浅淡,墨玉一样的眼眸无助的望着自己,就更加的心疼了。

 

  ——终究是喜爱这孩子的,又如何舍得打骂责罚?

 

  “快起来吧。”

 

  “陛下……”

 

  北堂野伸手拉起了月辰,那修长的手指冰凉僵硬,芝兰玉树一般的身子摇晃,因跪久了而站不稳,被他顺理成章的半搂半抱着。

 

  安富贵马上递上了厚厚的袍子,北堂野道:“不必。”

 

  他索性抱起了月辰,和他一起走入了温暖的内殿。

 

  月辰手足无措的抬头看着他,像是一只不安的小鸟儿。

 

  北堂野把他放在了软榻之上,用毛毯盖住。

 

  月辰微微侧头,轻声道:“为什么不罚我?”

 

  “嗯?”

 

  北堂野坐在一边,接过了茶水,喝口茶,叹口气,才恢复了理智。

 

  色令智昏——古人诚不欺我。

 

  月辰靠着那儿,闷闷道:“陛下,都是我的错……”

 

  “错在何处?”

 

  “我,我不该和太子殿下走的那么近。”

 

  月辰低头,抱住了厚厚的毯子。

 

  北堂野侧身看着他,难得诚心诚意,认真道:“月辰,朕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这种喜欢,在很久以前出现过,那时候,你娘还不是大哥的妻子……”

 

  听闻爹娘的事,月辰马上抬起了头,眼中有些期盼。

 

  北堂野却是摇头叹息,转折道:“……所以,你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心意,月辰,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而烈儿,也有他自己的人生,你们的身份不同,就算是青梅竹马,那也只是从前了。”

 

  “是,陛下。”

 

  “这一遭变故之后,朕也想了很多,过去的事,就当是你们年少无知——朕可以不计较、不追究,但是,从今以后,你必须的明白,你是朕的人,除了朕之外,谁也不能碰你。”

 

  月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渐渐地染上了红晕。

 

  北堂野以为他在害羞,就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把他揽入怀中。

 

  ——事实上,月辰的脸是气红的。

 

  他怒极反笑,声音温柔道:“陛下待我真好。”

 

  有人说过,拥抱是最亲密也是最遥远的姿势,因为在拥抱的瞬间,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幻想那美好的一幕,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

 

  比如此刻,北堂野幻想着的柔情蜜意,就根本不存在,月辰的声音虽美,眼底却是冷漠森然,一片金戈杀意,其中的锐气,毫不弱于当年的谢苍鸿,只可惜,谢苍鸿的好义弟,根本就瞧不见这一瞬。

 

  “那你还会惹朕生气吗?”

 

  “月辰不会了,以后,月辰定当和太子殿下保持距离……其实,那天树林的事儿,都是误会,我和他之间,并没有私情……”

 

  轻言细语的解释,真真假假的哄骗,不管是多幼稚可笑的手段,在美色的遮盖下,都是甜蜜的糖果。

 

  分开了一天,北堂野到底是想念月辰了,看他可怜巴巴的,自己气过了,也就算了。

 

  御医也说了,凡事看开,自然龙体康健,事事烦忧,就会伤身伤心。

 

  这御医,是北堂野很信任的一个人,说话颇有分量。

 

  北堂野也冷静下来,自己想了想这事儿的前因后果,面对心爱的月辰,以及宝贝儿子,他选择妥协了。

 

  伤害责罚,只会让彼此更加难看,产生隔阂,让局面失控,搞不好父子反目,还会失去月辰,那不是北堂野想要的结果。

 

  他是帝王,看起来很霸道,实际上却也会掂量,算计自己的目的。

 

  总之,吵吵闹闹以后,月辰服软了,北堂野也宽宏大量的就此罢手,没有继续追究。

 

  只是,辰王的新府邸,也不必再建了,北堂野把西宫的九华殿赐给了月辰。

 

  九华殿是旧朝后宫的正殿,如今翻修新建,扩大了数倍,自带花园厨房,还有暖阁温泉和几排小房子,正殿外观恢弘大气,内里豪华而又精美,按理说,这是给皇后娘娘居住的地方。

 

  就这样安排月辰住下,实在是……谎繆。

 

  这地方毕竟是后宫,充满了女子妃嫔,而月辰始终是个男子。

 

  对此,北堂野大笔一挥,让没有侍过寝的妃子、多余的宫女等按序离宫,赐金银归乡还家,侍过寝的妃子,全部安排在北边,有孩子的娘娘住在南边,而九华殿的附近,交给月辰安排。

 

  “陛下,我毕竟不是您的妃子啊……”

 

  月辰看着图纸,忍不住再三叹息。

 

  就算是母亲得宠之时,也没有这么大的殊荣,如今,北堂野如此对待自己,是闹那般?

 

  “在朕眼里,你就是朕的妻子。”

 

  北堂野这话说的毫不犹豫,圣宠深厚,又赐了辰王许多东西。

 

  月辰趴在御案上,看他书写,心里面乱糟糟的。

 

  他压住了折子,北堂野也不扯,先批阅另外一沓了。

 

  这种种细节,都充满了宠爱,就算是伺候的宫人也看的出来,陛下是真的喜欢月辰君,对他呵护备至,照顾的不能再好了。

 

  只可惜,月辰君是个男子,不然的话,肯定就是皇后娘娘了。

 

  ——北堂烈也看的出来。

 

  被禁足的时候,他去看梁平,自己的兄弟趴在那儿奄奄一息,北堂烈顿时悔恨不已。

 

  “梁平,抱歉,是我连累了你们……”

 

  “太子,别这么说,小人受不起。”

 

  “我不该让你帮我的。”

 

  “梁平帮主子做事,理所应当,只是……”

 

  梁平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北堂烈让他有话直说。

 

  梁平道:“殿下,你知道这一次,我们为什么会输的这么惨烈吗?”

 

  “我……知道。”

 

  冲动鲁莽,反抗父皇,不知变通,直言顶撞,桩桩件件,有失妥当。

 

  梁平轻声道:“陛下是皇帝,是这天下唯一的主,您是太子,再怎么样,也只是太子,一日不为王,一日就不能反抗陛下。”

 

  北堂烈沉默。

 

  梁平继续道:“月辰君是翩翩君子,英俊动人,世人谁不说他温文尔雅,君子如玉?可又有谁能够得到他?月辰君的生父是谢苍鸿——起义的大英雄,昔日是多么的威风凛凛……然而,他最后还是死了,得到天下和月辰君的人,是你的父皇。”

 

  北堂烈浑身一震道:“你想说什么?”

 

  梁平抬起头道:“太子殿下,若想真的和月辰君在一起,就不要在意这些朝朝暮暮了,保住你的太子之位,早日登基,才能真正的救月辰君脱离苦海,唯有王,才能制衡王。”

 

  “这话大逆不道!”

 

  北堂烈跺了跺脚道:“我父皇不是坏人,当年情况复杂,若不是我父皇挺身而出,来稳定局势,那肯定就乱了,说不定现在还是群雄割据的乱世……月辰,月辰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个普通人,是我很重要的兄弟,我……”

 

  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平忍痛起身道:“我听闻,打仗的那些年,丞相大人也是陛下的好兄弟,可他如今,不也死了?”

 

  “丞相贪赃枉法,死也是罪有应得。”

 

  梁平步步紧逼道:“贪赃枉法的又何止丞相一人?为何陛下就这样听信月辰君的话,雷厉风行的把他给抄家灭族了?究竟是月辰君聪明,还是陛下要丞相死呢?”

 

  “这事儿和月辰没关系……”北堂烈明白,月辰只是父皇的棋子而已。

 

  “真的没关系吗?月辰君顺水推舟,帮陛下铲除了心腹大患,本该平步青云,却因您的情愫,而陷入了困境之中,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北堂烈摇摇头,皱眉道:“你别说了。”

 

  梁平眼中一狠道:“太子殿下何必自欺欺人呢?退一万步来说,月辰君还在追查旧事,就说明他心里面有所图谋,陛下又沉迷美色,不管过去的他,是有多么的英明神武,现在的他都已经老了,殿下犹豫不决,只会让那两个人互相伤害,倒不如——来个痛快。”

 

  “什么?”

 

  “您登基为王,让陛下做太上皇,好好的养老,同时,也就有权让月辰君逍遥自在,顺利的查出真相,解开心结……若是您心中有爱,想娶月辰君,身为君王,也是轻而易举的,只有做了皇帝,才能无所顾忌,不被掣肘!”

 

  北堂烈闻言大惊,一时间默默无语。

 

  梁平挣扎着跪下,沉声道:“如今,您被禁足东宫,根本就保护不了月辰君,甚至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以后又该拿什么去纵横捭阖?”

 

  “那也不能逆反我父皇啊……”

 

  “愚孝才是真正的逆反,殿下,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争取更多的支持者,让您的位置稳固,才能更好的筹谋未来。”

 

  梁平推心置腹,北堂烈却是心中痛苦。

 

  他自幼就喜欢父亲,虽然表面上不是很恭敬,心里面却是非常爱戴父亲。

 

  可月辰——他也是他非常在意的人,从兄弟之情到心动的吻,那一夜的惊心动魄,月辰在他的怀中颤抖……北堂烈自己的心里面清楚,这份感情已经完全变质了,他和父皇一样,喜欢月辰,想要占有月辰。

 

  那不是兄弟之情,而是爱慕、爱恋,是想要和对方融合在一起的冲动感情。

 

  故而,那夜狂妄,犯错诸多,把一切都搞砸了。

 

  直到,月辰回宫请罪,北堂野下旨:太子闭门思过半个月,不可荒废学业……待半个月以后,再回兵营云云。

 

  ——这件事,不了了之,就这么算了。

 

  但是,北堂烈却明白,他们父子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就同他和月辰的关系一样,一旦打破,就再也不是兄弟了。

 

  月辰入住九华殿那天,北堂烈也进宫觐见了。

 

  他远远的就看见了那豪华的车驾,金铃玉帘,前呼后拥,堪比龙舆。

 

  月辰一身银色华服,端坐在里面,神色淡淡的——可能是在发呆吧?

 

  北堂烈拱手,叫了一句‘辰王殿下’。

 

  月辰侧头看向他,抬手拨开了珠帘,轻声道:“太子殿下……”

 

  半个月不见,月辰又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唇色淡淡的,眼眸深邃,幽黑暗沉,看不出一点情绪来。

 

  北堂烈上前一步,与他对视,月辰却是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随行的安富贵道:“太子爷这是何意?”

 

  北堂烈道:“无事,你们走吧。”

 

  “那咱家就和辰王先行告退了。”

 

  月辰不语,手缩回去,珠帘落下,挡住了他的脸。

 

  北堂烈沉默的看着他离开。

 

  那夜,下雪了。

 

  冬季最冷的日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归来·爆更大长章奉上, 上一章完整初版见微博初雪成海 )( 感谢 罗定我男神 的萌雷 x1 和 营养液 +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