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暮云收尽>第21章 凤位

因弘文馆出事,千秋之庆只草草了事。天阙方得了消息,虽未雷霆大作,亦是愀然不乐。

待得遣尽朝臣贵胄,姐弟二人相对于曜灼宫后殿。见二人一语不发,颇有山雨欲来之势,寒轩只守在殿外,不敢轻入。

天阙不耐久峙,终是开口:“姐姐今日受惊,不如早日回府将息。个中因由,朕定会查明。”

天若久久不答,过了须臾,才一句:“到底是受惊,抑或死里逃生?”天若目色如刀,狠狠盯着天阙,“若非听得笛声,孤转头去寻,只怕早已葬身火海之中。若当日席上,贼人意在熙氏,那弘文馆外,则定然是意在于孤了。”

天阙略有薄怒:“朕知姐姐必心生疑忌,故容姐姐自己遣人去查,既朕与你皆不得半点蛛丝马迹,姐姐便勿要疑邻盗斧,自扰过甚。”

“自扰?孤险遭不测,陛下便欲不了了之?”天若气焰愈盛,厉声道,“抑或陛下早明其故,才一味敷衍塞责?孤乃发妻嫡出,皇位之上,自是心腹大患。又下降磊家,夺爱间离,分其所恃。此事根本无需穷思竭虑,观得失利弊,主使之人,无外乎是你二人!”

天阙不甘示弱,沉声道:“姐姐真是小看我二人了,若真要除姐姐,何须如此大费周折,落人话柄,引火上身?”

天若愣了一刻,骤生冷笑:“你果然已有帝王之气,与往日不同。无怪磊氏不肯成婚,怕是其洞悉世事,自知下场凄凉吧!”

言罢,天若转身而去。天阙再无阻拦,不过隐怒沉沉,孑立殿中。只看得天若一身红衣,没于暮色之中。

见天若已去,寒轩默然入殿,将一盏茶置于天阙身前,自己垂首而立,不出一语。

夕阳斜照,殿中一片昏黄。那铜兽金炉,绣帐翠帷,皆是明暗参半。尘土翻飞斜阳之中,只更添寂寂之色。

天阙怒意未平,举盏痛饮,看着寒轩面沉如水,缄默半晌,才悠悠问:“寒轩,那弘文馆之事,与你可有干系……”

寒轩不觉大惊,满目茫然凄色:“陛下心中,寒轩其人,竟是如此不堪?”

天阙自知失言,只沉吟不语,寒轩亦满面委屈,孤坐于侧。过了良久,天阙倦然一句:“寒轩,于朕身边,你只觉辛苦吧。”

“往日不觉得,今日之后,只怕是吧。”

寒轩伤怀一语,自顾自向殿外去。行至门边,寒轩未有回头,不过淡淡一句:“明日思澄平入宫,陛下早些歇息。”寒轩略顿一顿,复道,“忆及旧事,臣曾向陛下进言,论思澄平人品心性,陛下道我多虑。如今看来,陛下与其,才当真是一路人。”

溪见就在门外,见寒轩怅然而出,便关切道:“大人无事吧?”

寒轩不曾理会,只孤自向前行去,溪见放心不下,追了一句:“大人交代的那把刀打好了,只是旋生骤变,未及呈报大人。”

“兵戈寒刃,意头不好,罢了吧。”寒轩喃喃一句。

见寒轩灰心丧气之态,溪见再耐不住,只转到寒轩身前,正色道:“大人。”

寒轩停步,看着溪见那清隽眉目。溪见切切一句:“自大人入府,我便跟着大人,自是深信大人为人,此祸必非大人所起。然陛下是天子,自有百般掣肘,兼之关心则乱,大人只可怪贼人诡诈,勿要怪陛下多思。”

“我明白,你退下吧。”寒轩神色悒悒,似此言未过心上。

“世间伉俪,皆是磨难不断,无人可免。陛下真心,众人皆是见证。良缘难得,臣下只望,大人勿要早早灰心便好。”

寒轩眸光微动,柔声道了句:“多谢你。”

溪见最知进退,只让于一侧,目送寒轩,踽踽行远。

想是溪见所言,实实入了寒轩耳中,到了翌日,寒轩只神色如常,入宫理事。待得日上中天,便伴着天阙,立于曜灼宫殿阶之上,迎思澄平入宫。

车架到了宫前,思澄平下辇。远远看去,其眼中精光不改,只是岁月无情,那须发之中,早见斑白。其身后一个佳人,批一身浅杏色大氅。其玉容娆丽,妙鬘削颐,一对美眄,颇有夺人之意。更兼身姿便嬛,不稍有娇慵,才行几步,即可见其矫捷。

天阙快步落阶相迎,满面喜色。思澄氏二人顺势而拜:“老臣车马蹉跎,以致错过大庆之期,罪该万死。”

“爱卿在外隐逸,难得一见。如今嘉客远来,舟车劳顿,何来怪罪之说。”天阙一把扶起思澄平,“一年不见,爱卿须发之中,竟已有银丝,朕心甚愧。”

“老臣不敢当。”思澄平着实已现老态,徐徐侧身引见,“老臣年迈,行动多有不便,故携幼女一路照料。”

那佳人轻起贝齿,如芳兰婉绽:“臣女思澄言,拜见陛下。”

天阙笑道:“多年未见,当年不过豆蔻少女,今已风姿压人了。”

思澄言含笑施礼,眉目含春,望向天阙。寒轩见此,顷时心起浓云,便上前客气道:“大人途中染恙,不宜风口久立,陛下早已在扶风阁设宴,只待大人入席。”

“今日朕与爱卿,定一醉方休!走,去扶风阁!”天阙爽朗一笑,一应扈从仪仗,则紧随其后,向扶风阁而去。

扶风阁位居主殿高处,可俯瞰帝京,景致极佳。然因其观山之用,若设筵席,则略显局促。到了阁前,随侍之人,只挤了满院。天阙见此,便对众人道:“扶风阁巴掌大个地方,尔等不必随侍于侧了,只教朕与爱卿两人,把酒言欢,好不自在。若朕醉了,亦不必动朕,便让朕在这扶风阁上,携风望月,岂不潇洒!”

见寒轩不便开口,溪见上前劝道:“陛下身边,怎可无人服侍。”

天阙虽未看寒轩,却亦知其为难,更兼昨日一事,二人各生龃龉,相见亦是尴尬。故天阙只道:“当日于府中不亦是如此?领宫事忙,且先去料理吧。”

溪见本还欲出言,却被思澄平抢言一句:“臣已老朽,恐御前失仪,望陛下准小女侍宴,亦可减大人忧心。况有传膳尝膳诸位宫人,怎是无人侍奉?”

“便如此吧。”天阙未多在意,只轻拍思澄平肩头,携其二人,登梯而上。

寒轩不意天阙避见自己,更是见思澄言步步生花,美眄流霞,大氅之下,隐约几点石青之色,无端心起惴惴。寒轩明白,思澄平迁延时日,此时才入宫,显见是意在后位。而天阙自是敏慧,怎会不知其意。若如此,还留其侍宴,只恐近来几番风浪,已伤了二人根基。

身畔溪见不觉为难道:“大人,扶风阁出事未久,陛下执意于此设宴,又不许人侍奉……”

“陛下……”听溪见之言,寒轩亦生纳罕,思来想去,天阙此举,怕是一步险棋。见三人等阁而去,寒轩自知多思无益,转身对阁下宫人冷冷一句:“尔等在阁下好生侍奉,陛下醉了便来呈报本座。”转念一想,扶风阁甚高,他们如何听得到动静。

 

扶风阁上,只见得澄秋山色,碧涧烟淡,翠岘摩穹。霜颸阵起,更听征鸿,楼危人静,仿入瑶台。

二人畅谈酣饮,酒过几巡,天阙已满面酡红,思澄平亦是双目迷离,见日影渐移,便问身畔思澄言:“言儿,什么时辰了?” 

许因二人所言,多涉军机国政,天阙早遣尽宫人,唯有思澄言一人在侧。其本缄口沉思,听得父亲开口,才茫然回神,低婉一句:“未时三刻了。该是服食药酒了。”

言罢,思澄言自袖中取出一白瓷小瓶,小心倒入思澄平杯中。 

天阙见此,则问道:“爱卿何故服食药酒?”

“陛下,臣今已五十又三,本早该西归极乐。年来在外隐逸,多得日日服食药酒,才可苟延至今。”言罢,思澄平即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天阙不觉新奇,醉意惺忪道:“竟有此物?快替朕斟上,若得其妙,则要托赖爱卿年年贡来了。”

思澄言婉然起身,跪坐于天阙身前,斟酒之际,只看得素手白瓷,浑然一色。快斟满时,其微微转动瓶身,宛如晴云流转,尽态极妍。

天阙兴致极好,举杯笑道:“朕满饮此杯,愿你我益寿延年,谋万世永昌。” 

二人连杯不绝,天阙醉意愈浓,醉颜之中,更添一抹桃红。而一旁思澄平,却未见沉酣,看得天阙醺然之态,低声一句:“陛下,老臣不胜酒力,欲下阁方便,容老臣失陪。”

“你且去!”天阙玉山倾颓,斜支案上,想是体热难耐,略松了松袍束,“快些来!”

思澄平许久未归,天阙醉意迷蒙,欲起身间,更觉脑中昏沉,力有不支,只得昏昏睡去。

良梦乍起,往事竞上心头。柔柯阁上,岘山帐外,点滴春露,只漫上天阙心头。罨画溪山红锦障,雕香剪玉欹枕斜。那冰肌玉骨,腻白娇红,恍在眼前。

天阙醉意愈重,半梦半醒间,见一个佳人,着一身石青色,头上一顶银冠。思索一刻,才忆起正是攻城当夜,寒轩于德驰殿中的装束。天阙心头一暖,心中暗想,如此良梦,若非酒醉,亦是难得。故任由自己不醒,沉入这梦境之中。

“寒轩,你穿这石青之色,大气出尘,最是好看。”天阙呓呓一句。眼前之人,虽看不真切,却只觉心头春潮涌动,便断是寒轩。那日德驰殿中,天阙满心欢喜,换来的不过是寒刃如霜,而眼前之人,却如三春丽日,暖及周身。

“寒轩……我终于……可保你万全了……”天阙肆意挥霍怀中温热,紧紧拥住来人,愈发陷入那温柔旖旎之中。

 

宫中耳目森森,思澄平独下扶风阁,消息不胫而走,寒轩到时,见其正端坐廊下。身侧几个宫人,不敢容其擅动,亦不敢近前冒犯,只疏疏将其围住。

寒轩见此,亦不好贸然上阁,故作镇静道:“大人怎的独自离席了,不怕扫了陛下兴致?”

“一把年纪,不胜酒力,大人不必挂怀。况陛下有小女相伴,怕是不愿旁人打扰。”思澄平气定神闲,略有鄙夷之色,未曾看寒轩。

寒轩不甘示弱,语气刚劲:“大人良谋得成,多饮几杯,亦是赏心乐事。”

“小女三生之幸,得陛下垂怜,为父自然人生得意,陛下亦可一朝尽欢。”思澄平转头对身旁宫人道:“老朽无碍,诸位不必费心,欲与领宫大人闲话几句,诸位若是听去,怕领宫大人脸上无光了。”

众人面露难色,一时不敢轻动,寒轩面起薄霜,过了须臾,杳然一句:“都下去吧。”

听得寒轩发话,众人才躬身而退。思澄平轻笑一声:“领宫大人果然治宫严谨,无奈百密一疏,今日之后,到底是我这个‘老奸巨猾’之人,占了上风。”

寒轩心头一震:“当年岘山帐外,属垣有耳者,原来是大人爱女?”

“老臣数十载忠心不二,南征北战,不想只因大人于绣榻之上,一句温言巧语,便只得收敛锋芒,隐逸世外。换做大人,可会自甘碌碌?”

“你勾结公主,左右逢源,本座亲眼所见,纵有谏言,亦是持公之论,寒轩问心无愧。况若陛下知晓,你于其身边广置耳目,不知对本座当年所言,会作何论断?”

思澄平岿然不动,捻须而笑:“我若道那间壁之人,乃我忧心陛下安危,以做保驾之用,陛下怕是不会怪罪。当年德驰殿中,大人挟持圣驾,意欲不轨,老臣这手下力将,岂非正得其用?”

“你这个女儿,养来真是上算。”寒轩容色疏淡,气势分毫不减,“大人隐逸数年,本意得毓秀天然,神思通达,不想竟是老而不化,实在可叹。大人既已知德驰殿中当日情状,亦当知晓,我磊寒轩,自不可为人所制。圣驾安泰,到底是我磊家,才可道来一二了。”

“大人今日自可趾高气昂,待得小女册封生子,我思澄一族,怕要自大人手上,分一杯羹了。”

“世事难料,百密一疏的,怕是大人您了。”

寒轩径自离去,再不顾思澄平,只满面严霜,快步上了扶风阁。留思澄平一人,闲坐阁下,悠然自得。

那扶风阁上,天阙衣炮尽散,一身细汗,嘴边一抹浅笑,尚沉梦正酣。思澄言伏于天阙胸口,胜雪香肌,娇媸毕露。虽是假寐,脸上亦有得色。

寒轩怔怔立着,一语不发,看得二人缠绵交颈,相拥而眠,心头五味杂陈。更是看得那一席石青色,缱绻于地,一顶银冠,散落脚边,残阳斜照,尚熠熠有光。

寒轩内中痛极,只强压怒意,匆匆下了扶风阁。

溪见守于阁下,寒轩一见,尚不得发作,如常道:“陛下酒醉,去取那件翠竹荫兰衫给陛下披上。陛下既有言在先,便不必动了,待陛下醒了,便将那思澄氏抬下来,送回仪南殿,着昭妃看顾。大人年迈,其女亦是辛苦,本座未归,这二人只好生将息便是。”

溪见诺诺而退,寒轩前行几步,思澄平挑眉一笑:“大人一见,不知小女,可得圣意?”

寒轩佯作从容:“大人筹谋辛苦,不如先至仪南殿歇息,来日方长。本宫便不多陪大人。”

思澄平诡笑愈浓:“怕是大人眼红心热,胡言乱语,这‘本宫’二字,本非大人可用。”

“稍假时日,大人便知本宫当不当得起了。”寒轩云淡风轻,“大人自便。”

离了扶风阁,寒轩传了车架,出穹汉门而去。

挑帘而望,只见残阳将暮,照败红衰翠,一行白雁,破淡烟轻雾。疏砧阵阵,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寒轩明白,任节序暗改,沉浮往复,秾华不过如梦,恰似水自东流。人间所事,总堪惆怅。

 

待得月华初照,天阙才醒,见怀中之人,并非心之所念,更兼二人衣衫凌乱,袒襟露怀,肌肤相亲,天阙立时明彻,不觉心头一震。

思澄言假寐之中,不可立时转醒,天阙将其微微推开,欲披衣起身,才见二人身上,盖得是那件翠竹荫兰氅衣,只心头狂涛大作。未及思澄言出言,便已扔下怀中之人,略整衣衫,疾步下了阁去。

问了寒轩去处,天阙亦摆驾离宫,夜入了磊府之中。

天若尚负气不肯露面,唯绥安一人,恭谨引了天阙到髣髴阁外。

小楼之外,影寒池澈,露冷树青。天上银蟾高挂,万里清光,冷照兰闺,只看得帘栊幽幽,有素女婉坐,一身青碧。

天阙悄然推门而入,见寒轩满面清光,迎玉辉斜照,簌簌不止。天阙不敢近前,只亦披着一身芳兰幽竹,立于桂影之中。

“寒轩。”天阙切切唤了一句。

寒轩顾影自怜,不曾答话,亦不曾回头。

“我不该放任醉酒……我只当那是你……我……”

过了许久,寒轩才开口轻叹:“都是我不好。”

天阙闻言,疾步上前,自背后一把抱住寒轩。两件素色衣袍,于点点秋风中轻轻浮动,蟾光之下,二人面如皓玉,恍如一对璧人。

“思澄平携女入宫,我自知其意在后位,便想将计就计,可激得你以身破局,断其梁梦,你我亦可圆满成婚。不想弄巧成拙,终是我对不住你。”

天阙字字真切,呼吸间那点点暖流,只打于寒轩耳边:“待我醒来,看得这件翠竹荫兰,只追悔莫及。你可知,你那一顶流云惊凤冠,乃我母后入府之时,父皇所赠的信物。而你身上这幽兰友竹,我这翠竹荫兰,便是父皇与母后成婚当日所穿。我将其尽数交付于你,便是自有心于你的第一刻起,便属意你为我唯一的妻房。”

寒轩将头偏向一侧,泪涌更盛,方欲轻轻挣开天阙怀抱,却只被其抱的更紧。

天阙一时激起:“你可知,为立后大典,一应用度仪仗、宫室陈设、冠冕章绣,哪怕是宫人衣袍,自入宫当日,便着手置办,如今早已齐备。时日再长也好,金银暗弱,则锻造不休,器用朽败,则更替不待。只为有朝一日,你心意转圜,你我能即刻大婚,不留一刻予世事蹉跎。”

阁中极静,秋蛩亦杳然而逝,唯天阙唇齿之间,一句悲鸣,震彻寒轩肺腑:“寒轩,我一颗心,自始至终,尽是你的。”

寒轩幽幽转过身,一对翦水秋瞳,盈盈望入天阙眼中:“自你入主玉阙,你我多生猜忌,然细想来,这天下夫妻,多少都是如此吧。关心则乱,惜则患失,常情如是。”

寒轩突生一缕苦笑,含泪道:“天阙,我亦是没有办法了……。”

“寒轩?”天阙满面疑色,只看着寒轩面中浓云。

“那日在这髣髴阁,你……御医说……我本以为我自那边来,是不会的,可……还是有了。”

天阙痴痴愣了许久,才喜极而泣,紧锁怀抱。寒轩倚于天阙肩头,怆然闭目,由得两行清泪,无声而落。

 

如天阙所言,帝后大婚,宫中早有预备。因未及昭告天下,便未曾行繁文缛节,只先办一场宫宴,迎寒轩入宫,待得来日,再择期补全仪典。

紫宇彤帷,九华玉殿;华榱璧珰,瑇瑁雕梁;绣罗黼帐,金锁银钩:虽是匆忙设宴,内宫上下,亦是分毫不差。

天阙正冠朝服,满面春风。寒轩难得一身正红,织金缀玉,满鬓赤金红宝,光华万千。天阙为其早成一顶新冠,唤为鸾凤和鸣冠,正为大婚所用,冠上一鸾一凤,振翮欲飞,两翼高展,尾翎危举,交缠而上,更衬得寒轩国色倾城,芳泽无加。

遍观席间之人,梁勋难得不着一身清素,此时一袭嫣红,一派是喜气盈身。蓝泽亦着红粉,笑意嫣然,安坐于笙歌繁靡之后。天若应景而至,虽不见殷情,亦不曾失礼。而席间绥安,那眉目间,却生寥落了。

思澄平父女只战战兢兢,择机才小心一句:“陛下,小女日前承蒙圣恩,而磊氏如何能先入为主,封为皇后。” 

天阙满面欣然,未见稍减,不过淡然一句:“磊氏入府在先,又身怀龙裔,更兼有社稷之功,你是家臣,当最是清楚。”

“可是小女……”

思澄平还欲争言,却为天阙轻巧打断:“放心,朕必不会亏待于你。”

言罢,天阙只满目春熙,看向寒轩。寒轩雍容一笑,自明其意:“陛下,今日臣妾大喜,得以入主中宫,不敢独占鳌头,当阖宫同喜。”

这满座觥筹往来,欢谈宴乐,仿佛为寒轩一语,稍稍凝住。

天阙微含薄醉,只洪声道:“你既已登凤位,这内宫之事,按你心意便好。”

寒轩含笑谢过,只转头向思澄氏二人道:“思澄氏已承雨露,又出身贵重,便封为瑄妃,将北苑主殿整饬出来,更名朝露殿吧。”

天阙颔首:“朕心中思量,亦是妃位最为合宜。”

思澄氏二人,自大失所望,然纵览全局,亦无可转圜,只稽首而拜,依礼谢恩,再不敢言语。

而寒轩微微侧首,看向席间:“勋儿入宫日久,淑德昭彰,事驾得宜,当晋为贵妃,以示恩眷。而臣妾践位,宫中之事不可暂旷,这领宫之职,便由溪见顶了吧。”

“勋儿自当得起。溪见又是府中旧人,朕放心的很。”如此小事,天阙自不会过心,为哄寒轩高兴,他如何不允。

寒轩尚未说完:“昀太妃有大功,嬉醉轩屋小地偏,当为太妃再修宫室,待得来日外嫁,便可不失体面。”

蓝泽一听,早已面红耳赤,只还言于寒轩:“若论宫室,陛下将旧日茂苑殿旁一座广院定为溢寒宫,供娘娘起居,只是不知可亦有雅韵佳话可溯?”

天阙执起寒轩纤手,柔情一句:“‘暮云收尽溢清寒’,你曾说过,你最爱秋天。”

寒轩容色圆如满月,然其心头明白,这溢彩章华,不过是外人眼中的圆满。来日风雨如晦,还是要孤身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