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麟台风波录>第533章

  “你答应?”许瑞云眉一扬。转念又不说话了。

  陆观本是没有资格替朝廷答应这种事,但他的背后是宋虔之,宋虔之扶持李宣上位,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何况李宣本就很听他的。

  只不过,许瑞云道:“等还朝后,跟朝中的老人们还有一场架要吵,不过也是后面的事,暂时不用考虑。”

  “嗯,循州我同你去,侯爷不去了。”

  “他答应不去?”

  “他才醒过来几个时辰,话说不了,手脚刚能动,去也没什么用。我去便是。”陆观道。

  许瑞云想了想,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循州,你就替他去吧。”两人视线一碰,便都知道对方的想法。

  循州,陆观是要替宋虔之去的。就像这趟宋州,许瑞云是要替柳平文来的。

  然而,许瑞云前脚离开循州,柳平文父子就被季宏给扣了。

 

  、惊蛰(肆)

 

  在潮湿阴暗的牢房里呆足了三日,柳知行咳嗽的毛病犯起来没完没了。

  垂头靠在栏杆上打瞌睡的青年,被激烈的咳嗽声牵扯住心房,柳平文抬起头,侧脸过去看他的父亲。

  柳知行还穿着一身官袍,在斑驳的烛光里能看出袍子已洗得发了毛,泛着白。

  “爹,你怎样了?”柳平文脸贴在栏杆上问,木头冰冷潮湿。

  柳知行抬起一只手摇了摇,示意无妨。

  牢房里时不时响起咳嗽声,循州府的监牢,自孙逸称王后便一直人满为患,柳知行也是上任后才知道,牢里还关着不少赵瑜在时犯事的胥吏。在提审其中一名胥吏时,柳知行得知,赵瑜常常深入獠寨,这种说法得到犯人之间的相互印证,其中一人手上竟还过过银钱,替赵瑜私人送给獠人一箱金银,这箱金银折算下来计白银五百两,买的,是让獠人抓走新任知州,并以此人为质向朝廷索要赎金。

  那夜,柳知行整夜不敢睡觉,虽早已逃出獠寨虎穴,可细思之下,柳知行越想越觉循州水深,深不可测。

  他隐约觉得,前任知州赵瑜并没有死,那封血书也大有可疑。如果胥吏所言属实,则赵瑜不仅金蝉脱壳,还制造假象让朝廷去追查他的冤情,当时许瑞云一行在獠寨中甘为俘虏,意图找机会救出赵瑜,却没能找到赵瑜的人,仅仅找到那封写满冤情的血书,正是一步一步踩在赵瑜布好的局里。

  只是无论赵瑜是否能够被证清白,让獠人以朝廷命官为质去要钱,大楚朝廷出不出这个钱,都会把这把火烧到獠人头上去。加上赵瑜自身的疑点,寻常人很容易便想到,獠人是极其嚣张要脱离朝廷管束了,这将导向一个必然的结果,便是朝廷派兵与獠寨清算。

  要不是恰逢北方罕见的大乱,白古游遭人暗算,獠人的灭顶之灾早已到来。

  然而这与柳知行上任后,偶然中得知的赵瑜曾经治理循州的情况不同,赵瑜对獠人的策略一直是帮协为主,震慑为辅。也是在赵瑜的治下,獠寨与循州的互市由当地衙门管理约束,也算一种保护。在赵瑜的任期内,双方的互市从未遭到破坏,秩序井然,比起北方榷场安稳许多。这种小范围内与獠人的通商不曾纳入朝廷管辖,却为循州府贡献不少钱财,地方衙门象征性抽取二分牙钱,只从大楚商人身上抽取,不收税钱,也便没有上奏朝廷。

  此举柳知行也完全能够理解,在獠人与楚人的易货当中,楚人占尽利处,向来是用劣质的工艺品和生活用品换取大山中珍贵的药材和矿石,且獠人并不富有,牙钱以白银兑付,对于这种近乎欺骗的买卖,赵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獠人本就不知道受骗。

  做买卖更讲究你情我愿,哪怕是骗,也实属自愿。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出乱子,便只当做不知道。

  獠人也因能够正大光明进循州府买卖而拥戴感激赵瑜,这才是柳知行到任后,最初对赵瑜被獠人抓走一事产生怀疑的根源。不到两日,柳知行整顿府衙时审过了原来羁押在牢中的胥吏,才发现事态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没等柳知行把这一切捋清上报朝廷,孙逸自立为王,为保循州府百姓,柳知行只有率城投降。那时他已做好牺牲的准备,孙逸为了彰显仁德,不仅不杀他,还让他做了循州太守。

  只不过,循州的实权从那时起便落入军中,季宏什么也不让柳知行管,只把他当个账房用用。

  直到儿子找上门,一方面柳知行觉得安慰,小儿子许久不见,长高了不少,也长大了不少。按着柳平文素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少爷性子,遭逢大难,柳知行一直怕他会想不开,结果再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得知柳平文跟着安定侯做事,柳知行也放心下来,柳家的家业在这危急关头,出现了新的转机。谁能知道坐上皇位的会是荣宗的私生儿子,这得是多大的气运,才能依附于有从龙之功的安定侯。

  柳知行也想循州早日重归大楚,宋州败了,柳知行暗暗高兴,但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庆贺。季宏会把他抓起来,这是柳知行意料中的事情,他只是有些后悔,没叫儿子跟着许瑞云一起走。

  “爹,你睡了吗?”低低的一个声音响起。

  柳知行:“还没有,何事?”他一手抓着脚上的铁链,没有挪动,这几日受了不少拷打,牢里狱卒全换成季宏军中的人。孙逸败亡,整个循州守军之中弥漫着一股暴戾之气,派来看守的士兵每每心情不好,就要把犯人提出去暴揍一顿。柳知行想起在獠寨里小儿子的遭遇,就总是主动惹事,吸引看守注意,他这条命,从循州投降以后,多一天都是老天爷闭着眼饶过的。

  柳平文使劲往父亲这边挪动,半张脸在木栏中挤压变形,他声音放得很轻地问:“那个季宏,到底好对付吗?爹你前几日说循州有两万人马,可是我听说,宋州叛军尚且不足万人,会不会是季宏那厮虚张声势?”

  柳知行一只眼睛被鞭子打破了,肿成一条线,睁不开眼,血早已在脸上凝固。他迟缓地扭头看了一眼监牢入口,没有动静,才转过来回答柳平文:“刘赟作乱时,朝廷鞭长莫及,让宋、循两州组建自卫兵勇队,孙逸定了宋州,我本想以命相抗,谁知组建的自卫队,自己没用上,反被季宏的叛军收编了。这些兵员大部分祖籍循州,妻儿老小都在循州府,覆巢之下,一人反抗,全家命丧,也有许多不得已。季宏来时带了八千人,城里的自卫队有万余人,两万之数,所言不虚。宋州兵败,必然会有一批败兵来循州投奔。”

  柳平文忧心忡忡道:“那征南军岂不是……”

  宋虔之只问李宣要了一万人,还要分出人驻守宋州,局面不容乐观。

  “尽人事,听天命吧。”柳知行茫然地看了一眼牢房顶部,老鼠沿着屋顶攀援,垂着的一条弯弯的尾巴一晃便不见了踪迹。

  “我……”柳平文想说布防图的事情,又强迫自己闭嘴了,就算逼死老父亲,柳知行也没有办法拿到布防图。两人已沦落为阶下囚,只有寄希望于宋州军早日打过来,最好季宏把他们俩给忘了。

  幸运的是,季宏自高自傲,本就没把柳知行这个太守放在眼里。一连数日,他都忙着白天练兵,晚上夜夜笙歌,似乎压根不受孙逸败亡的影响,他的幕府中甚至有人出谋划策,国主既已不幸身亡,总得有人来顶上这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