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有福气。”皇后叹气一般地说。
“谁能比你更有福气,早早就嫁给了我。”苻明韶眉眼间温柔下来,也不是没有快乐过,皇后对他实在是很好,她从未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出身使她进宫之后脸上再也找不到曾经吸引他惊鸿一瞥的生机。
“是啊。”皇后轻轻笑了一声,“我平白占着这个位子,太久了。”
苻明韶眉头一紧,把药放在一旁矮凳上,抱起皇后来,认真注视她枯瘦蜡黄的脸,皇后披头散发,她的头发也早已失去光泽,像是被人冷落太久忘记浇水的花草,要在无声无息之中枯萎。
苻明韶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你在胡说什么?这个方子吃了这么久也不见好,朕让太医重新为你开方子料理。”就在这时,皇后抬起右手。
苻明韶眼睛倏然睁大,那条手臂上都是血,手掌无力地贴到他的脸上,皇后轻轻露出一个笑,摇了摇头:“臣妾福薄。”
“孙、孙、孙秀!”
一声暴喝之下,孙秀连滚带爬从室外冲进来,只见到皇后两条都是血的手臂挂在皇帝的脖子上,痴痴地望着他。
“太医、太医……”苻明韶眼神闪动,乱了分寸,抓起药碗砸了过去,“请太医啊!把太医全都宣过来,全部!”
“是!”孙秀连忙爬起来退出门。
苻明韶抖着手摸皇后的脸,摸她的手,他咬牙抓过被子,让皇后平躺,试图用被子堵住她的伤口。
什么时候?
苻明韶疯了一般跪在床上,被子被迅速染红,其实被褥里早已湿了,他心里有事,没有留意到空气中那丝血腥气味,他以为只是自己手上流出来的。
苻明韶一把掀开被子,绝望地吼了一声,抱住了头。
“殿下。”
谁在叫他?
苻明韶循声将头依了过去,像是一个婴儿,把头埋进皇后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眼角热泪倏然滚出。
“你不要伤心。”怀里的男人一直摇头,皇后轻轻抚着他的头,笑了一下,“南州行宫起火的前一天下午,我告诉你景玉的生辰快到了,你问我她最喜欢什么,我说她最喜石头做的小玩意儿,而且她属狗,就在离州府不远的县城里,有一名工匠叫林石封,最擅长做动物的石雕。”
遥远的记忆明晰起来。
苻明韶想起那个午后,皇后正在用香粉泡脚,他跑去逗她。他的皇后说:陛下真不懂女人的心思,妹妹不说,你就不给她过生辰了?
之后,他听了皇后的话,去为新纳的妃子搜罗礼物。
“景玉一定早就在等我了。”
苻明韶还保持抱住皇后腰身的动作,茫然地看了她半天,明白了过来,急促后退,冷不防滚下床去。
皇后无力地跌在枕上。
苻明韶坐在地上接连后退了一大截,摇摇晃晃站起来,忙要叫孙秀,想起来孙秀去请太医了。
“你……是你放火烧了行宫?”
“不是我。”皇后扭过头来,她的眼孔已失去了神采,声音嘶哑得像蛇信的嘶嘶声,“是你没出生的儿子,一定要我这么做。”
“你这个疯婆子!”苻明韶深吸一口气,跳到床上,骑在皇后身上,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打得她嘴角出血,眼瞳中跳动着疯狂和混乱,他看到地上砸碎的药碗,捡起上面仍有药汁的一片,锋利的瓷片割破皇后的嘴,只有一口的药液没能喂进去,顺着皇后的侧脸流进颈子。
“她怀着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你不是口口声声唤她作妹妹吗?!”苻明韶声音嘶哑,双腿没有了力气,瘫坐在皇后的身上。他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抓着皇后的身子摇了两下,怒喝道,“你说话!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你那么爱我……”他的话突然说不下去,埋头在皇后的胸前。
突然,苻明韶的脖子僵硬起来,他侧过头把耳朵贴在皇后的胸膛上,抬头,他摸了摸妻子的颈,摸到湿腻腻的药,和毫无动静的血脉。
·
约好的地方,民居外面,挑着一串九个竖排的红灯笼,拐进这条巷子以后,就远离了正街上的嘈杂人声。
宋虔之跟陆观对了一眼,上去敲门。
“找谁?”开门人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翁,一脸的松皮,嘴唇咧开微笑像朵菊花。
“找个姓春的公子哥,他约我今夜来这里相见。”
独眼的老翁视线直接掠过宋虔之,努努嘴,问:“他是谁?”
“我男人。”宋虔之嘴角噙着笑。
老翁脸上闪过一丝古怪,让开了门。
随着吱呀的一声,门重新关好,进了院子宋虔之和陆观才发现,老翁是个驼背,身形却很高大,他要是不驼背,能比陆观还高两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