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十年渡秋思>第36章 相思茫茫

  穆倾容带着寒幽断剑,一路朝避尘楼风驰电掣地驾马而去。一到避尘楼,便立刻绘了图纸,将剑交给夺风,道:“找个师傅,把剑按着图纸上标明的尺寸做个小配饰出来,不求他技艺如何精致,但求他动作要快。”夺风点头应了,拿着东西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寒幽玄铁的配饰很快做好,虽不大好看,但只为应急,穆倾容亲自将他带在耿封尘脖子上,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耿封尘,又微微叹了口气,轻轻道:“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你还愿意听么?”顿了顿,又黯然失色道:“你……是不是真这么不愿见我?”

  夺风进来的时候,穆倾容已经恢复如常,“穆公子,王大夫说,您上回的方子他不小心弄丢了,他问能不能让他再抄一份回去?”穆倾容道:“哪张方子?”夺风脱口道:“就少爷收走的那张。”穆倾容不明所以道:“他什么时候收走过我的方子?”夺风也没怎么在意,指着一侧的书柜道:“应该是放在那里了吧。”穆倾容道:“你找找看,找到了就给他拿过去吧。”夺风点点头,然而在书柜上找了一圈,毫无所获,夺风自言自语道:“我明明见他放这了呀,怎么不见了?”穆倾容道:“若找不到就算了,你告诉我哪张方子,我再写一张便是。”夺风道:“那么厚一沓,还是算了吧?少爷知道了,估计要心疼。”也不等穆倾容答话,就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道:“奇怪,我明明见少爷放在书柜上的,怎么不见了?”

  穆倾容:“……”

  耿封尘的烧热渐渐退了,穆倾容闲来无事,便在书柜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坐在耿封尘床前看,突然又想起夺风说的,穆倾容心道:“难道是夹在了书里?”耿封尘一向有这样的习惯,自己写过的,别人写过的,随手往书本里一夹,最后常常是连自己也找不到了。穆倾容合上书,来到书柜前,随手翻了几本,没翻出什么,便又往边上抽出一本书来,却见一声暗响,书后面似乎有什么机关。穆倾容将书册拿出来,果然见里边藏了一方暗阁,穆倾容并没有随意翻别人东西的习惯,正准备将书摆回原位时,目光一瞥,却见暗格里放着几张纸,上面的字迹很熟悉,正是自己的。穆倾容心道:“原来在这。”于是将那一沓拿出来,却见下面还有一支自己原来戴过的木簪,木簪上用一缕黑色发丝缠着,还用红布包着,若不是自己拿那一沓药方不小心弄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发簪被放在这。穆倾容愣然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耿封尘,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了弯,那个人,居然也会花这些小心思……穆倾容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缕发丝又缠上去,把那支木簪又重新包起来。旁边放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布料,穆倾容一眼便知,这是自己平时穿的衣物料子。穆倾容心中好奇,拿出来看了看,却见那布料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撕烂了。穆倾容心里奇道:“这又是从哪来的?”再下边,是一张图纸,是那日穆倾容画的,要他带去下崖去找自己要的药虫。再之后,他就见到了耿封尘放在最底层的那张纸。穆倾容直觉这应该是耿封尘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自己实在不该再看,然而他就是这么鬼使神差的将那张纸打开了。那是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但却平平整整的对折着,穆倾容轻轻展开,纸上的字迹真是字如其人,严整中带些豪放不羁。只见上面写道:

  自容去后,近十载已矣。吾常仰天而问:容,尚在否?若在,在何方?然,无人与答。心中郁结烦闷,无以言表,开窗透气,梅香扑面而来,闻之,心渐静。

  忆当年,允容带梅花数株而归,种于庄内,后移至避尘楼,如今十载已过,梅已庭院满满,冬至,花开满枝,婷婷烂漫,香溢数里,沁人心脾。若容在,定当欢喜。然寻容已十载,音讯半点也无。前三载,寻遍容常去之处,只为一问,为何?后七载,扩至四面八方,只为一见,安否?与容,有怨,有恨,有思,有念。怨恨渐淡,思念愈浓,然则,思之无寄处,痛极!苦极!唯愿今夜,一如往常,魂入梦来。

  穆倾容缓缓转头,看了看床榻上的那人,心里像压了一座山一样的沉重,他好像到了此刻,才掀起了一些小角,从中窥探出那么一点味来。那个人,找了自己整整十年,这十年里,他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境,一边寻找一边等待,一边埋怨一边想念。这十年里,他是不是也觉得委屈过,自己最爱的人,杀了他最亲的人,而那个人却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穆倾容小心翼翼将这些东西复了原位,将书册又重新摆回去。这才慢慢走到床边,缓缓坐了下来,他的目光,便一刻也不愿从那人身上移开。

  然而耿封尘并不知道这些,他沉陷在自己的恶梦里,任他如何挣扎都逃不开。穆倾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心里居然有些没底,明明烧热已经退了,可人就是不醒,他心里多少生出些不安来。

  穆倾容想了想,唤来夺风,道:“张师伯是这世间最通毒物之人,劳烦你去一趟药林谷,将他请来给阿尘看看。”夺风心里一惊,道:“少爷还中着毒?不是解了么?”穆倾容轻轻皱眉道:“毒是解了,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体内一定还有其他的毒,只是我没发现而已。”夺风按耐住心中焦急,道:“我这就去!”

  穆倾容又坐回去,看着耿封尘喃喃道:“阿尘,你究竟怎么了……”耿封尘不知梦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痛苦的呓语,穆倾容凑近去,只听他一声声地唤着:“容儿……”穆倾容轻轻握了握耿封尘的手,轻轻道:“我在这里……”

  耿封尘又梦见那个自己不知梦过了多少次的场景,穆倾容背对着他,手中的利剑插入耿封灵的身体里,耿封灵一脸的不可置信,嘴角流着血,吃力道:“救救我……容哥……”他想冲上去阻止,然而他却怎么都无法动弹……

  这一回,又做了一个全新的梦,穆倾容凄然笑道:“我想,只有我死在你面前,或许方能消解你心中怨恨……”随即将头放入白绫中……他眼睁睁的看着穆倾容投缳,眼睁睁的看着他咽气,眼睁睁的看着挂在那的白色身影逐渐变得僵硬,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肝肠寸断的流着泪,却怎么也发不了一丝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嘶吼,呐喊,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要你死的,即便你杀了再多的人,我也想让你好好活着,不管还能不能再回到从前,我只想让你好好的……耿封尘心中一片绝然,仿佛自己也随着穆倾容死去了一般,再无半丝活气。

  穆倾容探了探耿封尘的脉象,见其一片紊乱,气息似乎也微弱下去了。穆倾容一惊,赶紧施了针,封住他的心脉。耿封尘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眼睁睁的看着穆倾容一次次的露出绝望的笑容,看着他一次次在自己面前凄然自尽。他的心被割得千疮百孔,肝肠寸断,他一次次的想阻止,没有一次成功,到了最后,耿封尘绝望地想,都罢了,都罢了……

  穆倾容伸手探了探耿封尘内息,突然听见耿封尘叹息般喃喃道:“我随你一道去了便是……”穆倾容自然不知他说的什么,只叹息一声,望着窗外,将希望都寄在了夺风身上。“但愿师伯还在药林谷,千万别撞空了……”穆倾容轻轻自语道。

  好在夺风运气极好,第二日就带着张彦鹤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了避尘楼,穆倾容心中总算稍稍松了口气,道:“师伯,您可算来了,你快看看阿尘……”张彦鹤扯了扯他灰白的胡子道:“这个情景我怎么那么熟悉呢……”

  穆倾容在一旁看着张彦鹤诊着脉,见其明明诊完了,却始终沉吟不语,穆倾容带些着急道:“他究竟怎么了?为何我怎么也诊不出异常?”张彦鹤挑了挑眉,看了穆倾容一眼,穆倾容心里一咯噔,道:“师伯有话请直言,我……我受得住……”张彦鹤重重叹了口气,又沉重地摇摇头,再深叹一口气,穆倾容终是沉不住气了,急道:“师伯这是何意?”张彦鹤道:“唉……”穆倾容脸色变了变,道:“他……他怎么了?您倒是说啊。”张彦鹤却哈哈大笑道:“咳,从没见你这么紧张过,我故意逗你玩呢!”穆倾容:“……”穆倾容忍了忍,道:“师伯这是要吓死人。”张彦鹤终于肯正经了一回,道:“他中了绕指柔,你第一时间给他服了绝心丹,这没错,错就错在,绕指柔里还加了一种,乃蜜花花粉,你这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穆倾容心里一沉,道:“蜜花原本也是常见的,甚至还可以当野菜吃,只是这三者一结合……”张彦鹤赞叹道:“不错不错,果然是阿禾教出来的,这三者一结合,能将人心底的仇恨怨念和害怕,无限扩大。下药的人对你们倒是很了解啊。”穆倾容眼色暗了暗,道:“难怪……明明绝心丹的药效过了,观绯阁上,他还是……”张彦鹤继续道:“他大概也觉察出不对劲了,所以才拼命压制,这一压制,人自然就醒不过来了,此刻他恐怕正陷在梦魇当中,梦到的,也一定是他埋在内心深处,影响他最深的东西。”穆倾容闻言低头沉默了会,道:“那……他要如何才能醒?”张彦鹤道:“我给他用几服药,先看看情况吧。”穆倾容点了点头,沉默不语,转头又看了看耿封尘,只见他眼角,无声无息流下泪来。穆倾容又默默叹了口气。

  张彦鹤给耿封尘用完了药,把穆倾容拉到一边,道:“耿易那臭小子把善儿带走了,你知道么?”穆倾容愣了愣,摇头道:“我不知此事。”随即又担忧道:“这两人都不是那不听话的,为何会突然出谷,还带着善儿?”张彦鹤看了穆倾容一眼,道:“他们担心你,就跑来寻你来了。”穆倾容不解道:“担心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张彦鹤摆摆手道:“小孩子的心性我这糟老头子也不懂,不过,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避尘楼了……”穆倾容心中莫名多出了些不安,道:“他们离开几日了?”张彦鹤竖了三根手指,道:“三日。”穆倾容便越发不安,张彦鹤道:“小槿已经第一时间出去找了,应该没事,放心吧。”穆倾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道:“待阿尘好些了,我也出去找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