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十年渡秋思>第29章 似有望似无望

  碧潭除了添了一些梅树,与昔日景色并没有半分不同,然而穆倾容却觉得,碧潭与往日不一样了,似乎是少了那个人,碧潭看上去竟比从前更显清寂。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来感情也是一样的。习惯了那个人终日在目光所至之处,如今陡然间淡漠了,反而比平时更难熬。他自知,感情于他而言,便是痴心妄想般的奢侈,明明知道这份感情不得善终,可因着那个人是他,他还是让自己义无反顾的扎了进去,明知沉陷下去就是万劫不复,他还是甘愿沉沦其中。可是一起沉入这当中的,又何止他一人。穆倾诉微微侧了侧头,那个人依旧在拐角处静静站着,始终没有近前半步。穆倾容望向碧潭,默默叹了口气。

  穆倾容在碧潭站了多久,耿封尘就在暗处看了多久。不过几日功夫,那抹消瘦的身影好像又清减了些,周身散发出来的悲伤似乎又浓了很多。他一个人静静立于碧潭边,看上去又孤寂又难过。耿封尘的眸子暗了暗,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又抬起头来,朝碧潭深深看了一眼,缓缓转过身,默默地走了。

  直到耿封尘完全不见了,穆倾容才回过头去看,小径上,除了一地花海,什么都没有。穆倾容神色又黯然了几分。

  穆槿缓缓走到穆倾容身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公子,耿楼主……走了。”虽早知会有这一天,但穆倾容心里却还是不可控制的沉了沉,穆倾容情不自禁地看向谷口的方向,默然道:“是回避尘楼了么?”穆槿道:“是。听说是千秋小少爷的病复发了,所以急着赶回去了。”穆倾容一愣,道:“秋儿的病复发了?怎么会?按着我的方子,断没有可能啊。”穆槿道:“这个属下就不知了,据说还挺严重。”穆倾容几乎未加思索,转身去了药堂。

  穆倾容拿着药箱从药堂出来时,穆槿已经侯在门外,对穆倾容道:“公子,马已经备好了。”穆倾容点点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善儿耿易。”穆槿道:“公子放心吧。”穆倾容又点点头,正准备走时,又道:“还有,照顾好你自己。”穆槿心中一暖,笑了笑道:“嗯。”

  穆倾容到避尘楼时,只比耿封尘迟了半天,看门的守卫见了,笑着一边给穆倾容开门一边道:“穆公子怎么没跟楼主一道回来?”穆倾容只略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就直奔避尘殿而去。才走到半道上,就见着了王婶娘,王婶娘福了福身子行礼道:“穆公子。”穆倾容顾不上那些虚礼,道:“秋儿可是病了?”王婶娘点头道:“是啊,这回病得可厉害了,好在穆公子你来了,我这心里才踏实了些。”顿了顿,又道:“公子一路赶来肯定累了,我带公子休息片刻,再去瞧小少爷吧。”穆倾容摇头道:“不用了,就现在去。”王婶娘心里感激,忙点头应了,赶紧跑到前头带路。

  二人才到千秋住的秋思殿门口,就听耿封尘千年寒冰的声音冰摄人心,耿封尘怒道:“我容儿的用药量你说改就改!怎么?你是想挑战一下他一代神医的美名,还是你认为你比他有本事!”那头王大夫战战兢兢道:“属下知错!属下万不该自作主张!属下罪该万死……”耿封尘还欲再发怒,穆倾容已经推门而进,耿封尘那一腔怒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看着穆倾容有瞬间的呆愣,但脸色很快又恢复了寒冷,不咸不淡道:“你怎么来了?”穆倾容垂了垂眼,道:“我来看看秋儿。”耿封尘只沉默了一瞬,头向内室微微一偏,道:“在里边躺着。”穆倾容提着药箱进去,看着千秋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人早已经不省人事,心中不免有些不落忍,他轻轻把千秋的手从被中拿出来把脉,耿封尘默不作声的在一旁看着,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穆倾容的侧脸,见穆倾容一时半会也没空搭理自己,耿封尘便放任着自己紧紧瞧着这人,好像要把这几日的时间都补回来似的。穆倾容很快收了手,轻轻皱眉道:“这样不行,得换药。”耿封尘逼着自己回了神,道:“怎么?”穆倾容眉头皱得更深,道:“若是我能早三日来,一切都还好说,现如今不但药得换,治疗的法子也得换,只是……”耿封尘急道:“只是什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是若此法一用,虽可保命,但日后要习武,是断没有可能了……”耿封尘道:“不习武也没什么,左右有我护着他。”穆倾容点点头,道:“此前我没有料到这么严重,我带的药材里,现在还缺了一味。”耿封尘道:“你告诉我是什么,在哪里,我去找。”穆倾容点头道:“现下我也实在走不开,只能由你去了,你还记得我们上回跳下去的那个山崖么?”耿封尘道:“记得,在那里能找到?”穆倾容点头道:“是,要往山洞再偏下一些,在石缝里,那小东西很会躲,需得仔细才能找到,我一会画张图纸给你,你照着找,千万不可找错了,多耽误一刻秋儿就多一份危险。”耿封尘沉默了片刻,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看着穆倾容道:“一直忘了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去过那里的?”穆倾容顿了顿,道:“有一回红云里不够用了,我便去那一带找了些。”耿封尘点点头,道:“行了,你把画纸给我,我带去找。”穆倾容转身去拿纸笔,耿封尘却突然道:“以后别做这些危险的事了。”穆倾容的身影一顿,却并未转过身来,过了片刻,才轻轻道:“嗯。”

  那王大夫见耿封尘走远了,这才在心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又急急忙忙跑到内室,对着穆倾容跪地道:“多谢穆公子救命之恩。”穆倾容一边施着银针,一边头也不抬,道:“王大夫为何要擅自改了红云里的用量?”王大夫苦着脸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小少爷一个劲的说药难吃,我这才加了红云里的用量,可加了之后小少爷还是说难吃,后来我发现,他每天都把药偷偷扔了,压根就没吃,这才……”穆倾容心中暗自吃惊,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王大夫不知道穆倾容在想什么,只再一次知道了穆倾容医术之高明,几十种药,他光诊个脉都能知道哪种药材用多了量,幸好有此神医在,不然自己恐怕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耿封尘来到悬崖边,回想着那日二人跳下去时的情景,不禁有些苦涩。耿封尘从怀中摸出那张图纸,认真看了看,心道:“这小虫子看着长相倒很普通,不像那龙脊,长得奇奇怪怪的。”一想到龙脊,他便又想到穆倾容,想到他被银丝阵伤得体无完肤,想到张彦鹤说的,当年他筋骨尽断,两年来……耿封尘不敢深想,光是想到这浅浅的一层就足以让他心痛不已。他用力甩了甩头,挥开心里千缠万绕的愁苦,仔细将图纸叠好,放入怀中,这才背对着悬崖,挨着崖壁跳了下去,落到山崖间的山洞时,耿封尘用剑插在崖壁上,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有人爬过的痕迹,心道那群人果然下来搜过,神色不禁又冷了几分,低头往下一看,只见崖下白雾朦胧,看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耿封尘又往崖底下了一段距离,再用剑插与壁缝,开始在石缝里找那些小虫子,然而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耿封尘心道,难道还要再往下?于是又带着剑小心翼翼往下而去,下了一段距离,耿封尘再将剑插进石壁,余光一瞥,却见左下方的石峰上挂着一块白色衣角料,虽然现在看上去已经有些脏,耿封尘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穆倾容平时穿的布料,心里不禁一沉,也不知他那一次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是不是差点摔了下去,是不是受了伤……一想到这些,耿封尘心里又开始气,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肯说,自己默默担着。耿封尘又心疼又气恼,眸子里的神彩都暗了几分。又想着穆倾容说的不能多耽搁,于是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只一心细细留意石缝中有无自己要找的东西。

  穆倾容施完针,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他抬袖擦了擦额前的细汗,转头看了看门外,那人还没有回来。穆倾容眉头皱了皱,崖下石壁容易松动,也不知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危险……穆倾容起了身,一边挑拣药材,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外,心道:“莫不是没找到?”又想道,他功夫这么好,不至于出什么危险吧……不知过了多久,夺风在门外边跑边气喘吁吁道:“穆公子,我家少爷……”不等人说完,穆倾容已经快步走到门外急急道:“怎么了?受伤了?还是……”然而在见到那个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夺风看了看二人神色,小声继续刚刚没说完的,道:“把药找来了……”耿封尘将一只密罐递给穆倾容,面无表情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些。”穆倾容在心里松了口气,接过罐子,打开看了看,点头道:“是。”于是抱着罐子转身朝里屋走去。耿封尘目光如炬的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那人消失在门后,这才回过身,朝避尘殿而去。

  夺风在后面跟着,偷偷看了眼耿封尘,见其脸色冷然,跟平时倒也没什么不同,又回过头看了看秋思殿,心道,也不知这两人又怎么了。

  耿封尘进了避尘殿,随意擦了把脸,对夺风道:“十年前,耿家被灭的事,你还记得多少细节?”夺风没料到耿封尘突然提起此事,心里猛的一动,道:“少爷怎么突然提这事?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耿封尘的脸隐在暗影里,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道:“如果有人告诉你,灭耿家的,是穆倾容呢?”夺风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却听耿封尘叹息般道:“是啊,怎么可能……”夺风心里猛的一抽,道:“少爷,您怎么会这么问呢,跟您说这件事的人是谁!我非杀了这造谣生事的!”耿封尘沉默了片刻,黯然道:“容儿……亲口承认了。”夺风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会……”耿封尘叹了口气,皱着眉用手指关节揉了揉额角,夺风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道:“会不会是……穆云山庄?十年前您被刺杀的事……你不是怀疑……”耿封尘心里猛的一动,带些侥幸道:“你也觉得容儿是在替穆云山庄顶罪?是不是?”夺风迎着耿封尘烧着火一样的目光,笃定道:“反正,我相信穆公子绝不会做这些事。”耿封尘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夺风却又道:“若真是穆云山庄,那您和穆公子……”耿封尘垂了垂眸子,淡淡道:“容儿是容儿,这二者岂可同日而语。”然而话虽这么说,但到底要如何,耿封尘却始终没有主意。他此刻只觉得,不管事情究竟如何,他跟穆倾容之间,恐怕真的再也回不到当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