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152章

  他笑不出来。

  “等过了年……”他开口吐出四个字,后面的话再没说,只抬起手臂,用力勾了勾叶鸯的肩。

  “这一年过后,应当会更好罢。”叶鸯按着胸口,呼出一口气,渐冷的空气中,那口热气很快凝结成水滴,像从他唇齿间逸出一片薄薄的白雾。巫山多云,多雨,多水,多雾,神话里襄王眷恋的不知是神女,还是巫山的水雾雨云,又或者那拥有惊人美貌的神女本就是水雾雨云的化身。

  云水缭绕的江南美得过分。

  方璋适才没有笑,如今却笑了。

  “过得好不好,也都是那样子。”他说,“我看开了。”

  叶鸯起身回房,结束了今晚的交谈。

  这年的年末,无名山下了场雪。雪不大,没多久便化了,比不得叶景川家乡雪山的气势磅礴,却有种淡雅清新的味道。琼玉乱屑纷飞,为台上说书者增添了几分沧桑,小酒馆里坐满了人,听醒木一拍,一段往事重又开场。

  “说到那五十余年前啊,有这么两户人家:在南的是江,在北的是叶;原本世代交好,怎料这奇珍异宝横空出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世交变世仇,争夺不休五十年之久,断送人命无数。”

  “道是江湖恩怨,向来你死我活,争斗永无止休;今朝你杀我妻儿,明日我灭你兄弟,一桩接着一桩,旧恨叠着新仇。人总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当这冤仇落于己身,又有几人吞得下那口气,有几人不想大仇得报?这南江北叶你来我往好几十年,甭管直系旁系,都被血洗过几遍,见识过几回火冲天。这后来啊……”

  “说了多少年,还是这般路数。”角落里几人当中,有名青年如此评判道。他放下酒杯,伸个懒腰,扬声唤他师妹:“小鲤鱼,走了!”

  那女孩正听得入神,冷不防被他叫到,连忙离席,跟上他的脚步。数人离了酒馆,到外面去,叶鸯眯眼,仰头看雪,江礼走在他跟前,于素白之间印了两排灰黑足迹,叶鸯“哈”地笑了,抬脚去踩。

  江礼回首,与他对视。今昔交错,人却如故。

  倒也有许多时候,不是人变了模样,而是万事万物都变了模样,唯一不变的,在其中就显得突兀。

  叶鸯袖手轻笑。又是一年落雪时节。

  年关将至。

  “除去这场雪之外,今年好像没什么年味儿。”清双忽然说。

  叶鸯回头看她,面上犹带笑意,但眼神有些冷:“越往后过,就越没年味儿,习惯便好。”

  一切悲苦,其实皆可以习惯,习惯不了,只好继续悲伤,继续品尝那一点苦痛,让它愈演愈烈,演化成庸人自扰。

  看得开是好事。

  毕竟执念太重,易生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搞完。

(这是一条来自5.25的消息)

摸完这点儿本来想搞搞方师叔,但最近受了刺激,打算先捞出另外一条鱼。

篇幅不长,应该花不了很久。

 

  、第 107 章

 

  金风玉露像是有人打理似的,一年来竟没积多少灰,然而黯淡无光的桌面终是暴露了它的孤单。叶鸯打水来擦洗桌面,费了好大劲才令它光洁如新,片刻后坐在水池边清洗脏污的布匹,却又想道:今年擦过木桌,待到明年却还要落灰,这样一来,擦洗与否,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此处,便失去了兴致,颇为无趣地坐在那里发呆。愣了半晌,倒觉得是自己矫情的毛病犯了,总爱无事生非,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就着冷水洗净手,回到房中兀自辗转难眠,入眼的尽是灰蒙蒙景物,鼻端也缠绕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道,这气味好似在提醒他,已有三百六十多个日夜未曾回到无名山。一年之期,的确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他现今站在一年的末尾回头望,感觉这数百日夜好像大江大河东流水,不舍昼夜,飞快流逝,而当他置身其间的时候,却从未觉出甚么岁月如梭。

  想着无名山下的雪,想着无名山上的人,叶鸯很快睡过去——其实倒不如说是昏过去更贴切一些。早在离开巫山那时起,他便整晚整晚地失眠,他的思想背叛了他的身躯,常在不该活跃的时刻分外活跃,使得他无法安稳入睡。不过,这突发的状况让他想起从前,从前叶景川嘲讽他贪睡,曾说过生前久睡不如死后长眠。

  那时叶鸯怎样回答?

  死人已无法体会到睡觉的愉悦,亦不会受疲惫所扰,靠死亡而获得的长眠,本身就无意义可言。

  然后叶景川把他按在床上打了一顿,充分扮演好了严师的角色。

  窗外微雨夹杂细雪簌簌而落,窗内红烛光摇曳,于人面颊上涂抹了一层暧昧不明的色彩。晦暗光线恰能够掩藏那些不便外露的情绪,比如求而不得的执念,比如对命数的喟叹惋惜甚至于痛恨。叶鸯梦见了叶景川,他从来没有这样明白他眼前所见仅仅是一场梦境。

  他梦见绵延至天际的红霞与野火,梦见冷冷的雨在伞面胡乱跳动,梦见积雪压弯了树枝,梦见架上的书册画纸齐齐伸展开它们的手臂,向他展示叶景川藏在其间的字条。温言软语,疾言厉色,谈不上深切的爱意,谈不上刻骨的仇恨,走马灯一般闪过,最后定格在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

  叶鸯睡得不熟,很快醒了。

  醒来时长天未明,料峭寒气冒冒失失地闯入屋内,叶鸯揉揉眼睛,去寻找和楼下的木桌一样覆盖尘灰的铜镜,借着天光与烛火,打量自己的面容。兴许是回光返照,他的气色瞧上去还不错。

  躺回床上静候半个时辰,耳畔逐渐有了人声,江礼和清双在廊上交谈,清双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嚷,聒噪地吵个不停。清双时不时呵斥它,要它安静,可惜它我行我素,依然固执地扯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