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146章

 

  、第 103 章

 

  叶鸯在屋内呆了多久,方璋就在门外蹲守多久,当叶鸯离开小院时,正值薄暮,艳光斜照,于方璋颊边洒下一抹淡淡的影。倚门吹了声口哨,唤得打盹的人睁开眼,四目相对,各怀心思,面上露出虚假逢迎的笑。

  “你看这日轮被山河啃去半边,像不像你那张脸皮?”方璋嘴上笑嘻嘻,心里早骂遍了北叶上数十八代祖宗,叶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于是反唇相讥:“你瞧这流水潺潺东去,正好似你那旧情人一去不复返;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看你这旧的去了,新的也没怎么待见你。”

  “妙哉!”方璋呵呵冷笑,“以景喻情,着实有才!”

  明面上是夸赞,背地里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在里面。叶鸯也呵呵笑,连声道:“过奖过奖。”

  双方面对面假笑了好半天,肚子忽然咕咕地叫起来,这才意识到该用晚饭,而非一坐一站,赖在方鹭家门口扯皮。

  趁着方鹭还没赶人,两个小王八蛋飞速重修于好,肩并肩回了佳期如梦。

  天气转冷,已到贴秋膘的时候,倪裳又开始炖肉,两人隔着大老远,就闻见从楼中逸出的肉香。佳期如梦的招牌如今已摘了,不知内情的外乡人初来此地,闻见这股肉味,兴许要把它当作酒楼。

  楼上的窗尽数敞开着,暖融融的灯光自房间里飘出来,笼着楼外水雾,形成一团团奇异的光球。叶鸯忆起往年北地那间客栈,又忆起无名山下金风玉露,忽然驻足不前。

  这景象太熟悉,予他一种虚幻之感,恍惚间他还是那个傻兮兮的孩子,时常停步,仰头看一扇窗,要从窗后寻一个人,只有望见此人,方可心安。

  不过当日站在长街上,于万家灯火中仰首远望的人,不是叶鸯,而是叶景川。

  叶鸯不由要想,那时自己在他眼底,是何种模样?

  怅然思量着,忽见光影摇曳,有声音嘈嘈切切,很快又归于沉寂。叶鸯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居然站在街上出了神。方璋已不在他身侧,四顾寻找,无所收获,料想是抛下他站在外面,独自回到屋中。

  仿佛要验证他的猜想一般,这念头冒出来没多久,方璋就从楼内转回街上,奇怪地看他一眼,问:“傻站着作甚?怎么还不走?”

  “你可真讨厌。”叶鸯说,“自己走了,丢我一个人在此处。枉我想着你,念着你,时时刻刻要去寻你。你当真是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起初方璋以为他在骂自己,然而从他语气揣摩,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细心观察他神色,猜度他心思,不禁脊背发凉,连那自楼内吹出来的暖风,都化作了森森鬼气。

  结舌半晌,强压住怪异感触,上前一拍叶鸯左肩,驱赶走缠身游魂。把尚在浑噩当中的人领进门,侧目看去,竟还是神游天外的表情,方璋霎时惊怒,喝道:“你这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竟好似被鬼迷了眼!”

  话音甫落,叶鸯周身一颤,如同懵懂孩童,呆呆地望向发声者。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啊”地一声叫出来,喃喃道:“是我魔怔了。”

  “你命不该绝,为何沉溺往事,无法自拔?再如此拖延下去,不待旁人来取你的命,你自己先把它送了出去。”方璋焦虑过甚,手指不停拨弄剑穗,但并无出鞘之意。

  叶鸯抬眼往楼上瞧,看见某扇门后晃动着三个人影,稍矮一些的是小师妹,个头最高的乃是江礼,第三位盘着发髻,钗上珠光熠熠,无疑是倪裳。他们几人在此,为空旷的地带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不用旁人来杀,我先暴毙而亡,不正合了你的意?”叶鸯微不可闻地吐出这么一句,对着方璋摇摇头,先他一步踩上楼梯。方璋想再骂他两句,但没能骂出口。

  或许是被戳中隐秘的愿望,又或许被勾出不好的联想,总而言之,方小公子这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其余四人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各有各的想法,谁也没有贸然开口,打断他的沉思。

  叶鸯清楚他所想,全程缄默不语,只待他按捺不住,率先讲话,然而他始终安安静静,除去吃饭咽菜,一张嘴再也不动一动。思及往日“鹌鹑”一说,不免惆怅惘然,又隐隐感到可笑。

  令他想要发笑的究竟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倪裳今日身子不适,酒足饭饱后便回房歇息,而方璋孤魂野鬼似的晃出房间,往楼顶攀爬,好像要趁着天黑,欣赏秋月。江梨郁帮两位哥哥收拾好碗筷,乖乖跑去洗手净面,她本想帮忙擦擦桌子,却被江礼打发走,只好进屋去陪她倪裳姐姐。

  秋夜微凉,水波更凉。二人并排蹲在后院的水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他们的话题天南海北绕了一圈,漫无边际,不知从何而起,更不知从何收尾。聊着聊着,就真无聊了,转瞬间陷入沉静。

  虫鸣沙沙,树叶亦沙沙作响,二者混杂在一处,压制了悠悠鸟鸣。夜鸟忿忿不平,拍打双翼,试图扯出更嘹亮的歌喉,但最终由于嗓音沙哑而偃旗息鼓。

  江礼双手搓着竹筷,口中念念有词,叶鸯忍俊不禁,道:“你洗几双竹筷,却弄得好像在摇色子,莫非我今日走后,你去了赌坊?是赢了还是输了,不妨说来听听?”

  “别闹。”江礼正色,“吃喝嫖赌,我只沾前两样,后面那俩,一概不搭边。”

  叶鸯大感稀奇,放下盘子将他细看一番,摇了摇头:“你若不沾后两样,当初我就不会在佳期如梦看到你了罢?”

  “佳期如梦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心里该有数才对。”江礼避其锋芒,转而把疑问抛还给叶鸯。后者哈哈大笑,重新拾起杯碗瓢盆,借着身后灯光涮洗,随性哼着小曲。

  江礼听了一会儿这陌生的曲调,忽然想到今日晚饭时所见的怪异景象,因而发问:“他脸色那么差,看样子心境不妙;你日间出门,是在外头碰上他了?”

  “并非我碰上他。”叶鸯回答,“我出门不久后,远远瞧见他在街上走,便临时改道,与他错过,哪想他脑袋搭错了筋,不知怎的,去而复返,又去他师父那儿闹腾。闹了没多久,他师父打发他走,我听着外面没声儿,以为他真走了,刚离开墙根打算进屋,忽听见有人笑,回头一看,他就在墙头趴着瞪我呢。”

  “真有点子吓人。”江礼咋舌。

  “是挺吓人,不过也就那么回事,闹着玩儿一样。”叶鸯换了一只碗刷,继续跟江礼胡侃,“他本性不坏,但你跟他打交道可得小心着些,休要轻易答应他什么事,不然他逮到机会,必要坑你一把。”

  江礼刚要说自己断然不可能轻易对方璋作出许诺,心念电转之间,忽地忆起塞北雪山上那玩笑似的言语,不由大窘:“你的提醒,为何不能来早一些?”

  听他这般讲,叶鸯的心跳几乎骤然停止。抓着瓷碗深深吸了两口气,故作镇定道:“这混球——他对你说过何事?”

  “无非是关于我娘的赏金。”江礼耳畔洋溢着树叶抖动的声响,叶鸯的吸气声在他那儿便显得不可听闻。叶鸯看他专心洗碗,不忍道破真相,只好敷衍着接话:“若他对你扯这些,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他有贼心没贼胆,假如他敢伤我,就等着被他师父追杀到天涯海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