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100章

  江州死了。那诡计多端,好像能凭借阴谋权术成功活到最后的家伙,居然以这样平平无奇的方式死了。江礼花了好久,才勉强接受这一事实。

  当时叶鸯外出,众人都瞒着江礼,如今叶鸯归来,他们竟还要隐瞒。他们想编谎话,那是他们的事,江礼气闷,不戳穿这拙劣的谎言,却也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只每日坐在房间里,一壶接一壶地饮酒。

  他酒量不太行,叶鸯怕他难受,便来他屋里坐着,两人也不说话,成天面对面干瞪眼。若是旁人来陪,倒也还好,可来的偏生是叶鸯,这可触了江礼的霉头。如今他看到叶鸯,就想起那所谓的“偿还”,心下愈发烦躁,恨不能敲开此人的脑袋瓜,看一看里头是否装满了天下所有大江大河的流水。叶鸯自以为欠了江礼的债,说什么也要还,然而江礼清楚,要不是自己那混蛋老爹在外惹事生非,哪儿能生出后面这许多事端?要叶鸯背这口黑锅,可真有点儿冤。

  灌下口酒,江礼的脾气又上来了,猛一抬手,便将那杯子甩飞出去,可怜的瓷杯遭他迁怒,撞到门框上粉身碎骨,被迫殉了地下的亡魂。

  “要撒气冲我撒,别毁了东西。”叶鸯温声哄着,蹲在门边弯腰捡拾地上碎片。他神思恍惚,碎瓷便割破了他的手指,江礼望见一点殷红刺目,心上一疼。

  “你过来。”江礼哈出一口气,酒味悠悠飘散,叶鸯诧异地回头看他,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总之这事得挑明了说。酒壮怂人胆,当年叶鸯借着酒,对江礼吐露心中真言,今日江礼也要借助酒意,跟叶鸯谈得明明白白。

  “他害死我两个姐姐,却真正关爱我,并且我与他血脉相连,你说他死了,我不惆怅是假,但要我恨你,我着实恨不起来。”江礼斟酌片刻,想采取个委婉的措辞,最终败给了一团乱的思路,只好选择开门见山。

  叶鸯微微张口,面上讶异之色更深一层。

  江礼豁出去了。颤着手抓起另一只酒杯,倒满酒液,浅饮一口,低声说:“若每人都要去恨,谁又能幸免?小妹该恨我爹么?该恨你么?倪裳姐该不该恨你我?你同叶大侠之间那一番纠葛,你都能梳理清楚,为何到了我身上,反而看不透呢?”

  他又气又急,最后问道:“叶鸯,你说实话,北叶南江那些仇怨,你是不是都记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才非要分得这么……这么……”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没有甜饼,没有。

 

  、第 75 章

 

  他醉得糊涂了!——实不相瞒,当亲耳听到他问那句话时,这便是叶鸯脑内蹦出的首个想法。

  谁说过讨厌他?谁说过讨厌他?

  除去最初那点小孩子打闹似的不愉快,还有何事让江礼认为旁人讨厌他?!

  叶鸯抛下门旁粉身碎骨的酒杯,朝江礼步步走来。他手上犹滴着血,瞧上去略显可怖,然而江礼不觉得他可怕。江小公子趴在桌面,迷迷瞪瞪地看他,居然还打了个酒嗝。

  “我若真厌恶你,你以为自己还有命在?”叶鸯戳了戳他的脑袋,一戳就是一晃。江礼不堪其扰,皱着眉头将那只手赶去一边。

  “唉——”叶鸯叹息,“适才那番话,你说得对。恩恩怨怨的事,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分清?爱恨本就相伴相生,我硬要分出个界限,着实愚蠢。”

  “你知道自己蠢就好——蠢货!”江小公子满意了,终于舍得离开木桌,摇摇晃晃地去找床铺。摸到褥子,便一头栽倒,醉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能壮人胆的那股劲头过了。

  叶鸯哭笑不得,过去替他掖好被角,只觉自己也未老先衰。新婚还没多久,变故就接二连三地到来,好不容易迎来安逸,却又要照顾一个大孩子。

  叶景川都没这般待遇,江礼真好福气。

  如若师父亲眼目睹此情此景,江礼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想到师父,叶鸯笑了。忆起叶景川,他就是喜欢笑。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说好了一年后再见,怎的这时跑出来勾人?

  叶鸯蹙眉,绕过仰面朝天伸展四肢的江小公子,一把推开窗。

  笛音戛然而止。

  ……师父躲猫猫的本事,又更上一层楼了。

  离开窗畔,准备去收拾桌上杯盘狼藉,却意外地被江小公子拽住手腕。叶鸯“咦”了一声,转眼望去,但见江礼双眸亮晶晶的,两片唇不住动弹。侧耳倾听,听到几个模糊的气音,仔细分辨,仿佛在叫自己的姓名。叶鸯感到好笑,俯身凑近了看他,忽然被他一把搂住腰,唤道:“爹爹。”

  叶鸯:“……”

  啊,适才他可能听错了,江礼喊的,也许不是他的名字罢?

  “爹爹。”江小公子酒后愈发呆傻,居然也不认清楚眼前之人的身份,张口就叫爹。叶鸯表情僵硬,立在原处,硬生生承接了他深情的呼唤。江小公子喊叶鸯一声爹,叶鸯就打个哆嗦,双腿发颤,几乎站立不稳,只觉要减寿三年。

  叶鸯张了张口,说道:“我不是你爹。”

  他本意是唤醒江礼,好结束这一场荒唐闹剧,然而江小公子不领他的情,更没体会到他的意思,嘴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

  忽闻魔音穿脑,叶鸯头痛欲裂。

  号啕很快转变为啜泣,江礼哭得委屈,叶鸯心中刚熄灭的负罪感顷刻间重燃。他伸手,轻轻拨开小公子颈侧汗湿的发,捏了捏对方的脸。娇生惯养的孩子,本不应背负祖辈的罪孽,当初他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拿平常心看待江礼的罢?

  说来也真有趣。他曾以为江小公子对师妹图谋不轨,没成想这吊儿郎当的孩子,居然是鲤鱼妹妹真正的兄长。可笑两人争风吃醋那么久,到最后也没能分出个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