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96章

  他的心里也总有一场雨。

  叶鸯呆呆地看着,耳畔突然响起叶景川的声音。师父不在,已有将近三十日了,而在今后的这一年间,他又将孤独寂寞地看多少次雨?

  好在只有一年。一年之后,又能见到叶景川。

  叶鸯垂下眼帘,模模糊糊看到一楼厅内倪裳冲他挥手。她在说什么,叶鸯听不清,但他猜测,倪裳姐是在叫他回屋里去,不要把腿吊在栏杆外头。

  勾起嘴角冲她笑笑,干脆利落地一个翻身,人已不在原处,徒留一点水光轻晃。

  大雨耽搁了人的行程,三日前,叶鸯就已拾掇好了行装,准备动身南下,岂料天公不作美,那天清晨他刚要出门,外头的天霎时间阴了,稀里哗啦开始落雨。呆呆地盯着天空看了半晌,叶鸯退回房中,想等雨停了再另作打算,然而老天脾气古怪,他等了整整三昼夜,都没等到雨停。

  再好脾气的人,遇见这等状况也要着恼,更何况叶鸯的脾气本就算不上好。他回了屋,并未像倪裳所想象的那样安睡,而是坐到桌前,摊开了一幅画卷。那画卷上的人面,是他熟识的仇敌,他这番南下,誓要与过去做个了断。

  此次出行,叶鸯对外说的是散心,至于内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该知道的都不知道。隔着一扇门,他听见江礼正对清双讲话,嘴角不禁勾起一个略带苦涩的笑。江小公子不愿再回南江,他不回去,倒也很好。

  江礼的脚步声渐远,往楼上的房间飘去。这几日天气不好,楼内光线暗沉,引发他的噩梦,才停用不久的药又喝上了,他适才下楼来,是从倪裳这儿拿药。叶鸯抽抽鼻子,似乎闻见了那股药味,倪裳说它是苦口良药,它果真苦涩难当,叶鸯比江礼还怕苦,他宁可病着,也不愿去抱药罐子,他总觉得自己的病还未治好,就要先苦死在治病的路上。

  除却江礼,旁人俱不知晓叶鸯亦有心病。江小公子本欲将此事如实告知倪裳,但在叶鸯的威逼利诱之下,直到最后他也没说。他不说,叶鸯反而感谢他,假如被倪裳姐扣留在佳期如梦,每日强行喂药,自己的行程又将往后拖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顺利南下。

  倘若一年后必须要回到无名山,那南下之事绝对不可拖延。

  叶鸯算日子算得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再次见到师父之前,他有几件事必须要做完。

  那天正午,雨势减弱,又过两刻钟,许久未见的太阳终于舍得出来。叶鸯喜出望外,飞奔至藏书小楼,珍而重之地将那幅画收藏好,复又回到房间,取走行李,踏出了佳期如梦的大门。街上空气清凉,使连日困顿顷刻间一扫而空,叶鸯稍候片刻,等来一辆马车,车中伸出只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掀起帘子,露出方鹭的面容。

  “上来罢。”方鹭说。

  叶鸯避开地上水坑,小心翼翼地爬上车。他钻入车厢,看到角落里方小公子的脸色,不禁笑了。这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不管己身境遇如何,看到方璋倒霉,他总是舒坦的。

  “你笑什么?!”方璋抬高声音,恶声恶气地骂道,“你这小贱人,再笑一声,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成天犯贱的是你。”叶鸯回嘴,“每天出去拈花惹草,挨打挨骂那不是活该?你不知悔改,贱兮兮地勾搭别人家姑娘,非得等哪天身染恶疾,才肯消停。”

  “你敢咒我!”方璋大怒,拍案而起,竟是不顾场合,要在车内同叶鸯打斗。方鹭蹙眉,一掌将他拍回座上,警告般看了两眼,他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在人前老实,在人后呢?叶鸯心下冷笑,越看他越觉得可恶。相识这么些年,眼睁睁看着方璋日益堕落,说不惋惜是不可能的,而惋惜够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厌烦。方鹭同此人朝夕相处,竟还兀自强忍着,没提剑把他切成片,真真是奇闻怪事一桩,像方小公子这样的恶徒,放到哪儿都是人人喊打,谁叫他乱摘桃花枝,又不晓得悔改。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方鹭想到什么,忽然问:“南江那孩子,也知道你要出门?”

  “废话连篇!”方璋翻着白眼,抢先答了这问题,“他早先几日就说要出门,佳期如梦谁不知道这事?”

  他如此态度,直令叶鸯心头火蹭蹭往上冒,言语间不由得也带了八分火气:“师叔问我话,你插嘴作甚?”

  “我张嘴说话,还得先问你不成?”方璋嗤笑,“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忒把自己当个人。”

  叶鸯不理他,转头对方鹭说道:“江公子与师妹皆知晓我要外出,但此行之目的,未尝有人告知他们。”

  方鹭刚点了点头,身旁的徒弟又开始惹祸:“你们两人凑在一起,专说废话。怎的,是打算说一路废话,一直说到南江?”

  “你少说两句。”方鹭听得心烦,胸口又闷得慌,于是摆了摆手,将车厢留给他们二人,掀开帘子,坐到外头赶车。叶鸯坐在车内,听他与那车夫简单交谈几句,随后马车短暂地停了一停,车上少了一个人的重量。

  此刻马车尚未出城,车夫大可以慢慢溜达回去,路上经过酒楼面馆,还能先坐下吃两口饭,惬意得很。

  车夫惬意,方璋却不。

  叶鸯眼瞅着方小公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活像去找街头杂耍者拜了师学了艺。他愈看愈觉可笑,偏偏心里堵得难受,笑不出来。

  良久,方璋咬牙切齿地指责道:“你果真是个灾星!”

  叶鸯耸耸肩,不置可否。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方小公子种了什么,就会收获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且清醒些罢。”叶鸯低声念了这么一句,跟小狗似的将自己蜷成一团,枕着包袱,盖着衣裳,闭上双眼。

  每天整得神神道道,有何用处?方璋心下烦闷,压根没细想他那番话的意思,骂了声娘,背对着他躺下,继续生气。

  躺了不到一刻钟,老觉得不舒服,只好坐起来。上下摸索一通,没摸到哪儿不对劲,想了又想,认定是马车过于颠簸,才导致自己无法入眠,因而朝外头叫道:“你赶车慢一些,颠得要死,没法睡觉!”

  方鹭不讲话,但马车的速度当真慢了。

  走得慢了,方璋仍不满意,翻两次身,还睡不着。看叶鸯睡得香甜,登时愈发嫉妒,掀开帘子一角,对师父说:“你进来。”



  “我坐进去,换你赶车?”方鹭反问。

  “你说什么胡话?当然是让他赶!”方璋瞪眼。

  “让他睡罢,莫要扰他。”方鹭拢了拢衣领,哈一口气,见徒弟不动,便又补充道,“你也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