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90章

  倪裳本欲规劝,却又想到自家那些女孩子做的皆是人命买卖,当即尴尬,闭口不再多言。

  默然之间,忽忆起某件重要的事:“景川他要修养,是去何处修养?他那伤,得歇上几年?”

  “唔……这不好说。”叶鸯沉吟半晌,耸了耸肩,随意回答,“方师叔带走他,去了何处我是不知道,至于他那伤嘛,兴许到了明年这时候,就好得差不多了罢?”

  “你他娘的!”方璋毫无征兆地暴怒起来,给了叶鸯一拳,“你拖我师父下水,是想作甚?!”

  叶鸯灵巧避过他的拳头,嬉皮笑脸道:“方师叔自愿来帮忙,你又凭什么不爽?”

  这个问题问得不错,方璋霎时间偃旗息鼓,虽然面上仍有怒容,嘴上依旧骂骂咧咧,但好歹不再和叶鸯动手。倪裳提心吊胆,唯恐叶鸯再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到方小公子,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看你们这样子,景川的伤应无大碍。今日你们也累了,不如先到金风玉露歇歇脚?——阿鸯,无名山上可还有需要带走的物事?用不用再回去一趟?”

  “不用。”叶鸯摆摆手,“那儿刚死过人,这时候回去,总觉得不好受。”

  “衣裳不换了?”方璋在一旁插嘴。

  “你换我就换。”叶鸯又开始耍贫嘴,“咱俩同穿一条裤子长大,你的就是我的。你换了衣裳,就等于我也换了衣裳;你的衣裳,亦可看作是我的衣裳——”

  “我呸!”方璋再度暴跳如雷,“衣裳来衣裳去,你你我我大半天,讲出来的话屁用没有!老子看你就是懒,就是穷,连外衣都懒得换,连置办新行头的钱都出不起,只把老子当冤大头!”

  叶鸯嘎嘎大笑,竟不反驳:“你说得对。”

  方璋扑过去要打他,半道上被倪裳拦住。倪裳着实搞不懂方小公子今儿是怎么回事,讲不了几句话就要打人,只道他连日赶路,心情不好,逮着叶鸯就想拿人当出气筒。好生哄着劝着,终于安抚好方璋,三人向金风玉露行去,无名山上那几位专门毁尸灭迹的姑娘此时也下了山,莲步款款,腰肢如弱柳舞动,方璋走在前头时不时回望,似乎在往她们几人身上倾洒自己的目光。

  看过了她们,方璋又去寻师父,然而直到这一天结束,他都不曾瞧见方鹭的身影。

  方鹭和叶景川在一处。

  叶鸯来到金风玉露,大睡三天三夜。如若方小公子清醒着,见到他这样能睡,少不了要冷嘲热讽,可惜这次方璋失去了嘲讽他的机会。

  因为他们两人都在蒙头酣睡,谁也嘲笑不了谁。

  在这期间,方鹭总算是现了身。他已换过衣裳,将自己打理干净,倪裳与他大致交谈几句,打听叶景川现下所在,他却避而不答,仅说好友需要静养,自己已经安排好名医随身服侍,劝倪裳不去惊扰,倪裳闻言,只得作罢。

  话题从叶景川身上挪开,跳到了叶鸯这里。方鹭揉揉稍嫌干涩的双眼,用力眨了眨,轻声问道:“阿鸯睡在何处?”

  倪裳抬手,给他指明了方向。

  眼看他踏上楼梯,倪裳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不禁皱眉:“你这么关心别人徒弟,就不怕你家那小东西吃味?”

  “他?一头小白眼狼。”方鹭轻飘飘撂下这么一句,路过徒弟的卧房,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人一眼,径自向叶鸯所在的那里走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倪裳撇了撇嘴。

  这群男人,每天搞七搞八,真不嫌麻烦。

  阴惨惨的灰色包围了叶鸯,他又在做噩梦。

  他骨子里还是个胆小鬼,每次见到死尸,都要做上一场不好的梦。

  这回的梦境分外可怖,分外长久,令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能从自己轻飘飘的身体来判断,这里应当是虚幻的世界,而置身于梦境之外的他的身躯,此刻应当还完好无缺。

  有一双手温柔地拭去他额上冷汗,两条手臂将他扶起,他靠在了一人肩头。从对方身上,传来了熟悉的味道,却不是他想见的那人。他哭了,哭得像个婴孩,泪水滚滚而下,他听到一声轻叹。温柔的人擦干他面上泪水,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渐渐地,他不再哭,他的意识钻回他的躯壳,他慢慢睁开眼,叫着:“方师叔!”

  “我在。”方鹭应声,继而问道,“做噩梦了?”

  “……”叶鸯瑟缩一下,钻回他怀里,没过多久,又开始小声哭泣。

  方鹭再次见到了他情难自控的模样。

  这个软弱的小孩。

  假如方璋在自己眼前哭,方鹭或许不会心软,然而此时抽泣着的是叶鸯,情况顿时变得不一样。

  对于叶鸯,方鹭总有莫名的偏爱和心疼。

  这理所应当。

  “我师父、景川他……”叶鸯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动静,方鹭慌忙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胸前衣料被洇透,温温热热的,方鹭不由得也湿了眼眶,赶快闭上眼睛,防止那湿意扩散。要知道在这种时候,他若是落泪,叶鸯就更平静不了,叶鸯可以哭泣,他不可以。

  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两人紧紧拥在一起,最后还是叶鸯先开口:“方师叔,明年这时……”

  “明年这时,我陪你去寻他。”方鹭语罢,心下大恸。

  短短一年而已,说过就过去了。他想。

  叶鸯精神不大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几句,他又觉得困,再度睡去。方鹭怕他又做噩梦,于是在床边陪护,刚改换了姿势,猛一抬头,却见到徒弟立在门边,神色阴沉,眸中似潜藏了一场盛大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