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35章

  师父光是挖开了那个坑,似乎走得忙碌,忘记了将土回填。叶鸯瞧着这洞,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干脆撸起袖子将它填上,省得叶景川晚上出来乱转时踩进坑里扭了脚。叶景川心细如发,平时做事滴水不漏,这回大约是真的急,才将坑晾在此处不管不顾。

  细想一番,好似从未见过他着急到方寸大乱的模样,若叶景川也会慌乱,叶鸯倒真想见识见识。

  怕只怕叶景川不肯让他见。那般高傲的家伙,让他认个错服个软,他都要怀恨在心并伺机报复,倘若叶鸯不幸遇到叶景川的落魄时刻,可能会被碎尸万段。

  打个哆嗦,敲敲发抖的双腿,叶鸯三步并作两步逃开那个土坑,拔腿向山下开溜,目的地很明确,正是金风玉露。师父今日不在无名山上,定是提前跟师妹打过招呼,小鲤鱼那边不必担忧,叶鸯只需管好自己。

  他想念出自倪裳之手的饭菜,已等不及要下山蹭饭。师父不在,午饭没有着落,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去汪家蹭饭,二是去金风玉露乞怜。汪姨的点心也蛮好吃,恰能勾动叶鸯腹中馋虫,可惜他不想在师妹家门外与江礼正面遭遇,两相权衡,只得选了后者。

  昨夜入睡前,叶景川嘱咐他少同江礼接触,当时叶鸯脑袋迷糊,仅知道听他说话,而忘记思考他话中含义,如今清醒了再一回想,白日里他非要背自己下山,大概是为了试探江礼的虚实。叶景川就是这样的人,多少安排多少谋划全隐没在他肚子里,从来不往外说,连告知徒弟都不可以。

  金风玉露门前大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叶鸯在檐下站了会儿,觉得此地果真蹊跷。他处门庭若市,这边门可罗雀,好生凄凉。当初金风玉露刚落成时,叶景川好像带叶鸯来看过一次,叶鸯依稀记得那时候这条道上人山人海,声如鼎沸,锣鼓喧天要震聋人耳,哪想今朝冷清无边,与那荒原上秋色正相应。

  蹑手蹑脚进了门,一楼有仆人在扫地。叶鸯老往这儿跑,早与他们混了个面熟,此刻他们见到叶鸯前来,便点头示意,叶鸯报以微笑,绕过桌椅板凳,在楼梯扶手上轻轻一踩,借力跃上二楼,轻车熟路地去摸倪裳房门。一楼那些仆役对叶公子不走正路的行为习以为常,非但没出言谴责,反倒还拿着抹布擦干净了他刚踩过的那块地方。鞋印瞬间被抹去,楼梯扶手恢复成原本的锃光瓦亮。

  倪裳似乎不在房中,叶鸯轻轻一推门,它竟然开了。目光诧异,在门和手掌之间徘徊半刻,摇摇头踏入屋内,刚要唤声倪裳姐,忽地看清榻上睡着那人。未出口的言语硬生生被憋回去,憋得胸口闷痛,喉咙发紧,个中滋味难以言喻。叶鸯深深呼吸,低下头退至门外,呆立半晌,双手握了松,松了握,反复几回,做好准备,重新跨入房间,榻上之人却还在原位,未曾偏移半寸。

  看来这是实景,而非他饿晕了产生幻觉,叶鸯脸上神情精彩纷呈,不知该站还是该坐。天人斗争许久,心中惴惴,终是坐到那人身边,轻触他眼角眉梢。见他对自己的碰触毫无反应,胆子竟大了起来,得寸进尺,将一副俊朗面容揉搓得变了形状。

  身后传来一声咳,转头望去,倪裳端了盆水立在门外,无可奈何地看他折腾叶景川的脸。过了好一阵子,才走进屋搁下水盆,道:“这才睡下没多久呢,你莫要闹他。”

  这可稀奇了。叶鸯停手,探身给师父拉上帘子,好让他睡得更舒坦,随后扭头问道:“他昨儿睡过了,怎么这时候又睡?他一天要歇息多久,才能舒心?”

  “你昨儿吃过了饭,今天不也照样吃?”倪裳反问,一句话把叶鸯问得哑口无言,只得讪笑。

  教训过叶鸯,倪裳收拾出一块地方坐下,拿块软布蘸着温水擦脸。叶鸯在她身旁托着下巴看她,觉得无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眼光一转,发现倪裳腰际某物分外熟悉,昨夜他还把这东西拿在手里,一时半刻忘不掉它的模样,这会儿见着了,浑身毛发根根直立,下意识站起身后退一步,唯恐倪裳心生不耐,再度将其掷出。

  留意到叶鸯的举动,倪裳疑惑地望向他,张口欲问,叶景川那边却突然有了声音。叶鸯身子微倾,越过倪裳肩头去看师父,师父果然醒了,正没好气地瞪着他——或者是瞪着他们两个。叶鸯瑟缩,夺门而出,没跑走多远忽又折返,一双眼逼视着叶景川,问:“你何时下了山?为何不叫我一起?”

  “我叫你,你愿醒么?你夜里睡不着,白天不起床,晨间喊你数声皆没回应,我还能把你打醒不成?若你有心,现在就给我滚回山上,别在此处扰人清梦。”叶景川疲惫至极,扶着额头闭上双眼,面露困倦神色。不知他是去飞檐走壁还是去跋山涉水了,竟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叶鸯将信将疑,看他一眼又一眼,勉强信一回他的鬼话,支支吾吾解释:“我这几日也累,每天山上山下两头跑,自然会困;人困了就要睡觉,我多睡会儿,又没什么大错,你何必这样说我?”

  “少说两句,尽惹得你师父不高兴。”倪裳听出他言语间怨气,顿觉不妙,连忙打断他们的交谈。她惯常不参与这师徒二人的斗争,可这回她立场明确,是站在叶景川一方给他帮腔。叶鸯撇撇嘴,挪进屋内反手关门,极不情愿地说道:“既然累了,那便继续睡,适才吵醒你,过错在我。你睡罢,我在旁边守着你,刚从山上跑下来,我也歇歇。”

  叶景川躺回去,不过多时又张开眼:“这儿有他在,你自去忙罢。江家那小公子我不敢让他去盯着,只好劳烦你,这些天来,你也辛苦,下次再去巫山,回来给你带谢礼。”这话自然是对倪裳所说,叶鸯搓搓耳朵尖儿,颇不自在。他还以为叶景川只会给大徒弟带些小玩意儿,没想到他还给别人带。倪裳铁定能帮得上叶景川的大忙,相比之下,叶鸯好像是吃软饭的,啥事也不干,光等着人奉养。

  倪裳依言离去,走时不忘带上水盆。她脸上的妆容尚未拭净,非得等到擦干净了,才肯阖眼睡觉。叶鸯不懂女人的执着,想到小师妹有一天可能也要变得这样麻烦,他打心眼里不适应。精心打扮是好事,谁不愿漂漂亮亮地现身人前?但过分的精致反倒成为负累,像倪裳这般下个楼都要上妆,就有些过于夸张了,叶鸯不太希望师妹也同她一样。

  目光转回叶景川身上,叶鸯的语气又开始发酸:“倪裳姐向着你呢!分明是你脾气太差,偏说是我招惹了你。你也是,对谁都好声好气的,唯独不给我好脸色看,我不记恨你,也真是奇闻怪事。”

  “嗯,也许你这个人就比较稀奇。”叶景川不反驳,甚至还附和他的说法,看样子真的是累了,懒得和他多说废话。既然他不想争辩,那叶鸯不逼他,只是瞧见他疲累,依然感觉奇怪。他最近是在为何事而奔忙?

  榻上叶景川翻了个身,很快入眠,叶鸯趴在他枕边看他。卸了妆容的倪裳去而复返,屈指在门板上轻轻叩,叫叶鸯出来。

  叶鸯闻声而动,离开时替叶景川掩上房门。师父睡眠浅,容易被惊醒,他不想再次惊动师父,挨今日份的第二回骂。

  把人喊了出去,倪裳却不讲话,只从袖间取出一封信来。叶鸯展开信纸,发现其上皆是陌生笔迹,索性跳过大段内容,直接看最后写了何人姓名,这一看便是一愣,那竟然是江礼送出的信。返回去看开头,收信人似乎是江礼之父,如此才生出了对信件内容的好奇。

 

  、第 30 章

 

  阿爹:

  无名山附近风景极好,有山有水,姑娘漂亮,儿子暂且不愿归家,劳烦阿爹在阿娘面前为儿子美言两句,骗她说我摔断了腿亦可。昨日又遇见叶大侠师徒二人,叶大侠一表人才,只可惜他收那徒弟忒没人性,看见便觉厌烦,来日准备寻个由头与其争吵一番,出出心中怨气。初至无名山那几日,托人去请过叶大侠,对方似乎不存收徒意愿,儿子拜师学艺也许要另寻他人,然叶大侠并未一口回绝,大约仍有转圜余地。

  这便是江礼家书中与叶鸯关系最密切的段落。叶鸯忽略了其他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客套话,只盯着这一页反复斟酌。江礼来无名山首要目的或是看景,从他信中字迹推测,他还要在无名山滞留相当一段时间,而在他滞留的这段时期之内,他可能会来找叶鸯的麻烦。叶鸯咧咧嘴,觉得先前认为江小公子彬彬有礼的自己简直瞎得不能再瞎,他哪儿是彬彬有礼,明摆着是揣了一肚子坏水,就凭这德性,还想做叶景川的徒弟?叶鸯一个大白眼翻上了天,恨恨地捏住信纸一角,想把它当成江礼来撕碎。

  转念一想,倘若江礼此时拜入叶景川门下,那岂不是成了小师弟?他比小鲤鱼大了不少,可要论资排辈,还得恭恭敬敬叫人一声师姐。叶鸯摇头,弄不懂江礼的想法,换成是他,宁愿不拜名师,也不想做别人的小师弟,他嫌尴尬。

  把信纸折好,正打算放回信封,突然瞥见一张小纸条飘落在地。拾起一看,上头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已寻到,勿念。”

  已寻到何物?

  叶鸯将纸条翻至另一面,没看到有其他的字,指尖微发力轻轻一捻,亦觉察不出纸张厚度、材质有何异常,江礼的小字条,当真只是个普通的小字条而已。联想到他洋洋洒洒写下的那几大篇废话,叶鸯严重怀疑他是写着写着没有纸了,才撕下一小块写上字,跟前文一并夹进信封。

  江礼的信既然能被倪裳轻松拦截,那便说明信中并无机密,叶鸯厌倦了看他的流水账,但总觉得那些平凡字句中隐藏了无比玄妙的秘密,因此舍不得撒手,攥着那几页纸翻来翻去,试图再找出一些非比寻常之处;然而江礼想法跳脱,常常是上一句写这个,下一句立马跑到那个,前后二者俱不相干,任叶鸯绞尽脑汁,亦无法梳理出其间究竟有何联系。探究几次,觉得累了,索性将信丢去一旁,不再多想,随便倪裳怎样处理此物。

  纤纤素手上下舞动片刻,将一封拆开过的信恢复原状,看不出半分端倪。叶鸯望着她那双巧手,突然想到了叶景川的手也极灵巧,好像条蛇一般,专爱往湿湿滑滑的地方钻。如此一想,可是不得了,脸立马红得像被火烧过,万幸此处光线昏暗,倪裳看不清他模样。

  忙背过身去努力调整呼吸,平复心情,想回屋守着师父的念头一下子熄灭了。这种时候是千万不能回屋的。叶鸯哀叹,心头乱糟糟一片,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感觉某样情愫破土而出,不合时宜地发了芽。如今又不是春天,想那破事作甚?!叶鸯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下手不重,但声音太响,倪裳猛地抬头,诧异道:“怎的?都这时节了,还有飞虫?”

  她并非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不过在这种事上,哪怕她心思再不单纯,也猜不透叶鸯此刻想法。叶鸯反应过来,迅速放下手,搪塞般回答:“啊……嗯,是啊,有虫子落在人脸上,怪痒痒的。”

  倪裳信以为真,走过来查看他脸上是否被咬了个包,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没发现虫子咬的包,巴掌印倒是真的非常明显。从袖间取出点药给他敷上,清清凉凉的感觉在指间散开,又染上叶鸯脸颊,总算是把那股邪火压制,叶鸯不由松了口气,背脊亦不复先前那样紧绷,整个人一下子松懈,假如叶景川醒来,看到他这副模样,又要骂他是烂泥扶不上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