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32章

  、第 26 章

 

  自那以后,江礼,或者说江无礼,就成了小鲤鱼家门外时常蹲守的不速之客。无名山上师徒几人皆搞不懂他在做什么,不过看他每日仅是送礼,再无旁的举动,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散家财。叶景川仍在观察江礼,等着揪他小尾巴,而叶鸯则是想看热闹,等着瞧南国江氏如何在这败家崽儿手中破落。

  可江氏有钱,一时半刻没落不了,江礼送出来的东西,今天一套明天一套,俩月了也没重样。渐渐地,叶鸯从防备转变为眼馋,每逢江礼塞给小鲤鱼新鲜玩意儿,他都要躲树上偷看。夜里回了无名山上,就缠着叶景川也给他送,叶景川交涉无用,最后只能上手打,叶鸯叫他赶得满地乱窜,这才老实,不再动歪心思。

  无名山上清心寡欲,叶景川清心寡欲,叶鸯亦要随着他一同清心寡欲,尽管心没多清,欲没多寡,但表面功夫是要下足的。叶鸯蹲在树上,哗啦啦摇着树枝,本就不甚牢靠的叶子经他一折腾,争着抢着离开树枝落下去,树下的师父和师妹惨遭树叶掩埋,头上肩上还沾到了灰。

  “我看你就是闲!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赶紧给我滚下来练剑!”叶景川拂去落叶,黑着脸拍打衣袖,一旁的小鲤鱼和他一样,在身上拍拍打打又掸掸。瞧着他们两个手忙脚乱,叶鸯竟然笑得出来,他一笑,树枝晃动更厉害,叶子落得也更厉害。

  呵,烂泥扶不上墙,吃喝玩乐他样样行,让他练剑,他就耍赖!叶景川“呸”了一声,拉着小徒弟站得离那棵树远了点儿,信手拾起一颗小石子,扬手挥出。劲风呼啸而过,叶鸯捂着脑门儿“啊哟”叫出来,眼眶里盈着泪,委委屈屈爬下了树,没走两步,突然被落叶堆绊住了脚,当即行了个五体投地之礼。

  自作孽,不可活。叶景川嗤笑,走回石桌边拿起叶鸯的剑,宝剑铮然出鞘,半面映着天光云影,半面映着叶鸯眉眼。凝视片刻,将那一截可充当镜子的剑身推回去,再转眼看大徒弟,已噘着嘴按着脑袋,强忍疼痛自地上爬起。

  说了无数次再不打他,承诺过无数次下回一定好好待他,可当他不分场合瞎捣乱的时候,叶景川总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叶鸯挨揍是必然,因为欠揍,所以挨揍,没有其他缘由。他龇牙咧嘴,不敢吭声,接过师父手中的剑,跑到远处蹲了一会儿,等到头没那么疼了,方起身拔剑。

  别家师徒相处得融洽和睦,师父手把手教,徒弟就认真学,他们俱是为自己而学,为自己而练习,唯独叶鸯不同。叶景川把石桌附近收拾干净,唤小徒弟回来继续写字,不经意间向叶鸯那边投去一瞥,发觉这小子压根没把心思放剑招上,那一双眼滴溜溜转着,始终不离他的身。

  “看什么呢?”叶景川没好气道,“练你的剑!”

  “你老惯着她……”叶鸯停了动作,口中没头没脑地跳出五个字,再也没了下文。叶景川等他说话,等了老半天也没听着声音,忽觉不耐,眼看小鲤鱼练字练得差不多了,便劝她暂且停笔,早些回家,明日再来。

  汪姨今儿就在无名山附近那条河上捞鱼,因此小鲤鱼没走平时那条大路,而是抄小道下了山。她一走,叶鸯脸上表情就变了,声音亦冷下来,没有点好声气:“同样是徒弟,你对她倒挺上心,到我这儿,就没师父的样子。”

  “叫师祖。”叶景川习惯性先接一句,纠正他的称呼。虽然纠正了无数次,叶鸯仍然全无改过之意,但习惯就是习惯,不论是否具备意义,它都将在固定的时刻出现。

  叶鸯就站在那里,低着头研究脚下的土地,叶景川不可思议地瞧他一眼又一眼,觉得这孩子极有意思。分明是他想要个师妹解闷儿,小鲤鱼又是按照他的要求遴选出的师妹,他不欢喜也就算了,怎还翻了醋缸?

  “她比你小,我自然要照顾她;你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姑娘计较。”叶景川换了个姿势坐着,始终不曾离开石桌,夏季的酷热未消解,石桌的凉意是他愿抱住的一棵稻草。他一边按住没用完的纸,一边单手抓起小鲤鱼用过的,墨色浓黑,纸张纯白,黑白分明,叶鸯往他手中一看,立马别过头去,唯恐刺痛双眼。

  剑是没心情摸了,无来由的愤怒干扰到叶鸯情绪,他收了剑,大步走回屋,哐啷一下带上门。门板重重相撞击,发出吓人的巨响,好似惊雷滚滚,誓要震毁人耳,震破穹苍。

  被叶鸯掀起的风不偏不倚恰好吹往叶景川所在那处,写满字的纸张迅速飞散,如片片雪花飘落下山。崖边旋风忽来,裹挟着那几张纸上下舞动,不过多时,又纷纷颓然,无力地坠往林间河岸。叶景川目睹美景诞生又消亡,心中不胜感慨,踏着一地阳光走去敲叶鸯的门,不出意外听见门里那孩子让自己“滚蛋”。

  “有你这么对师父说话的吗?”叶景川将那重复了千百遍的言语洗涮干净,再度取用,伸手去推房门。叶鸯果然没上锁,他一旦生气,心思就飘,锁门这种小事,他是记不住的。为免打草惊蛇,叶景川向来是先敲门再推门,如此一来,叶鸯就永远不记得自己上回未锁门,到了下一次他置气吵架瞎胡闹时,叶景川照样可以推门而入。

  轻手轻脚进了屋,叶鸯正气呼呼躺在床上亮着肚皮,肚皮上还放着佩剑,也不晓得那把剑出现在此处是做什么用的。叶景川越看越觉可笑,越看他越像只小猴,强压下笑意,故作严肃道:“问你呢,有谁是像你这样对师父讲话的?方璋那小子混蛋归混蛋,至少他不会让他师父滚。”

  “你不是我师父!”叶鸯愤然起身,抓起枕头朝叶景川抛掷,叶景川当然是伸手接了,枕头若是掉到地上沾了灰土,回头还得他洗。

  手中掂着那只枕头,揉搓揉搓再揉搓,到它变形过第十五次时,叶景川又问:“我不是你师父?那我是你什么人?”

  虽说叶鸯那是气话,但这种话,纵然是发脾气也不可以乱说。师徒恩情哪里是能用来撒气的借口,就算叶鸯再气,亦不能挥刀将他和叶景川之间的联系一刀砍作两段。叶景川手里依旧抓着叶鸯丢来的枕头,它再一次变形,好在那不是叶鸯的头。

  “你不是老让我喊你师祖吗?我现在愿意喊了,你倒不高兴?”叶鸯把被子一展,端端正正躺下去,连枕头也不要了,就那么合上眼。他合了眼,嘴巴可没闲着,仍然不断絮叨:“我既然唤你一声师祖,那劳烦你把我当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婴孩,将饭菜清水送到我嘴边伺候我吃喝,从今日起再不许打我。”

  他这样一讲,叶景川明白了:原来他闹脾气不是因为讨厌师妹,而是因为他心疼自己。

  的确,叶鸯使性子的原因千篇一律,皆是由于挨了揍。每回一挨揍,他剑也不练,书也不看,拔腿就往屋里跑,无名山上的卧房,客栈中临时落脚点,都被他钻过不止一遍。

  恶人自有恶人磨,叶鸯这作恶多端的小东西合该被师父磨一磨。叶景川森然一笑,解下佩剑丢到桌上,步步逼近叶鸯,趁其不备,掀起被子,一把拽住裤腰,往下一扯。

  叶鸯惊恐莫名,如离水的鱼般猛地弹起又落下,抓紧裤子大声质问:“你有病!你干什么!”

  “既是婴孩,当然无法自理。为师一片好心,准备替你擦身,你怎的不领情?”叶景川故作疑惑不解,手下发力,把裤子褪了一截,叶鸯倒吸口冷气,感觉冷风嗖嗖净扑到大腿上,吹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耍无赖,没成想叶景川比他还无赖,较之叶景川而言更加无赖的家伙,却是没了。

  方鹭把方璋带在身边悉心教导,那是真正在教徒弟,而叶景川呢,玩的成分多过教的成分。大约他孩提时过得不很幸福,缺衣少食,玩无可玩,所以收了徒弟之后,就把从前缺失的份儿都给补了回来。他将叶鸯带在身旁,首先是为了解闷儿,其次才是教习,叶鸯早已看得透彻,见扛不过他,干脆躺平在床上任其宰割。

  这边手一松,那边力道也轻了,叶景川帮叶鸯把裤子提回去,忽然转身出了门。叶鸯心如死灰,摸摸脑门上被石头砸到的位置,尽管没起包,但好像有些发肿,疼得很。叶景川下手没轻没重,不就是抖下去几片叶子吗,至于拿石块砸人?叶鸯愈想愈委屈,愈想愈觉得不公平,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床铺里,企图用这等方式闷死自己。

  没等他把自个儿闷死,叶景川先回来了,带了饭菜清水,以及伤药。

  他跟翻烙饼似的把徒弟翻个面儿,手捧伤药,一巴掌糊上脑门儿。叶鸯被他拍得直翻白眼,几乎昏死过去,忍住剧痛拼却浑身力气踢出一脚,然而踢了个空,叶景川余下的另一只手扣住他脚腕,忽然一折,登时令他晕上加晕。

  “你他妈是治我呢还是毁我呢?”叶鸯抗议,“你撒手!轻点儿!疼!啊——我不要你了,我明日就去巫山投奔方师叔!”

  叶鸯嗷嗷叫了半宿,叶景川给他上药,他嗷嗷叫,叶景川喂他吃饭,他一面吃一面嗷嗷。作痛的不单是额头,还有他的脚腕,叶景川当真不会把控下手的轻重,一旦出手必然狠厉。叶鸯按按脑袋,又扭扭脚,想自己能四肢健全地活到今日实属不易。

  明儿还得下山接师妹,到了师妹家门口,必会遇见江礼。江礼肯定又要给别人家小妹妹带些新奇玩意儿,而他若是看到了叶鸯的惨状,保不齐哈哈大笑,说不准带着护卫随从一起笑。叶鸯悲从中来,只觉在无名山上这些年过得好难受,都满了十八,还要挨师父的揍。

  “嚯,光顾着收拾你,忘了你明日要下山。”叶景川恍然惊觉,差点儿摔了手中饭碗,叶鸯看着他,忽然之间急火攻心,捂着胸口满脸痛苦,直挺挺倒下去。当年众天师除妖恐怕是没除完全,余下叶景川这害人妖孽在世间游荡,如今天师缺位,神仙不下凡,叶景川是没人能治了,只能盼着他有朝一日搬起石头就砸脚,自取灭亡。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