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14章

  他刚睡下,叶景川就醒了。方鹭的白鸟在外面探头探脑,看叶景川起身,蹦蹦跳跳地跃入房间,抖抖羽毛,抬起一只脚,示意叶景川从它身上取信。叶景川拆下字条,展开仅见二字,一字为“有”,一字为“来”。

  言简意赅,颇省纸笔。

 

  、第 11 章

 

  夜里不睡,日间便要补眠,叶鸯一闭眼一睁眼,过去了何止一天!他睡得可是舒服,苦了看护他的人,这看护他的,自然不是叶景川,而是他好友方璋。叶鸯睡得昏昏沉沉,一翻身一蹬腿,不意踢中方璋的屁股,后者惨叫一声,立时蹦下了床,揉着屁股表演一支怪舞。

  他那一嗓子嚎得响亮,惊天地泣鬼神,叶鸯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响唤醒,猛地从床铺上弹起,还当有人闯入房间意图行凶,来不及多想便去摸床头的剑。指尖触及剑柄,感应到淡淡凉意,叶鸯骤然清醒,环顾四周,除了方璋再无别人。

  “为何是你?”叶鸯狐疑道,“昨夜床上明明是那老东西,今儿我一醒,就换了人?”

  再打量这房间,全然不是印象中那地方。叶鸯有些犯晕,搞不清哪是幻,哪是真。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是随狗师父在青楼里睡着,为何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方璋和正经客栈?叶景川去了哪处?自己又何时到了此地?众多疑问蜂拥而至,他一时间理不出头绪,想到什么事,就觉得什么事惹人烦。

  方璋知道尊敬师长四字在叶鸯心目中等同于废话,因此未曾出言纠正他,告诉他叶景川并非老东西,只是说:“叶叔昨日一早便与我师父上了山,当时你仍在睡,于是我们……”

  话没讲完,就被叶鸯打断:“上山?他上的哪座山?”

  方璋不明就里,让他问得一愣:“周遭大山小山高山矮山无数,他们全踩了个遍,我怎知这会儿又去爬了哪座?你若有心,不妨直接问你师父,他总不会瞒你。”

  恰恰相反,叶景川正是最会隐瞒叶鸯的那一个,与其问他,等他回话,倒不如亲自跟上去看。叶鸯恼得眉毛拧成一团,不顾头脑昏沉,披衣下床,匆匆洗漱一番,抓起佩剑就要踹开房门。方璋怕他下脚没轻没重,慌忙拦住,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来。

  那俩做师父的昨日大清早就出了门,一天一夜未归,中间差白鸟送了回信,说是晚间会回客栈,命他们二人不可随意外出,务必在客栈内等候。白鸟来时叶鸯仍在昏睡,收信的自然是方璋,方璋向来听话,师父不允许他外出,他绝不出客栈半步,叶鸯没得法子,想到出门后也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只好陪他等待。

  一等,就等到了日落时分。倦鸟归巢夕阳斜,叶景川踏着暮色于楼下现身,他正同方鹭交谈,突然感知到从二楼投来两道如尖刀般的视线,抬头一看,恶狠狠瞪着他的果然是叶鸯。

  在青楼藏身那晚,叶鸯闻了迷香,竟还能活蹦乱跳到半夜,确也是稀罕事。可惜拖到后面,迷香生效,叶鸯睡得像头死猪,直到今日才醒。叶景川一眯眼,老狐狸似的冲着徒弟笑了笑,仿佛在嘲笑他再度中招。

  嘲笑也好,善意也罢,叶鸯俱不在意。他紧盯着师父,好像要用视线在对方身上烧出两个大洞,好把那颗藏匿于皮下肉里的心看通透了,防着下回受骗。叶景川骗他都骗了无数回,收拾他也收拾了无数回,怎可能怕他看上一眼两眼?当即站定不动,披着半身霞光,坦坦荡荡任凭他看。

  方鹭在楼下笑了两声,率先上楼把方璋扯走,方璋见师便忘友,仅跟叶鸯打了声招呼,就跟着师父跑外头吃饭。叶家从前所在的这地界,至今仍然繁华,毕竟少的只是城中一户人家,而非整座城池。眼下暮色四合,周围的灯接替天上的太阳,一下子全亮了,较之天色半黑那时,多了点亮光,少了些黯涩。叶景川整个人站在灯影里,眉目说不出的好看,叶鸯看了会儿,怒气逐渐消解,到后来,竟有些痴了。

  那双眼中包含的情绪从锐利转化为柔和,叶景川立于楼下,看得分明。心中某根弦忽地被撩动,带起轻声浅语,整颗心柔软成了一汪水,而楼上叶鸯的身影落进去,激起一圈波纹,悠悠荡开到岸边,推远了日月江湖。

  也许不该总欺负人的。叶景川恍然想道。

  北方夏夜偏爱起风,一阵大风刮得灯笼摇摇晃晃,连带着它的光辉一并摇动。叶鸯像是从迷梦中惊醒,倏地后退两步,离开窗畔,再回首时,那钟爱另辟蹊径的师父带着一身清风自窗外跳进房内,扬手丢来一物。

  叶鸯接了,垂眸一看,正是那翠玉小貔貅。

  “那夜我要,你不给我;今儿这是怎了,吃错药了?”叶鸯对着光一看,见掌中这宝贝质地莹润清透,是一等一好物,确是他家那玩意儿没错,于是一边跟人搭话,一边将翠玉貔貅贴身放好,似是怕被旁人看了去,掘出他真实身份,惹来杀身之祸。他这厢忙活着,那端叶景川解下佩剑,有意无意打量着他,忽然,突兀地问了句:“伤好了?”

  掌心木木钝钝传来轻微痛感,叶鸯这才想起那儿还有伤。忙抬手一看,皮开肉绽的伤口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淡淡白痕,若不细看,决计发现不了这儿有道印迹。似乎某人把上好的伤药给他用了,否则,伤口不会愈合得如此之快。

  也许方璋说的那句话没什么错处,虽然叶景川平时讨人厌,但他实打实的对徒弟好。叶鸯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本想道谢,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

  不能给叶景川好颜色看,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去开染坊。叶鸯被他坑害无数次,迄今未能忘却,回想起旧事,刚刚浮起的感激忽然消散。于是垂下眼帘,冷淡回答:“多谢师父记挂,好了大半。”

  叶景川并不计较他的冷淡,他们师徒二人向来如此,上一瞬还言笑晏晏,下一刻立马翻脸不认人。阴晴不定仿佛成了师门传统,假如叶景川日后当真遂了叶鸯的愿,收个小师妹进无名山,那姑娘说不得也要被磨成这样的性子。

  “你们这两日……去了叶家那座山上?”叶鸯定了心神,总算忆起初衷,叶景川闻言神色不改,然而那眸光闪动早已将他出卖了个彻底。不光叶鸯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连他本人也有所惊觉,事到如今,再隐瞒亦无用,不过叶景川仍想挣扎:“这附近高山矮山多得很,你怎能断定我上了你家那座山?”

  这话说得,简直与方璋那句如出一辙,可方璋千真万确不晓得他们上了哪座山,而叶景川明摆着是睁眼说瞎话。叶鸯几乎被他气笑,甚至想揪着他衣领逼问,但到最后仍是隐忍未发,只冷冷地瞧着他,等待他良心发现,自主招认。

  想要叶景川有良心,那是难于登天,叶鸯和他对视半晌,他依旧坦然无惧。到后来,占理的那一方先退让了,叶鸯转开目光,坐到桌边擦拭佩剑,佯装毫不在意。叶景川关上窗子,步步逼近,那目露凶光的情状,像极了饿虎要抓捕猎物。无名山上有大老虎,此言非虚,叶景川便是那凶残至极的食人猛虎。

  伴师父如伴虎,叶鸯早就习惯,也不畏惧,见他凑近,张口便道:“少来招惹我,烦得很。你要是无聊,外头张灯结彩满楼红袖,你尽管玩儿去,天天净会折腾徒弟,有什么意思?”

  他说得没错,叶景川要是无聊,青楼酒馆无疑都是好去处。然而叶景川特立独行,爱做之事也与旁人不相同,他就是觉得徒弟比外面那些东西都好玩儿,并且叶鸯常在他身边,随时随地都可消遣。叶鸯说他两句,想赶他走,发觉赶不动,只好作罢,闷声不吭继续擦拭自己的剑。

  剑也是叶景川给的。起初叶鸯不想要,转念一想,叶景川拿了叶家的东西,自己也该拿他一件两件当作交换,这么一计较才肯接受。他们师徒俩都不大喜欢做亏本生意,毕竟这世道,谁成天吃亏谁是傻子。

  “这两夜睡得怎样?”叶景川站在叶鸯身后,抚弄着他的发丝,在床上昏睡两日,发尾被压得发卷。虽然如此,但看上去也蛮顺眼,或许是由于叶鸯生得好看,不管发丝凌乱与否,叶景川都感觉他漂亮。

  那念头才一冒出来,叶景川呼吸便乱了,手指原本轻轻梳理着叶鸯的发丝,此刻用上几分力气扯紧,直教叶鸯闷哼一声,伸手覆上他手背,阻止他的动作。叶景川如梦初醒般松开手,恢复了无赖模样,重又问:“为何不答?这两夜睡得怎样?”

  不回答,自然是因为不想回答,他明知故问,扰得叶鸯心烦意乱。顾不得礼数和好脾气,出言讽刺道:“中了师父的香,平时睡得再差也能睡好了,您何必再来问?难道不觉得多此一举?还是担心它不生效,怕我跟上你一道回家去?”

  回家,当然是在说那早被夷为平地的叶家,尽管叶鸯不把那当自己家,但为了气叶景川,他能说出各种话。叶景川知晓他生气,却也不为自己辩解,鬼使神差般再次伸手,本想抚弄叶鸯发梢,于半空中略一停顿,转而搭上了叶鸯肩膀。

  叶鸯收好剑,擦了擦手,背对着师父不讲话,叶景川看他这样,不生气仅是笑:“伺候完你的剑,也该伺候一下师祖的剑,这两日在外奔波,它没人关照,难受得很。”

  “拿来,我给你擦。”叶鸯不疑有他,听师父这般说了,便去摸人腰间佩剑,叶景川一愣,突然旋身躲过:“罢了,你来给我揉揉肩,明日带你到山上去。”

  一听他说带自己上山,叶鸯登时来了精神,可是不知他要带人上哪座山。倘若他坑蒙拐骗,哄着别人伺候他,回头又将人带上个既无风景也无宝贝的小土坡,叶鸯说不定要郁闷致死。想通这点,才提起的兴趣又被一盆水兜头浇灭,叶鸯回头冲师父扯出个假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