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136章

  室内一片寂静,除了屋顶雪融的滴答声,再也听不到其他。

  李观镜思绪飘在远处,面无表情地发着呆,目光无意识地投向前方。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轻微的“啪嗒”声打乱水滴的节奏,李观镜眼眸微凝,这才发现自己正看着那双纠缠在一起的手,下一瞬,又一滴水从高处落下,打在手背上。李观镜目光上移,从攒着泪滴的下巴掠过,落在脸颊那道伤痕上。

  “齐骞,派人去拿些消肿的药膏来。”

  门外应了一声。

  这句话仿佛解除了不能说话的禁制,入画向前一步,跪倒在李观镜面前,恳求道:“公子……”

  “住口。”李观镜淡淡道。

  入画身子一颤,一时泪如雨下,却不敢再开口。

  过了片刻,屋外传来脚步声,来人见到屋中情景,脚步顿住一瞬,转而重重踏了进来,颇有些赴刑场的决绝。

  入画感觉有人来到身边,她连忙擦泪,只是不等她抬头,来人忽然怒喝:“早就知道不该信你,叛徒!”

  “猜到你很难么?”李观镜冷冷抬眸,“年豆儿。”

  侍卫伸手一按,年豆儿抵挡不住,跪到了李观镜面前,她不肯低头,狠狠地瞪着李观镜,道:“若不是这个叛徒告密,你如何能查到我?”

  因为年欢的缘故,在李观镜察觉到府内有奸细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年豆儿,毕竟如果是兰柯院的侍女,墨香琴就不会是除夕夜之后被盗。有了怀疑的对象,暗卫稍稍查验,便坐实了年豆儿的嫌疑,而在此期间,暗卫发现兰柯院有人与年豆儿暗中通消息,因此李观镜隐而不发,就是为了引出兰柯院的奸细,所以今日年豆儿和入画在厨下演那一出根本毫无用处。

  不过李观镜不会解释这些,而是问道:“为何投向李照影?”

  “你当真是毫无良心,害死我姐姐,还敢来问我为何投向别人?!呵,不知午夜梦回,你怕不怕冤魂来告!”

  不等李观镜开口,入画连忙辩解道:“不是公子害死她!我早和你说过,是她勾引公子不成,自己想不开死了!”

  “那是他一面之词!我姐姐她还有……还有……”年豆儿本想说年欢还有孕在身,又如何会自杀?只是顾忌到屋里还有别人,终归还是将话吞了回去,道,“是你逼死了她!”

  李观镜平静地问道:“在你看来,我该如何处置一个企图给我喂五石散的人?”

  “你吃了么?你死了么?我姐姐死了!我找不到伤口,可是这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阴私手段去折磨她!”

  李观镜默默看着陷入癫狂的年豆儿,有些疲惫地靠到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年豆儿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李观镜才开口道:“这些话出自李照影?”

  年豆儿扬起下巴,坚定道:“大家都知道当时他在现场,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

  年欢死时,李照影确实在,当时李观镜心神大乱,还是李照影帮忙处理后续事宜,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一切都能在决裂之后被利用上,李照影与尹望泉的合作,或许也是源于那次说情罢。

  “若论因果,你恨我,便该向我复仇,而不是盲目听从他人摆布。”

  话已至此,年豆儿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没读过书,斗不过你们这些满肚子诡计的公子哥,既如此,我为何不去求他人相助?二郎君说得对,迟早有你死的那天,不过在此之前,先让你痛不欲生才好!”

  入画呆了一瞬,一把抓住年豆儿,急道:“你说什么?你们分明说要保护公子!”

  年豆儿猛地抽出手,嗤笑道:“愚蠢。”

  “同是被人利用,你以为自己很高明?”李观镜冷笑一声,道,“年豆儿,你与年欢姐妹向来不和,如今被人轻易蛊惑了几句,便觉得自己姊妹情深了么?”

  “不和?”年豆儿想到往事,怔然片刻,点了点头,“是,我和姐姐的关系从来都不好,从我出生起,她一直觉得我抢走了她的东西,在家的时候,每每吃饭,她都要盯着我的碗,看我夹了多少菜。儿时打架,我总也打不过她,后来我渐渐长大,比她还要高了,她就开始服软不与我打,但是她还是时常会惹我生气,我有再多的心事,说给猫儿狗儿听,都不愿说给她……”说着说着,年豆儿眼中蓄满泪水,她抬眸看着李观镜,哽咽道,“她很是惹人厌,对不对?可是阿耶阿娘在府中做活的时候,是姐姐将我带大,我被人欺负,是她去为我出头,你看到我们不和,可是你能明白她是我唯一的姐姐么?”

  李观镜愣住。

  “你是高高在上的公子,自小身边有一堆人围着护着,阿郎夫人眼中也只有你一个,所以你当然不会明白!”年豆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有同样无父母陪伴左右的二郎君才懂得!你夺走了我的姐姐,也夺走了他的谢小娘子,像你这样的人,总有一天要遭到报应!”

  李观镜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原来如此。”

  原来李照影就是这样说服了年豆儿。一切都比李观镜想象得要简单,年豆儿没有超乎寻常的智慧和坚韧,她只是……深爱自己的姐姐而已,于是当一个善于攻心的人罗织了一个合乎她推测的故事后,年豆儿便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

  审问这样的人并不难。

  “既然你觉得我用了什么阴私手段去折磨你姐姐——那么,你就去感受感受年欢曾经经历的审问罢。”李观镜漠然看着地板,声音清冷,“带下去,务必问出墨香琴的下落。”

  年豆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怒道:“李观镜!你以权势欺人算什么好汉!你不得好……”

  侍卫连忙捂住她的嘴,将人强行带走了。

  屋里只剩下主仆二人,年豆儿的挣扎声渐渐消失,可她的话却仿佛仍旧在屋内回响,那句未说出口的“死”直击心头,让入画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看向李观镜,脑中一片混乱,但隐隐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不由喃喃道:“公子……”

  这间屋子平日没有人住,只能保持勉强的洁净,自是不会有地龙炭火,呆久了,寒意似乎要透过冬衣侵入骨髓,李观镜拢住斗篷,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道:“别跪着了,起来说罢。”

  入画没有动,她垂着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李观镜见半晌没有回应,放下手,睁眼看向入画,耐着性子道:“他们答应了你什么?”

  入画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蚋:“说……说是事成之后,公子做亲王,郡王是……是太上皇……”

  李观镜一时难以置信:“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我开始不信!可那时公子在钱塘蒙冤的消息传了回来,二公子说是因为银钱被发现了,要不了多久,他们的私兵也会被发现,届时郡王府会被满门抄斩。”入画说着,又抹起了眼泪,“奴没了主意,又不敢和别人讲,只能答应做他们的内应,想着有朝一日等他们成功了,公子便再无危险……”

  李观镜被气得头晕,勉强维持镇静,问道:“为何不报给夫人?”

  “奴不敢……”

  “我回来了,为何也不与我说明?”李观镜问完,看入画嘴唇轻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明白了几分,“他们拿住了你什么把柄?”

  入画连连摇头:“没有!奴没有把柄!”

  “那么,他们一定给你许了好处。”李观镜难掩失望,“方才你一直说是为我,但我想最终打动你的,是那个你不愿说出的承诺罢?”

  “奴……奴……”入画挣扎片刻,终是无言以对,颓然垮下肩膀。

  到了如此境地,入画仍旧不愿坦诚相对,李观镜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力道:“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林姑姑,你都与他说了什么?”

  “二郎君说要保护好公子所在意的人,问奴都有哪些人,奴便说除了阿郎和夫人,还有林娘子……”

  李观镜先前便觉得李照影对李未央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原来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恨他。

  那厢入画继续道:“……他还问起柴校尉……”

  李观镜一惊,忙道:“你怎么说?”

  入画被吓了一跳,登时有些结巴:“奴……奴只知柴校尉是公子好友。”

  李观镜松了口气,只是想到朗思源在七夕那天对柴昕的试探,终究还是难以心安,按理说,郎詹应当是已经知道了柴昕的秘密,他们为何没有告诉李照影?

  “公子……”入画见李观镜神情变幻不定,小心地问道,“你从何时开始怀疑奴?”

  李观镜收回思绪,看向入画,顿了片刻,如实道:“我没有怀疑过你。“他一直以为是侍墨嘴快走漏了消息,所以只将在骊山留宿的消息说给侍墨听,然而最终他却在李照影的院外等来了入画。

  入画紧紧咬住嘴唇,心中万分后悔,但凡她及时止步,事情就不会到了今日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入画,我不能不罚你。”李观镜微微倾身,温声道:“如果我逐你出府,你会像年欢那样想不开么?”

  入画知道这已经是李观镜念及旧情的结果,但正因如此,她更加难以释怀,不由膝行两步上前,小心拉住李观镜的衣摆,恳求道,“只要公子别赶我走,如何罚我都可以!哪怕……哪怕杀了我,也比赶我走好!”

  “你都说是为了我,我又如何能杀你?只是无论何种缘由,你终归是背叛了我。”李观镜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是却透出不容质疑的坚决,“我不能留一个不信任我的人在身边,也无法相信一个背叛过我的人会忠诚。”

  入画怔怔地坐到地上,手中失了力气,只能任由衣摆从指尖滑走。

  李观镜呼出一口白气,起身准备离开。

  “公子既然给侍墨留下那句话,想来知晓了二郎君决意要劫走谢小娘子。”入画仰头看他:“今日为了引出奴,公子不惜半路折返,让谢小娘子孤身前往骊山,值得么?”

  “骊山么……”李观镜淡淡一笑,缓步走到门口,他极目看向东方,顿了片刻,轻声道,“你又怎知,我不在那里呢?”

  入画愣住,她忽然想起,李照影的人应当是一路看着李观镜出城的。

  那么,出城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