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70章

  “娘额冬菜!不得了不得了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翩翩起飞,矫若惊龙!”元也揣着手,靠在树下嬉笑。

  树顶的王翊之沉默地向下看了一眼,脚尖轻点,借着树梢的托力,转瞬便落到了元也面前,他认真道:“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元也伸手弹去王翊之头顶的枯叶,道:“哎呦,我是白丁嘛!别在意这些细节。”

  王翊之摇了摇头:“你是故意说错。”

  元也无奈道:“如今连夫子都不指望我好好学,就你非觉得我学得会。”

  “他不明白你。”王翊之没有说出下面的那一句——

  “你想离开。”

  “不说这个了。”元也叹了口气,感慨道,“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呢?还要等四年才能加冠。”

  距离元也来王家,已经过去了四年,如今他易容术小有所成,阮归趣也没有新的功夫再教给他,甚至有时还让他来教王翊之功夫。书本元也是不抱希望了,余下的四年如果只是在练习中度过,元也总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两位郎君练好了么?”易安在院门外探出头,道,“娘子派人来找两位郎君呢。”

  王翊之一愣,确认道:“阿娘?”

  易安点了点头。

  崔娘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寻常时候身边只留元溪,即便王翊之去了,十次有九次也只能在屋外请安,因此今日崔娘开口让他俩去,实属稀有,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泛起不安来。

  元也直起身,呼出一口白气,道:“走罢。”

  王翊之擦了擦额间的汗,快步跟上,与元也并肩往外去。

  病人怕冷,崔娘屋里的炉火一向烧得旺,元也刚从外间严寒进来,只觉热气扑面而来,他不自觉搓了搓脸,向侍女问道:“溪娘在里面么?”

  元溪拂了帘子出来,见王翊之跟着进门来,不由一怔,问道:“你们这个时辰不在练功,怎么来这里了?”

  元也有些莫名道:“姨母让我们来的啊?怎么,你竟不知道么?”

  元溪皱起眉头,示意二人先等等,她进了里间,片刻之后,里面传来她的声音:“你们进来罢。”

  崔娘盖着被子,靠在窗边的榻上,窗虽然未开,但是她看着外间的天光,似乎这样能让她心中稍稍好受些。在天光的映照之下,崔娘看上去似乎病得没那么重了,只是这到底是假象,两人进门后,崔娘转过脸来,面上又变成了一片灰败。

  元也不由顿住脚步,凝视着眼前这个人,感觉她仿佛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生气。

  王翊之疾行两步,来到了崔娘身边,元也跟上前去,安抚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崔娘看着面前两个初长成的少年,露出欣慰之色,轻声道:“当年留下你们娘俩,是谢郎在冥冥之中给了我指引。”

  元溪柔声道:“我们俩遇见你才是幸运,否则早不知魂归何处去了。”

  崔娘虚弱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缓了片刻后,道:“阿也,我有事要拜托你。”

  元也忙道:“姨母请吩咐。”

  崔娘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道:“你去打开那个最小的木匣子,取出里面的纸条。”

  元溪止住元也,自行去取出纸条,待看到其中的内容,她面上露出戚色:“清禾,你终于……那就让我去罢!”

  崔娘摇了摇头,掩口咳了两声。元溪连忙将纸塞给元也,自己则去给崔娘顺气。

  元也展开纸,王翊之亦靠了过来,只见其中写了一个地址,在浔阳城里,还有一个物名,叫“幡炅丸”。元也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若是他没记错,当年王曲跟着元溪所去的地方,似乎就是浔阳城,而这幡炅丸则是一种奇毒,服下的人初时只觉得心火旺盛,极易躁怒,甚至有自伤之举,一至两年后,此人心火燃尽,便以中风之症瘫倒床上,眼看自己身形腐败而不得言语,直至身死,崔娘想毒谁,不言而喻。想到此处,元也不由看向元溪,道:“溪娘,你别去了,让我去罢,我学了这么多年功夫,刚好出去历练历练。”

  崔娘缓了呼吸,道:“正是如此……翊儿一起去。”

  元也忙道:“我自己去就成,别叫翊之去了!”

  王翊之也道:“阿娘,我要在家照顾你。”

  “我有溪娘在身边,不需你照顾,听我的话,跟着阿也一同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崔娘语气虽柔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来。

  王翊之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好,我听阿娘的。”

  元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说完这些话,崔娘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她半闭着眼睛,轻声道:“对不住,我私自做了决定。”

  元溪摇了摇头,道:“我早就想去做,如今你下了决心,我一定会帮你。”

  “好,那剩下的事,都交给你了……”

  元溪安抚地拍了拍崔娘的手,然后示意师兄弟二人随她出门。

  三人回了元也他们歇脚的小院里,元溪下意识地看向阮归趣的房间,元也道:“师父出去玩了。”

  “胡说!”阮归趣推开窗户,展示正在打坐的自己,“我如此用功,逆徒怎能污蔑我?”

  元也:“……”

  阮归趣又道:“你们要密谋什么?为何要我不在?”

  元溪道:“阮师傅误会了,我其实是想找你一起商议的。”

  “啊!”阮归趣“啪”地一声关上窗户,转瞬之间便出现在了门口。

  元溪看向他的脚,微微一笑,道:“天寒地冻,阮师傅还是穿好鞋罢,我们先去屋里等你。”

  阮归趣这才反应过来,他像是脚底被火灼了一般,跳着脚又跑回了屋里,片刻之后,穿戴整齐的他才敲响了元也的房门。

  元也和王翊之起身向阮归趣问好,阮归趣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坐下,然后向元溪问道:“发生何事了?”

  “是这样,我这边有一位朋友要去浔阳蓝家买一瓶药,我想托你带着他们俩去。”元溪打开方才取出的盒子,将里面的一锭金子交给阮归趣,道:“药名和地址都给阿也了,因是朋友私隐,恕我不便多说,这锭金子用来买它定然够了,余下的部分,就有劳阮师傅拿着,顺道带两个孩子吃些好的。”

  阮归趣接下金子,在手中颠了颠,感觉能有十两,他呆呆地看了片刻,确认道:“浔阳蓝氏?”

  元溪抬头看他:“怎么?阮师傅不便前去么?”

  阮归趣眉头一动,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便的,我们几时出发?”

  元溪想到崔娘的情形,一时黯然,郑重道:“越快越好。”

  元也看向王翊之,发现后者一直眉头轻蹙,便道:“家主这边恐怕……”

  元溪笑了笑,道:“你们放心去,有我呢!过所这两日就能准备好,等你们走后,我会日夜守在崔娘身边。”

  王翊之松了口气,点头道:“有劳姨母了。”

  几人分头回去准备行李,元也的行李则有元溪打包,他自己翻着最新版的地理志,勾了片刻路线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溪娘,那蓝家好像是制毒的罢?”

  “嗯。”

  “崔姨母要毒谁?”

  元溪镇定自若地答道:“防身啊,还能毒谁呢?”

  元也放下书,提醒道:“溪娘,这次买药也有翊之的份,如果你们想毒的是那个人,那要置翊之于何地呢?”

  元溪手一顿,她回过头来看元也,见后者认真地看着自己,便走到元也跟前,轻声道:“你还是个孩子,有些事不会明白,也别再问了。”

  元也翻了个白眼,气道:“我还小?我都多大了!从小到大你总这么一个说辞,我也是听麻了,反正事情既然要我去办,你总归要给我个真相,不然翊之以后拿刀来砍我,我躲都没地方躲去。”

  “他不会迁怒别人,也打不过你。”元溪说罢,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真相不能给你,但准话可以,我保证不会让翊儿落入弑父的罪名中去,这样总可以了罢?”

  元也露出怀疑的眼神:“真的?”

  元溪抱臂看他,问道:“要么我发个毒誓?”

  “那倒不必。”元也目光落在元溪脸颊的疤痕上,想了想,还是没有提起十几年前的事,便问道,“那个谢郎是谁啊?”

  元溪笑了笑,元也替她开口:“大人的事,小孩别人,哼!”

  “你知道就好。”元溪笑眯眯地转身,回到柜子边。

  元也不好意思真去使唤元溪,便起身一道去收拾,他正翻柜子找衣物时,元溪忽然轻声道:“出去后收好自己的过所,别叫人瞧见你的名字。”

  元也仰起头,问道:“为何?”

  “我……我有仇家,恐给你引来麻烦。尤其是去浔阳城后,千万别说你姓元。”

  元也微微一笑,道:“你仇家在浔阳?那不正好?我早就想给你报仇了。”

  元溪怕他来真的,忙道:“别!”

  元也挑了挑眉:“为何?”

  “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元溪有些烦躁地躲开元也的眼神,只坚持道,“总之,这一路你们最好隐姓埋名,尤其莫要说你姓元!买完药就离开,别和蓝家人打交道,也别让他们知道你会解毒。”

  元也低头叠着衣服,没有吱声。

  元溪缓了语气,恳切地拉起元也,道:“算是阿娘求你了!”

  元也皱了皱眉,抽开胳膊,淡淡道:“别这样,听你的便是。”

  元溪见他不悦,无奈道:“你怨我瞒你?还是怪我软弱?”

  “我有什么可怪你的。”元也叹了口气,道,“你既不想节外生枝,这次就买药罢,你的事我们以后再谈,等你觉得我不再是个孩子的时候。”

  元溪欣慰地拍拍元也的肩膀,感慨道:“你确实长大了,比我都高了,也知道疼娘了,我答应你,等你这次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