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19章

  这一天累得够呛,晚间原该睡得很好,李观镜却噩梦不止,等他从一层一层梦境中勉力睁开眼时,感觉好像一直没能入睡一般,疲惫不已。

  可窗外却又实实在在有晨光透进。

  屏风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李观镜听出是侍墨起床了,便也坐起,唤了一声,侍墨披着衣服进来,轻声道:“公子再睡会儿罢,现下时辰还早呢。”

  “不睡了,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李观镜起身。

  侍墨从架子上取下衣衫,服侍着李观镜穿好。入画端来一杯温水,李观镜略润了润嗓子,拔脚便往外去,侍墨忙道:“公子还未漱口呢!”

  李观镜没有回头,只挥了挥手,道:“我不出门,就去阿娘那边。”

  侍墨闻言,便准备回里间收拾床褥,却不想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她吓了一跳,连忙和入画出去看,却见李观镜仰面摔倒在门口,尹望泉正要扶他起来。

  李观镜险些被撞出内伤,抬眼见是尹望泉,直觉不妙,忍着尾椎骨的疼,问道:“出什么事了?”

  尹望泉脸色十分不好,沉声道:“年欢没了!”

  李观镜如遭雷击,愣了好一会儿,方觉心跳如鼓,背冒冷汗,他勉力定了定神,攥紧发颤的手,道:“走。”

  二人到柴房时,天边依旧带着些微暮色,院中盖上的白布更加刺眼。李观镜在院门口顿住脚步,目之所及,是柴房中挂在梁上的布带。看守的两个侍卫上前来做了禀报:昨夜审讯完之后,应李观镜的吩咐,他们给年欢解了绑,在吃食上也不曾亏待,临睡前,年欢还向他们道谢,两个侍卫觉得一个侍女不至于逃脱,入夜便打了个盹儿,未曾注意到屋中动静,直到今早尹望泉来查看,一推开门,才发现年欢已经吊死了自己。

  李观镜目光复又落到院中,缓步走了过去,伸手要去掀,尹望泉一把拦住,劝道:“公子,死相不好看。”

  李观镜推开尹望泉,执意掀开了布,入目是一张圆睁双目、青面吐舌的脸,李观镜被吓得坐倒在地,尹望泉立刻上前去重新盖住,又道:“我们验过了,确实是上吊死的。”

  然而李观镜并没有听进去这句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死人狰狞的脸,以及内心深处指责的声音:“是你害死了她,你知道世俗礼法不会容忍女子,还将此事揭露出来,你早知道她一定会死。”

  李观镜无力争辩:“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

  尹望泉实在没想到这件事会对李观镜产生如此大的冲击,他扶上李观镜的肩膀,柔声问道:“公子,你还好罢?”

  李观镜呆呆地仰起脸,眼神逐渐清明了些,露出恼意来,他恶声道:“我没有要你当众揭露出来,是你自作主张!”

  尹望泉愣了愣,转而明白了李观镜的意思,他只觉宛如凉水从头浇下,浇熄了他心中所有的温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属下……知错!”

  李观镜闭了闭眼,心中一阵烦躁,只觉得自己惹了人命官司,很快就要大祸临头。

  院外有人走近,李照影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哥,你怎么坐在地上?”

  说话间,李照影已经进了院子,尹望泉忙起身解释道:“一个侍女犯了错,便将她关进柴房,原想着查清事情原委再行处置,没想到她一个想不开,竟畏罪自杀了,大公子心善,觉得过意不去。”

  “原来如此。”李照影上前扶起李观镜,劝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你又何必为此介怀?左不过多花些银钱赔给她家里人,她自好生去投胎,免了这辈子为奴之苦,说不定下辈子还能生在好人家呢。”

  李观镜顺势站起,此时虽脑中混沌,但也明白事已至此,确实只能从其他方面弥补,便道:“你说的是,我这就去和阿娘说。”

  “我正要去问安,一道走罢。”李照影说罢,又将目光转向尹望泉,道,“还是先将尸体运出去罢,找个地方停好,勿予他人以闹事的由头。”

  尹望泉应声。

  兄弟二人往主院去,经清晨凉风一吹,李观镜心神渐稳,这才注意到李照影还揽着自己,心下一暖,温声道:“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处置。”

  李照影笑了笑,道:“由此可见,我们府中鲜少有腌臜之事。”

  “此话怎讲?”

  李照影轻叹一声,道:“大户人家里,总归人是不会少的,人心又如此复杂,便是无冤无仇,来去传个话也能传出是非来。今日你害我,明日我害你,书没读多少,尔虞我诈却不输人,长此以往,总有收不住手的时候,也就容易出人命了,你何必较真,跟自己过不去?总之我从小到大是没见过几个殒命的是清清白白的,不过大多时候罪不至死罢了。今日这女子被抓了错处,既不愿受活罪,便去寻了死路,说来说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李照影看得通透,李观镜一时却无法过去这道坎,不过此时既然年欢已死,他倒是不必再想法子去粉饰太平,到主院后,便将此事来龙去脉皆说与郡王妃听。

  郡王妃听完后,一面心疼自家儿子,一面恼怒下人不老实,立即便要令琳琅唤年欢家人过来训斥,直吓得年豆儿跪在院中不敢说话。

  李照影是个清醒人,好歹将郡王妃劝住了,李观镜又说了一番好话,郡王妃这才同意发些银两予以安抚,李观镜不敢要多,只自己回院子又添了些私房钱,如此忙活一番,待到闲下来,已经日过晌午。

  “公子,用膳么?”入画一直在观察李观镜神色,见他终于放松了一些,这才开口问道。

  李观镜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可是你从早上起来就没吃东西,怎么会不饿?”

  李观镜想到早晨见到的情形,后知后觉地觉得胃中翻腾,不自由干呕了一声,入画吓了一跳,忙道:“不吃不吃,我们先喝水!”

  李观镜摆摆手,道:“你先出去罢,我想静一静。”

  入画见李观镜眼眶发红,不敢相逼,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

  李观镜仰面躺在榻上,强迫自己将早晨的画面回想了无数次,直到再也不觉得惊悚可怕时,他才真正冷静下来,此时再去看当时的自己,才发现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年欢的死在意料之外,说到底,是自己要查出真相,尹望泉不过奉命行事,自己怎能将年欢的死归咎给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若自己身在尹望泉的位置,该是多么寒心!

  李观镜想通透了,便起身走到屋外,打算亲自去向尹望泉道歉,不料却在院门口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方笙正在和侍墨说话。

  见到李观镜,方笙冲他挥挥手,进了院子,笑道:“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李观镜有些惊喜,暂且将尹望泉的事往后推,只道:“快请进——侍墨,上茶!”

  方笙跟着进了房间,待到坐定后,也不等李观镜发问,便道:“药没找到,但是线索已有了。”

  李观镜忙道:“可有我效劳的地方?”

  方笙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道:“我要去江南一趟,归期不定,你若是有事找我,便差人送信到这个地址,我会经常过去看看的。”

  李观镜接过纸条,看见开头两个字,奇道:“你要去钱塘?”

  “钱塘有方家的药铺,不过我不会一直在那里,周边都会走一走。”方笙顿了顿,道,“会稽也会去。”

  “好。”李观镜并未领会到其他意思,他想到江南河一事,暗道或许自己不久也要启程前往江南,便道,“既如此,便有劳你了,如果有机会,我也会亲自过去寻你。”

  方笙笑着应下,又问了问李观镜近况,待她为李观镜诊了一脉后,便将话题岔开去,问道:“你如今见过二郎了,可还记得我当初的话?”

  “怎会不记得?前日初见照影,我也吓了一跳。不瞒你说,我原也以为照影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没想到我俩容貌却差得多,不过眉眼总归是像的,可能少年时期不好分辨。”

  方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观镜登时心中没底,默然片刻,试探地问道:“莫非你见到的那个人与我如今相貌也十分相似?”

  方笙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从少年到弱冠青年会有很大变化么?”

  李观镜呆住,脑中一时转不过弯来。

  “或者你觉得这个世上会有人与你一模一样么?”方笙轻声道,“比你的孪生兄弟还要像你。”

  “可照影他……”李观镜瞬间明白过来,但同时也觉得不可置信,道,“照影从小被太妃养大,怎会不是我的二弟?而且他的眉眼确实与父亲十分相像。”

  方笙摊手:“我也不明白其中端倪,不过将我所见说与你听罢了,事涉郡王府私隐,要怎么做,还是看你自己。”

  李观镜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方笙见他面色凝重,一时恐怕不愿多谈,而自己也要赴远程,便不再逗留,开口告别。

  临行之前,李观镜又问道:“你久在江湖,可曾听说过蓝氏灭门一事?”

  方笙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此事在江湖上并没有为多少人知道,而她恰恰是当年事发的目击者之一,今日李观镜怎么会突然问起?

  李观镜见她不说话,皱了皱眉,道:“莫非难以启齿?难道与我有关?”

  方笙一愣,否认道:“自然不是,此事倒也不是不能说。据我所知,蓝家最后一代家主名作蓝田,娶了一个疯子,那个疯子杀死了蓝田,还给蓝家所有人下了毒,最后一把火将自己也烧死了。”

  李观镜见方笙说得笃定,暗道这恐怕才是真相,他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方笙见李观镜放心的模样,想到当年的事,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补充道:“那个疯子姓元,叫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