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东宫女宦>第64章

  “那你想过,要怎么还吗?”

  容语怔了下,眼眸睁得乌溜溜,这厮怎么这么小气,旁人定当客气客气两句,他还真问上了,这让她怎么答。

  将脸埋在他肩口,蹭了蹭,破罐破摔道,“折成银子吧。”债多不压身。

  想起她将俸禄接济许鹤仪与朱赟,谢堰没由来地上火,脚步迈得沉,“司礼监掌印一条命价值不菲,这都不知多少回了,折成银子,你这辈子还得过来吗?”

  容语无声地啧了啧,若非身上乏力,定当锤他几下,自暴自弃嘀咕,“我比不得谢公子矜贵,无父无母,这条命值不了几个钱,最多就值你家那院子的钱,说吧,总共多少银子,我记上。”

  谢堰听到“无父无母”四字,心倏的疼了一下,那点醋意也烟消云散,心里却埋怨她总不把自己当回事,如塞石头般难受,恰恰走到两条密道岔口,想起还不曾喂她解药,干脆顺着左边这一条上去,往上便是皇宫东北角花园的井亭,井亭并不显眼,位置却极好,夜里坐在此处,可半揽皇宫夜景。

  来的时候便是打此处入地道,井口的绳索还在,谢堰到了底下,将她绑在身上,一路攀沿往上,终于将她从井口抱出,容语攀着井口往亭里翻下,伏在地上,捉着新鲜的空气大口大口喘息。

  谢堰也有些累,挨着她坐在地面深吸了几口气。

  绳索还绑着二人腰身,谢堰弯腰去解,容语骤然抬头,

  不经意间,嘴角的柔软擦他唇瓣而过。

  仿佛有清羽在他那一贯古井无波的心上拂了拂,心跳瞬间滞住。

  容语也僵住了,酥麻的颤感沿着感官一路滑入心房,有些意念不受控的,源源不断的渗出来。

  他的唇竟是温热的,有些发软,与他这个人不同。

  等等,她在想什么?

  两人挨得极近,彼此呼吸可闻,容语双掌撑在地上,不敢再挪动,“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显得刻意,又犹犹豫豫地吞了回去。

  短短的一瞬,仿佛静止。

  夜风缱绻,芳草的味道夹杂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拼命往她鼻尖钻,容语只觉心神一晃,身子堪堪软了半个,柔柔往地上栽去。

  “卿言!”

  谢堰眼疾手快捞住她,掌心的温度不知何时已开始发烫,炙热透过薄薄的中衣传过来,他丢手不是,抱紧亦不是,唯恐松手伤了她,整个人僵硬得仿佛器械。

  谢堰怔忪片刻,一手从前扶住她腰身,腾出一手解开她腰身后的粗绳,容语得以解脱,顺势往前挪了挪,靠住木亭的柱子。

  谢堰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她,隔开些许距离,坐在她身侧。

  容语有气无力背靠木柱,侧首去瞧他,只见他一身黑衫,沉稳依旧,那张清隽的脸已如风过无痕,内敛无波。

  “有解药没?”

  谢堰愣住,破功一般,慌忙将腰间系着的锦囊给解下,他做事一贯全备,不知容语是什么情形,连干粮与水囊也都备好,将解软筋散的药丸寻出放在她掌心,立即又将水囊塞口拧开,递在她跟前。

  略有些手忙脚乱,与刚刚那不动如松的模样,判如两人。

  容语吞下药丸,接过水囊灌了几口,浑身舒坦不少。

  只是谢堰不知她中了媚/药,容语也不打算明说,待软筋散药性散去,她功夫恢复,便可自行解毒。就怕体内两种毒性作祟,软筋散没那么快消除。

  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得将谢堰支开,以防自己冒犯他,却见谢堰目色幽深望她,

  “你难过吗?”

  容语怔愣了下,摇了摇头。

  她不会难过,也不值得。

  此刻回想,对于朱承安今日的举动,她其实也谈不上太多的失望。她这个人,遇人一向是赤城在先,至于旁人如何对她,她也就随意了,她几乎很少对别人抱有期待,倘若旁人回之以赤城,她便加倍回馈,倘若旁人辜负,她丢开手便罢。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恩报恩,便是如此。

  她从不会将过多的情绪,浪费在无意义的人和事上。

  她容语,始终专注做对的事。

  谢堰见她脸色很平静,也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希望她为朱承安而伤怀。

  只是没料到他当初质问她那句,“只希望有一天,四殿下能对得住公公的忠诚。”

  竟是一语成谶。

  不过,容语可以不在意,却不意味着他会放过东宫。

  旋即满脸歉意地开口,

  “对不起,因我,害你落入如此境地....”

  容语眨了眨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话落又觉不对,东宫不就是忌惮谢堰而拿她做威胁么?

  怎么想怎么怪怪的。

  “我竟成你的软肋了....”容语咂摸着,抚了抚额,只觉浑身是屈辱。

  谢堰听了这话,心尖倏忽被挠了下,下意识握紧了掌心,那抹灼热,从手心烧到耳尖。

  唇角也跟着扬了扬。

  容语抬目去瞧他,目光恰恰落在那微扬的唇角,脸色就不那么镇定了,

  “你笑什么?笑话我吗?”

  “不是...”谢堰飞快挪开视线,只是唇角的笑意越发压不住。

  容语回味那句话,后觉后觉不对劲,脸颊似被烫了下,不自在地挠了挠额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解释完,偷偷瞄了他一眼,他唇角的弧度就没落下过,

  她脸色一黑,负气道,“再也没有下次。”

  以后都不会是他的软肋。

  谢堰长睫微垂,斜影落在眼角,却依然遮不住心口那汹涌而来的欢喜。

  越描越黑。

  容语挫败地捏了捏眉心,别过脸去。

  心里懊恼的想,以她这身霸烈的功夫,怎么可能是别人的软肋。

  为了证明自己,她拍了拍胸脯,“放心,以后,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谢堰闻言,顿了下,收敛笑意,扭头看着她,神情专注而真诚,

  “卿言,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帮我,你今后什么都不用管,做你觉的开心的事,和你认为对的事,我谢堰,也不会给你拖后腿...”

  容语抬目,对上他深邃的眸,心里被他这话狠狠撞了下,

  他眼神不偏不倚,是纯粹的,又是滚烫的。

  容语似懂非懂,更是不知所措,唯有心口如擂鼓在震动。

  忍不住抬手,按在那一处,想要慢慢抚平那自内心深处荡开的涟漪。

  微风拂过夜色,带来雨后第一场秋寒。

  凉意裹住那抹散不开的缱绻。

  墨发如绸缎紧紧覆着她上身,鬓角的发被风轻轻掠起,时不时滑过他衣裳,又从手背带过,一串串的酥麻此起彼伏,暧昧无端滋生开。

  那双眼渐渐的覆上一层朦胧的薄雾,水光盈盈望着他,谢堰喉结滚动,下意识闭上了眼。

  上次在凤鸣坡,她人没了一丝鲜活气,他虽搂在怀里,只有后怕。

  但眼前的她不一样,仿佛是九天仙女下凡,将一个女子的清绝与柔媚演绎到了极致,谢堰自诩对女色无动于衷,此刻也不禁心口激荡,热浪源源不断的从肺腑溢出来。

  容语脑海被塞了一团乱麻,随着软筋散渐渐褪去,那被压抑的媚//药,反而滋生出来。

  手脚慢慢不听使唤,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下意识往他身边挪了挪。

  拽住了他衣角,碰触到他坚硬的手臂,硌得她疼了下,理智在这一刻倏忽回防。

  她垂着眼,额尖几乎抵着他胳膊,咬牙道,“此处不安全,不宜久留,你先行离开,再过一会,我便无事了....”

  谢堰根本不知容语所说的不安全,指的是她自己,他胸膛的热浪在一瞬间被她浇灭。

  心口撕裂般疼,喉间发涩问道,“容语,你这是想过河拆桥?”

  他怎会丢她一人在此?

  她怎么还不明白呢?

  容语额尖隔着衣料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难受着,尾音发颤道,“你别胡搅蛮缠...我没想过河拆桥,我不是说了会还你?”

  谢堰气得面色铁青,“我不要银子,你想想,用什么还?”

  容语身子绷成了一根弦,僵硬又柔软地从他胳膊往他怀里滑去,谢堰下意识搂住她,幽亮的墨发一下盖住他周身,她在他怀里茫然地抬起眸,艰难地发出气音,

  “那你想要什么....”

  两个人的呼吸,在一瞬间交织。

  属于他独特的气息,强势而霸道地灌入她心神。

  谢堰凝望她,几乎要将肺腑心声道出,“卿言,我想要你做我...”

  话未说完,只觉脖颈似被什么啄了下,整个人登时僵住。

  容语双手圈住他脖颈,身子一点点往他怀里钻....

  谢堰震惊于她的动作,以至一时忘了推开她。

  就在这时,黑漆漆的井口突然齐刷刷冒出几个人头。

  邵峰等人瞧见这一幕,眼神嗖的直了,旋即,身为暗卫的本能,齐齐松开粗绳,下饺子似的掉了下去。

  噗通的声响,如雷震在容语耳际,她猛地睁开了眼。

  谢堰垂首。

  四目相对。

  尴尬无边蔓延。

  容语眼珠子往下转动,目光落在自己双手,只见她紧紧抠着他衣领,将他领口扯开了些,露出他颈下流畅而有力的锁骨。

  容语直直看了一眼,脑子似有雷火炸开,猛地往后一退,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哎哟!”

  她疼得捂住了脑勺。

  谢堰见状心疼得不行,连忙伸手去搀她,“卿言....”

  这一摔,当真将她摔醒了,她慢吞吞扶着柱子起身,沿着围栏,匍匐着一点点拉开与他的距离,一面捂住脸,一面往后朝谢堰摆手,“没...没事...”

  活像一干了坏事不肯认账的浮浪子。

  谢堰随她站起,看出她不对劲,一双手无处安放,要扶不敢扶,

  “朱承安是不是还给你下了别的毒?”

  一想起容语差点被朱承安冒犯,谢堰杀气聚到了眉心。

  容语却无心答他,脑子里混混沌沌闪过刚刚的片段,懊恼地锤了锤脑门,

  她都做些了什么呀。

  不行,她可是司礼监掌印,敢作敢当。

  她扶着美人靠,郑重地朝着远方灯火深呼吸一口气,

  “咳咳...”清了清嗓音,挺直腰身,保持她容掌印一贯的威严,斜睨着身后的谢堰,

  “大不了,我负责.....”

  话落,耳根红透,身影如鱼,一瞬跃下井亭,似一道白光划过绿茵茵的草丛,消失在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