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迟剑行>第十章

  离着新楚王的“奠基大典”仅剩七天,麻子城倒是异常平静。

  刘水生已死,船帮的苦哈哈们又陆续搬离,还留在麻子城内的,大多是些听天由命的木讷人,谁也不愿挥个手,挑个头,去商议如何去抵抗,又去抵抗些什么。

  他们只是等着、木着,期望某天一觉醒来,老天爷送下来一个大英雄,帮着他们把麻子城保下。他们谁也不曾去想,若是没有大英雄又该如何?

  他们也不在意,毕竟无处可去的,又不是只有自己一家。

  孙剑跟着马纪学了小半夜的剑法,天蒙蒙亮时两人才又睡去,再醒时已快到正午。

  孙剑揉揉睡眼,出门起火造饭,见到邢家嫂子的门前大包小包的,堆着各式家什。门外还远远地围着一帮闲人,互相低声聊着什么,却俱不上前。

  孙剑瞧这阵势便猜到,这邢家也在码头分到了一小块空地。

  就要搬离麻子城的邢家嫂子满面得色,连瞧着邻里街坊的眼神都变得悲悯。她平日里总是嫌弃自家男人在码头上干的苦差,此时却也忘个干净,连他男人那瘦小的背影,在邢家嫂子眼中,也莫名地伟岸起来。

  她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骡子,却不舍得狠命去用,挑来拣去,只将些轻巧的包裹驼在骡子身上,剩下的都一股脑儿地让自家男人背着。

  孙剑瞧了一会儿,便不再多看,蹲在地上弄火。

  隔壁的吴瘸子仍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雕着手中的石料,他见孙剑望向自己,咧开嘴善意笑笑。

  孙剑百无聊赖,张口闲聊道:“吴大哥,你这雕的是什么?”

  “狮子。”吴瘸子嘿嘿一笑,把手中石雕伸向孙剑。

  孙剑凑过去细看,见那石料已隐约成形,笑道:

  “一直没看出您还有这手艺。”

  “以前在石刻厂里干活,吃的就是这口饭。最近竹筐卖得不好,闲着没事,就鼓捣鼓捣,寻思着做点小玩艺儿,看看能不能换两个钱花。”

  “看您这手艺不错,怎么还卖上筐了?”

  吴瘸子指指自己的腿:“干活的时候把腿砸断了,使不上劲,就被人辞了。”

  他拍拍身上的石屑,续道:“这些年家中里里外外都是你嫂子撑着,挺对不住她的。”

  孙剑沉默一下,岔开话题:“你们以前都雕些什么?”

  “什么都有,碑,狮子,檐兽都雕。话说俺第一次到厂里,见到檐兽还以为他们雕的是龙,吓了俺一跳,寻思着谁要造反呢!”

  孙剑莞尔一笑,刚要说些什么,脑中忽地灵光闪现,拍手道:“对啊!造反!”

  吴瘸子愣道:“大兄弟,你没事吧……”

  孙剑面露喜色,朝着吴瘸子问道:“吴大哥,我这儿有个生意,你做不做?”

  吴瘸子见孙剑两眼放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仍是说道:“有钱赚当然要做,是要俺雕个什么东西吗?”

  孙剑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雕东西。”

  吴瘸子心里有些发虚,嘴上都不自觉地开始磕巴:“雕…雕什么啊?”

  孙剑一挑眉毛,笑道:“雕龙。”

  孙剑回到屋内,将自己的计划说与马纪。马纪听后连连称好,两人仔细敲定了细节,孙剑便开始着手准备。

  余下的几日,孙剑一有时间,便跟着马纪习练剑法。离着新楚王府的奠基大典还有三天,马纪便可下地走动,他见孙剑不住赞叹衡山内功神妙,便言道此间事毕,就替孙剑寻个名师。

  眼看着新楚王府就要动土,这几日就有工匠陆续进驻麻子城。刘水生的尸首终于连着挂尸首的旗杆一起被取下,船帮派人来接灵时,那尸首都已腐烂得无法下葬。

  旗杆拆去后的第二天,麻子城正中的空地上,观礼台就已搭好。听闻奠基石下土的地点就选在当时挂尸的旗杆处,麻子城内剩下的人们还议论了好久,都说楚王请的风水先生是瓦匠出身,满脑袋里都是稀泥。

  奠基大典的头天晚上,孙剑找来帮手,趁着夜色到观礼台附近布置,马纪则呆在屋里,为明日的一战的蓄力。

  麻城内的住家大多都已迁走,孙剑门前的整条长巷,只剩吴瘸子一家还守着自己的棚屋不走,此时也已被孙剑叫去帮忙。

  长街静谧,马纪坐在门外,望着暗沉的夜幕发呆。

  忽听身后棚屋之上有轻微响动,马纪并未回头,只是冷然说道:“你来找孙剑?”

  “找你。”说话那人顿了一下,方道,“你如何知道是我?”赫然便是那“曹操”的声音。

  马纪却不答他,问道:“刘水生是你杀的?”

  “我已不再为高行周做事,更何况你若是见过刘水生的尸首,便能看出,他是死于范晨之手。”孙面顿了顿,续道,“范晨便是给高行周赶车的车夫。”

  马纪叹了口气,语气渐渐缓和:“脚步声。”

  “什么?”

  “我说我是通过脚步声认出你的。”马纪嘴角微扬,忽然笑道,“你那一身轻功是泰山的底子,却又像是偷学的,练得不伦不类,所以分外好认。”

  孙面点头,半晌又道:“你不恨我?”

  “你未杀刘水生,我便恨不起来。更何况,谁会去恨杀人的刀?要恨也是恨持刀的人。”

  孙面哦了一声,俯身纵跃,跳到马纪身侧,手里还拎着个酒坛。

  马纪小半个月不曾饮酒,此时两眼放光,连忙伸手接过酒坛,脸上都笑出了褶子:“你说你来就来呗,还花钱买……哎?这不是我家的酒吗?”

  孙面挨着马纪坐下,他见马纪拍去酒坛泥封,抱着酒坛海饮一口,方才慢悠悠地问道:“你不怕酒里有毒?”

  马纪闻言愣道:“现在才怕是不是有点儿晚?”

  孙面狡黠一笑,笑过后又再无表情:“我不想做杀手了。”

  “嗯。”马纪稍微过了酒瘾,便将酒坛放下,“孙剑也不想卖面了。”

  两人一起抬头望月,半晌无言。等到马纪终于要张口问到他与孙剑的关系时,孙面却忽然站起身来。

  “我明日会来。”

  马纪知他此时立场已变,应是要为孙剑掠阵,淡淡地嗯了一声。

  夜空中冷雾飘过,月色一昏,孙面便悄然离去。

  马纪长舒口气,也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转身回了棚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