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擒龙手>第35章

  大雪下了有八九日,这一天终于雪住天晴。广袤大漠,天色苍茫,只见一片白雪皑皑,雪尽处云生,无边无际。

  

  正午时分,日光照在雪上,晶莹光耀,就听格吱吱一阵脆响,一片积雪陷了下去,不多时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来。紧接着一人从洞口爬了出来,身材纤秀,却是秦艽。她随后伸手一拉,将洞里的老马锅头也拉了上来。两人一见得日光,均大声欢呼起来。

  

  几日前他们在牙海里跋涉,突然看见夜空中升起会合的火鸢,便立刻沿着所示方位全速赶去,但途中风雪大作,双方人马虽然近在咫尺,却是没能相遇。老马锅头阅历丰富,通熟关外的风土人情,眼见天气晴暖的怪异,已知必有大风雪,所以骤风一起,便叫秦艽学他的样子,把皮裘兜头一裹,背风倒卧在地上。时间久了,一层层雪积在身上,压得人气窒头晕,昏沉沉直欲睡去。两人晓得,一旦睡过去,定然会在睡梦中生生冻死,是以谁也不敢合一下眼皮。大雪盈尺时,老马锅头和秦艽两人手足共用,把附近的积雪推空拍实,堆出一个五尺方圆的空穴来,穴内空气稀薄,秦艽就用软剑斜斜通出几个气孔。说也奇怪,在这雪穴之中,反倒比地面上暖和得多。

  

  雪越下越大,气孔越通越高,到后来竟然蜿蜒数丈。两人心下忧虑,生怕如此下来,即便不至冻毙,但日久粮绝,饿也饿死了。幸好到了后来,雪势增高渐慢,突然这一日,自外反射入一线光明下来。这日正好是秦艽轮值,她欢呼一声,忙把老马锅头唤醒,两人合力凿开雪窟,忙到一半,半片雪墙轰然一声塌下来,将两人埋在里面。好在新雪松软,最终还是爬了出来。阳光下一照,每个人面上、身上,就连头发丝上都是一层白芒,老马锅头实在忍不住笑道:“这下我们都成冰雪人了。”秦艽啐了一口冰雪,自己也不禁失笑。

  

  秦艽上来后给凛风一吹,不禁连打了几个哆嗦,神智一清后,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几天下的大雪积了足有两人来高,况新雪松软,全不受力。茫茫数百里,便是有踏雪无痕的轻功也难以施展,如何走到头呢?

  

  秦艽向雪野大声喊道:“有人么?有人在么?”声音远远传开,更显得四野空旷孤荡。她忧心韩朝君自天等人的生死,心下烦郁。老马锅头宽慰道:“你不要担心,这雪虽然大,但还不至于把二三十号人都吞了去。而且当兵打仗的军士,经常野行露宿在外,自有防御之法。”秦艽明白心急也是于事无补,舒了一口气,笑道:“老伯你说的对,愿他们吉人自有天相。”她迎着寒风,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战。

  

  老马锅头看她颊上嫣红,嘴唇却略显得青白,问道:“姑娘是不是受寒,表上浮热,骨子里发冷?”秦艽笑道:“不碍事,适才被雪激了一下,不如我们先走几步,疏通疏通血脉。”这茫茫雪海,每迈出一步都是万分的艰辛,舟沉弱水,舸逆流沙,亦不过如此。百十步后,老马锅头气已见喘,头上蒸起一片热气来。秦艽只觉这一会儿的功夫,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冷的时候如浸寒冰,不住地打着寒战;热的时候又好似火烤炭炙,烧得口干舌燥。她不欲老人分心,暗暗挖了一块冰雪嚼在口中,提起精神。正昏沉沉的当儿,突然听得一阵嘹亮的号角之声,两长一短,过了片刻,又响两次。

  

  老马锅头喜道:“这是西夏的军号,便在前面不远。”两人循声而往,这段路不长,但走得分外辛苦。半里之后,就看西南方向有人连连挥手。那人玄色衣帽,正式夏兵的装束。秦艽脚步轻快,抢先几步,才走得近了,有人远远喊道:“小心!”那声音却来得晚了。秦艽但见眼前一白,积雪暴起,扑面而来,就在这飞雪之中撩起一片森寒的刀光。秦艽骤变之下,后退无及,人在雪上一滚,避向一边,腿侧一阵剧痛,似乎已给刀芒扫中,她借着翻身滚动之机,扽出腰间的软剑。这时对方快刀如影随行,电掣而至,秦艽转手一格,刀剑“铛”的一声,交在一处。刀重剑薄,对方又蕴力奇大,软剑顿时弹了回来,正好在秦艽耳侧打出一道雪痕,就差那么一寸,正中颈上的要害。

  

  秦艽脚踢连环,才将那人逼退了一步。

  

  偷袭者正是摩尼教高手容尚。他在雪下埋伏已久,本是一举必杀的奇招,没想到居然给对方逃过。眼看其人就势跃起,一剑双花,向自己双目刺来,心中大异:“这少年身手好厉害!”他刀法激烈,向来有攻无守,瞬时上中下三刀迎锋回击。秦艽也未料来人刀法如此古怪,快的惊人不说,偏偏又诡秘异常,好在大缺剑变幻无方,丝柔水密,无迹可寻,当下一记大器不才,连封带打,指向对方胸前的空隙。

  

  一时间彼来此往,快如迅电,拆解了三十多招。秦艽腿上有伤,立而不动,任对方攻势如何凌厉迅猛,轻浅几剑总逼得他近身不能。

  

  老马锅头在一边空自焦急,眼看秦艽站在雪中,一寸寸地沉了下去,伤口将脚下的雪地染上一片殷红,分外侧目惊心。这时听得前方有争吵之声,一个年青人从雪中跃出来。容尚久攻不下,犯了狂性,突然整个人拔空而起,弯刀划起一条长长的白练,向秦艽当头劈下!此雷霆一击,电光火石,当真是势无可挡,看得老马锅头不由惊叫一声。那年青人也喊道:“刀下留人!”

  

  秦艽身上寒暑交替,一阵晕眩无力,迎着刀光看去,眼花而缭乱。她不及多想,剑尖笔直上挑,直向对方刀势迎去。此时一上一下,一强一弱,容尚在空中占尽地利先机,不由心中大喜。而那年青人正是韩潮,因双方相距甚远,情急之中,拔得一柄匕首向怪人猛投过去。众人凝目惊心之际,只听刀剑相交如龙吟,容尚大叫一声,两个跟头翻出,落在一丈之外。秦艽站在原地却是晃了几晃,面上红白交替,一闪即过。

  

  韩潮定下神来,只见容尚银色刀锋上的血丝蜿蜒向下,一滴,两滴……一滴滴落下,血融于雪,雪凝为冰,他右手上三根中指竟然已被削落。即便以韩朝的眼力,也不知因何强弱逆转,胜负悬殊。原来秦艽挺剑上迎时,天一决真气贯注其中,刀剑一触,软剑就着刀势蛇卷而上。剑长刀短,一柔一刚,顿时对方握刀的手指绞落三根,不是容尚见机不妙,翻身退走,别说手指,便是右手都给绞得断了。

  

  秦艽不久前受了内伤,这时妄用真气,一时间手足酸软,全身骨骼如似炸开了一般。不是韩潮投来的匕首去势甚高,几乎给它射中。

  

  这时另有两人从雪中跃出,正是朵那野挟着君自天,朵那野向韩潮怒道:“你违约而行,不要这人性命了么?!”那人抬掌在君自天头上做势欲击道:“我命你速速将那小子杀了,不然,不然的话……哼哼!”韩潮忙道:“不可莽撞!”容尚封了伤口周围的穴道,道:“朵那野师兄,这个少年可棘手得很。”秦艽心中一动,想起了岩壁中所遭遇到的高手,想必就是两人。

  

  其实段氏兄弟和朵容两人早在甘州城便跟上了君自天一行,更有赵丰冉一路标下暗记,引导他们入大漠偷袭,自己在内接应。不过君自天在被擒之前,就已知道有人泄漏了自己南下的行踪,毕竟棋高一招,一个金蝉脱壳之计,令他们功败垂成。四人自是不甘放弃,随后悄悄混入吐蕃兵马中,却在沙谷中被漠北王的人马袭击,大乱之下,仗着超人的身手杀了出来。

  

  他们在牙海中紧跟众人,就要赶上时,偏偏遇见了大风沙,且地形不熟,几乎迷路。迫不得已之际,段氏兄弟便把赵丰冉所赠的火鸢点燃,循着众人所示的方向赶来,终于追上韩潮一行。一场厮杀惨变后,狂风暴雪铺天盖地而至,顿时将诸人冲得一阵大乱。朵那野武功高绝,借乱挟住了君自天,但生死危急的关头,几个人也无暇厮斗,不得不同心协力,在雪底挖出洞穴挡御酷寒。

  

  除了韩潮,摩柯等人,洞里本来还有三个西夏官兵,朵那野因为食物匮乏,已将其中两人活活打死。韩潮虽厌他手段残忍,但也知道这雪若下得狠了,十天半个月都不足为奇,此时少一人,别人便多了一分生机。可见朵那野也不将尸体丢出,只是塞在雪洞里冻坚保存,心中骇然。

  

  摩柯于生死甚是淡然,但韩潮一思及倘若自己不幸身死,尸首说不定还会被这两个妖人蚕食,一阵阵烦恶恐慌。几个人形同困兽,穴底冥居,彼此之间不免严加防范,刚开始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稍眨一下,唯恐对方趁机偷袭。这样数日数夜未眠,一个个都是满眼血丝,颊陷腮缩,不成人形。有一次朵那野烦躁上来,性子大发,四个高手在洞里交起手来,直击得雪穴崩塌。摩柯中了两记寒焰刀,却也将朵那野一拳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