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擒龙手>第23章

  

  几人凿破冰层,从里面汲出几袋子冷水来,先饮了马,然后拢草点燃一堆篝火。干晔精于食鉴,烹调的手段也颇为高明,而且最难得的是食不厌精,工不厌劳。他从地里掘出一些芦笋,再将肉脯撕碎,煮了一锅的笋尖肉丝汤,还把马血煮切成块,投入汤中佐味。那芦苇冬天枝茎干枯,所有养份都集中在根芽上,比之新笋还要鲜嫩肥美,除了摩柯茹素,其他人都吃得大快朵颐。把锅盔撕成小块,浸在肉汤中来吃,更是风味别具。

  

  星宿海少宗姓君名自天,吃完之后也不禁道:“大师这样的人才,做和尚真是可惜了。”干晔亦笑道:“少宗过奖了,人有歹活,也有好死。这个和尚么,自然有做的苦的,象摩柯大师一样;也有做的快活的如小僧这般。摩柯大师苦中见乐,小僧我是乐中见佛,佛陀说:‘似这般快活,我也不如你!’呵呵。”摩柯不但不生气,还向他施了一礼道:“师兄高见。我不如你,不过你仍不及佛陀。”干晔笑道:“出家人打个诳语,不必认真不必认真。”

  

  君自天又道:“只是有一点可惜了。”“哦?”干晔道,“少宗请指教。”君自天冷冷笑道:“可惜没往东南再行上几十里,听说那里有一条野狼沟,里面的青皮狼也不多,不过三两千。大师肯杀身布施,说不定佛陀也不如你。”众人面上均不禁变色。原来秦艽也没注意,听他这么一说,凝神听去,那风中果然隐隐杂有野兽的低嗥声。火焰在风中吞吐,映得每个人面上忽明忽暗。夜穹苍阔,星垂四野,广袤旷野上越发显得诸人孤靠无依,仿佛漠海沉沙,荒原枯草,只等这风一大了,便吹得飞散了去。

  

  韩潮勉强笑道:“好在君少宗详知地形,我们也可托福一二。”君自天淡淡道:“那也未必。”就在这一瞬间,秦艽刚好抬头望去,只见君自天双目中盈满杀机,森冷阴郁,一闪即逝。秦艽不知怎的,突觉全身一寒。这一夜虽然兽嗥不断,但众人在火旁一直待到天明,也没有遇到什么惊扰。秦艽心想:“这姓君的给困得久了,处处捣乱。”补了清水向前再行,次日午间北风一紧,大片大片的雪花扑头盖面地打下来。

  

  秦艽久居河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雪,那雪片顺着风横卷过来,大如手掌,打在面颊上顿时一阵阵生疼。满身的雪片刚开始的时候还可以拂得下去,到了后来,一层积一层,人马都跟敷了粉的面团一般,只露鼻口,便是连睫毛上都结满了白霜,一个眨眼,上下几乎粘成一片。如果不眨,又有雪片猛扑进去,说不出的苦楚。好在诸人内力深厚,迎着风屏息而行,也不觉得十分难受,如果是一般的商旅,这么大的风雪里只怕连透口气都是艰难。

  

  韩潮知道待雪积得厚了,更是难走,一味强赶出数十里,走出草滩,抵至一个小山坳下。众人寻了个背风的地方,系好坐骑,七手八脚将所带的皮帐搭起来。皮帐为牛羊皮厚厚缝制,密不透风,看起来不大,但里面却很轩敞,六人坐在里面,一点不觉拥挤。外边的雪片不时撞在帐上,扑扑扑,砰砰砰,仿佛打鼓一般。众人虽然局促一室,但比起方才冰天雪地之时,也不啻于天壤之别。干晔道:“乖乖的老天爷,下这般大的雪,也不知要下多久?”君自天淡淡道:“西北的雪,一天两天也是有的,十天半个月亦不希奇。”干晔听得咋舌。韩潮知道此言不虚,道:“我们所带干粮甚足,纵然下得久了,也无足可虑,只是行程上不免耽搁。”干晔笑道:“下的久了,甚有所虑,闷也将人闷杀了。”

  

  干晔一语成谶,这雪下得昏天暗地,一连几日,不分日夜。众人困在皮帐之中,枯坐苦睡,着实烦闷。徐丰冉倨傲孤僻,极少理人,摩柯木讷深刻,更是惜字如金,幸好流红僧干晔诙谐油滑,时而讲些逸闻野史,怪志异事,以侑谈资。韩潮年纪虽轻,不过师门渊博,见精识广,也帮衬不少。星宿海少主君自天疏懒傲慢,难得心情好时,只言片语,却往往一弹即透。这人见识精当,曲调高瞻,倒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日风雪渐住,众人正商议何时启程,蓦然听得外边隐隐传来沉闷的暗雷声,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摩柯突然道:“是军马!”众人悚然而惊时,皮帐上的积雪也跟着簌簌震落,俄顷之后,紧接着蓬蓬数下,皮帐剧震,数支箭镝已经透帐而入。那些箭上都缚着火种,不一会儿的功夫,风声猎猎,火光便从皮帐外边透射出来。众人相顾了一眼,情知适才所闻乃是重兵的马蹄声,风大雪厚,居然一时不曾察觉。只不知风雪如此恶劣,对方如何会追踪而至?

  

  火光愈燃愈烈,眼看便要将这顶帐篷烧得垮了,可是听得外边飞矢如雨,却没有人敢贸然冲出去。如此混乱情形下,任谁出去,都不免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听得有人在外大声喊话:“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出来,我们立刻将此地踏平!”接着数十人数百人一起大声呐喊,声震如雷。

  

  众人明白僵持下去,终不是道理,韩潮低声道:“各位小心,我们这便冲出去!”他手握匕首飞身跃起,一个长虹贯日将牛皮帐子从头到尾剖成成开片,秦艽于晔左右各推出一掌,那帐篷顿时摧枯拉朽一般轰然倾倒。就看数丈外黑压压的一圈人马,俱手提斩马刀,斜挂雕翎,军威肃然,看他们的装束,正是一队西夏兵马。几只藏獒高过人腰,露出森森雪齿,正在前不住地呜呜低嗥。

  

  西夏士兵多为党项羌人,历代以游牧为生,刀马娴熟,十分骁勇善战,而这一队人马看起来更是兵中之精。其中一骑缓缓行出,上面坐了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软甲玄裘,一身军尉打扮。他朗声笑道:“我家主上听说君公子过陇右,故人音容,想念之至,所以特地命我等前来迎客。”

  

  韩潮秦艽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擒贼先擒王!”谁知那人慢慢行来,似乎毫不设防,他笑道:“在下粗通中原话,所以讨了这个差使前来斡旋,但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各位见谅。”他抱起拳头,团团一躬。韩潮脚尖微动的一霎间,也不知谁在暗中下令,呼地一声,一排长箭短矛破风而至,刷地在他身前数尺钉成一个扇形。地上的雪泥飞迸四溅,扑了众人一身。

  

  军尉继续道:“各位敬请自重,以免刀枪无眼,兵戈无情。再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各位留下君公子,请回中原吧。”他手一指,人马无声地分出一条道路来。几人相视了一眼,秦艽问道:“令主要的贵客,是否生死勿论?”军尉一愣,道:“姑娘说笑了,君公子是我们大夏庭上最尊贵的客人,他哪怕伤了一根手指,在下也得提头回去请罪,不过……”

  

  此人短促笑了一声道:“在下却不晓得,但凭君公子身份,凉州路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秦艽心想:“这人自然知道法门寺藏宝之事,才有恃无恐,不然投鼠忌器,何出此言!”韩潮亦想到此节,面色犹豫。秦艽冷笑道:“阁下坐井观天,未免太将天下小瞧了吧!?难道你……要跟我们赌上一赌不成?”徐丰冉暗中低叱道:“勿要莽撞!”

  

  军尉笑道:“这个么,在下的确不敢。”秦艽辞色严厉道:“我们秦家镖局有一句老话,叫做‘镖在人在,镖亡人亡’。”她转向君自天道,“少宗主,这是家传的规律,万万难以违背,你是想走呢,还是想留?”君自天眼睛霎也不霎一下,笑道:“自然全凭秦姑娘做主了。”秦艽对那军尉道:“既然君公子不肯赏光,我看阁下还是先回去禀告再说吧。”

  

  军尉面上颇有难色,不由望向君自天,君自天向他微微一颌首,那人想了片刻,突然笑道:“在下还有个折中之策。”他打了一个唿哨,有人立刻牵过几匹骏马过来,军尉笑道:“君公子是我主上的贵客,在下既然请不动,但职责以在,总要略尽绵薄之力,好歹护送公子一程。看在鞍前马后这点苦劳上,我们这些人的脑瓜子也能在脖子上多坐几天。”

  

  那几匹马通体乌黑,只有额顶和尾稍略杂有白色,端的神骏无比。河西四郡中的武威郡自古以盛产良马闻名遐迩,素有“凉州骏马甲天下”一说,今日一见,果然非凡。众人的坐骑多已在雪中冻毙,仅剩下两匹骆驼,长途跋涉,如何能没有马匹。这份重礼,当真让人难以拒绝。

  

  秦艽看了一眼韩潮,见他眉头深缩,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勉强笑道:“各位盛情难却,我等也只好受之有愧了。”双方说得客气,实为形势强于人,各有所忌罢了。韩潮自忖己方数人武功机变,都是江湖中上上的首选,料也不至吃了他们的机关暗算。

  

  这边秦艽才要放手,君自天抓住她的手臂道:“镖在人在,镖亡人亡’不是姑娘说的么,岂可轻易撒手?”秦艽提住他的衣襟,声如蚊呐道:“即便我收了九玄旗,你当我真不敢杀你么?法门寺藏宝与我何加焉?君少宗,切勿行差踏错。”君自天难得畅然一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那又如何?”韩潮见他们神态亲昵,不知怎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妒意。淡淡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