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擒龙手>第6章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盥洗过后,一行人早早上路。秦艽昨夜自觉做了件好事,心情十分快慰,与韩潮在前并辔而行,兴致勃勃地游赏一些沿途的景物。两人正说话间,一阵马蹄声蓦然自后响起,那蹄声疾如摇铃,到最后竟是越来越快。这里才听清楚,车马后方已经一阵骚动,一匹黑马从后斜插而过,转眼间闪过秦韩两人眼前。马上骑士青衣小帽,突然回头看一眼,咧嘴笑道:“格老子的,龟儿子倒是好标致!”他哈哈大笑,人马如箭,已经远去。

  

  韩潮目中隐射怒意,其他人临变不乱,但神色间皆都纷纷戒备起来。杜榭的四个亲随更是不留痕迹地靠近西夏人所乘的马车。杜榭在车厢内撩起帘子,问道:“怎么?”前导答道:“似乎江湖人探点,踩盘子。”杜榭道:“大家多加小心。”尔后又有两匹快马沿途经过,不过仅是向众人略扫一眼,便绝尘而去。秦艽道:“这是哪方的人马?为财还是为人?”韩潮避开她的目光,道:“对方来得蹊跷,尚不清楚。”

  

  秦艽笑了笑:“这样的话,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波诡

  

  数骑过后,对方似乎再无异动,众人过了陕州芮城,在入夜之前,赶到了风陵渡。风陵渡是黄河上游最大的渡口,传黄帝六相之一的风后,与蚩尤作战被杀,就被埋在这里。这个渡口为晋秦豫三省的交通要冲,秋后草木萧萧,古渡斜阳,别有一番寒索之色。渡口旁正好有一家平顺老店,众人缓行过去,店里早有店伙计一溜烟地迎上来,听那伙计笑道:“是杜爷的商队么?客房酒菜都已备好,小的们正候着呢。”队伍了里有个前导叫屈安,专门负责一路的食宿打点,这时伸手一把抓住店伙计喝道:“小子,你打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我们要投宿?!”那店伙计给他唬得厉害,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杜爷派遣手下先定的么?……贵行二十四人,连骡马草料都备好了。”

  

  杜榭韩潮也走进店来,韩潮笑着说:“既然酒菜已备好,那就先上吧。”他给屈安一个眼色:“你且到附近看看。”问店伙计来人长得什么样子,也说不清楚。屈安回来后暗中回禀,渡口的几家大店都给预定了房间酒菜。韩潮笑道:“这个朋友出手倒是很大方么。“

  

  众人来到之前,店里已经坐了一批携刀带剑的江湖人士,尔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他们行色各异,彼此之间似乎互不相识,但又似乎暗有默契,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对杜榭一行看都不多看一眼。但就是这样,反而让人越发奇怪。店内角落里坐着一个瞽目老人,枯长的手指把着一个三弦子,弓震弦引,咿咿呀呀拉了一段曲子。有一个关东豪客听得老大不耐烦,伸手摸了十几个铜钱,腕子一扬,那十几枚铜钱划出一条长线丁零当啷都落在老人面前的碟子里,“兀那老头子,拿了钱去,少在这里聒噪!”同桌的几个汉子一起大声喝彩。有人说:“郑兄,好手段!”

  

  老人手指摸索着,把那铜钱一个挨一个数了数,嘶哑嗓子道:“多谢爷儿们捧场了。”铜钱从他手中滑落,每一个掉在碟子里都跌成了两片。他似乎浑然不觉,挟着三弦,手里把只明杖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路讨赏。那几个汉子都已经瞧得目瞪口呆,尤其那个郑兄,闹得满面赤红,煞是难堪。

  

  这老人走到杜榭一桌,朝秦艽把碟子一伸,低哑道:“姑娘也破费一些吧。”秦艽手摸囊底,却发现摸了个空。韩潮一边掏出一小锭银子代她轻轻投入碟中,就看那块银子噌地在碟边一擦,居然弹飞了出去,当地一声落在地上。这瞽目老者竟然是一内家高手,老者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扯扯嘴角道:“听说姑娘有块宝令,不如施舍给老夫吧。”秦艽心中一震:“原来是冲着我来的呀。”

  

  众人目光被吸引过来,只见秦艽把面铁牌从颈子上取下,就手一托,投了进入碟中,那片铁令当啷一声,却没有坠底,而是刺溜溜滚珠一般绕着碟沿走了几圈,老人嘴角一紧,手往下一沉,此时铁令却倏地向上一弹,落回了秦艽的掌心。秦艽笑道:“凡铁一片,既然瞧不进前辈眼里,也唯有敝帚自珍了。”

  

  老人嘿嘿冷笑两声道:“秦九有孙如此,可喜可贺!哼哼,可惜竟与妖人沆瀣一气,自甘下流。”他眼皮一抬,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来,不过那也是一瞬间的事儿。老人把碟子收在袖中,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可惜,可惜呀可惜。”他左手转动明杖,突然从里面抽出一柄细剑来,第一声可惜,细剑刺向另一桌低首而坐的程朴坚,第二声可惜,也没看到那剑怎么收回,翻出一线银花刺中同桌一个短髭汉子心口,然后一个反手剑转刺近身的一个五短胖子。

  

  这三记剑势一气呵成,实在是快不可挡,所指三人竟无一个可以避开。第三声可惜响起时老人已经拄着明杖走出门外,他脊背一弓,又是一副老朽龙钟的样子,尤听他断断续续道:“冀北程朴坚,岳阳张二三,桐城方富贵,嘿嘿,……”他说的三个人一个是冀北大盗,杀人如麻;一个是岳阳城双刀门的高手,弑师鸩兄;另一个出身五毒窟下,为人最为阴狠,有一次在奉县逼奸不遂,杀了当地乡绅满门四十一口。这几人不容于武林黑白两道,隐匿了十数年,没想到居然甘充下役。

  

  老人每念一个人的名字,就看那人身上一颤。这三剑一剑刺穿了程朴坚的头巾,一剑在张二三的胸前的衣襟上点了三个孔洞,最后一剑削落了方富贵的发髻,过了半天,才看他一头乱发蓦然披散下来。方富贵原听说是个精悍干瘦的汉子,江湖上人称“百变金猱”,没想到七八年来居然吃得又白又胖,连秦艽也没认出。

  

  如此神乎其技,只当三人性命如儿戏一般。诸人都在想,如果其中任何一剑向自己刺来,也唯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不由看出了一身冷汗。突然不知道是谁脱口而出道:“一弦一剑,杀人无算!”

  

  秦艽在老人拔剑时已经认出他是谁。这个人姓段单名一个蒉字,也不知道师承何人,只听过他个性孤标,嫉恶如仇,自负琴剑双绝。说句老实话,此人琴技虽工也不大佳,不过他的独门剑法云水一十四操堪称天下一绝,简旷迅捷,横纵无方,足以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此人少年时曾有过恨事,最憎负义沽恶之徒,不管是名阀大豪,还是井市宵小,但有所察,就算是奔波千里也要诛之剑下。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道杀过多少奸恶之徒,江湖上有佩服他的,也有痛恨他的,但因他剑术极高,行踪诡吊,无论复仇报恩都难如愿,时间久了,大家在背后索性把他昔日“一弦一剑,水云无间”的万儿改成“一弦一剑,杀人无算”。

  

  店里诸多豪客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谁没做过一两件亏心事,许多人心里均想:“糟糕,今儿日子真是大不吉利,怎么会撞到这个煞星?!”更几人已暗地里从后门溜出去,有人则想这个魔头刚走,说来还是此地最为安全。一时间店里却是分外的安静。

  

  秦艽掂量着那句话“与妖人沆瀣一气,竟自甘下流”,不由转镜向杜榭看去,只见杜榭连眼皮眨也未眨一下,似乎便是那三个人横尸于剑下,也跟他半点干系也没。秦艽心有所悟,杜榭等人多半招惹了这个煞星,知道她祖父跟段蒉有数面之缘,才请出平津令挡灾。不过这个段蒉岂是轻易惹得起的?他要杀的人,便是皇帝老子来陪情,多半也是无用。而且此人行必有因,言必中的,妖人两个字,程朴坚几人在他眼中只怕还当不起,看来自己真是被拖入一大趟混水里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人还没进,声音先闯了进来:“祁大哥,这家老店的屉蒸鱼大大有名,咱们兄弟先喝他一个爽快!再往前走,道上的朋友越来越多,怕连口水……”秦艽听得清楚,暗笑:“老朋友来了!”门外闪出一张黑脸,但只是打了一个照面,晃然间没了影子。另一人道:“骆老弟,你……”骆中原一把拖了黄脸汉子向前急走,嘴里嘟囔道:“祁兄,人满了,咱们还是换一家来!”他特意拖延行程,想避过秦艽这一行人,没想到到了风陵渡,还是撞在一起。

  

  骆中原快走几步,绕过一家香烛铺子,才松口气。左臂上突然一紧,已经给条长索缠上,挣扎了半天也是解脱不了。秦艽笑吟吟地跟他走个并排道:“我说黑兄,(骆中原辩道:“我姓骆……”)借个地方跟你叙叙旧。”骆中原强她不过,给秦艽拖过街角,剩下黄脸汉子犹在四处寻找。